族里有势力的人往往会抢走田地,因为在旧社会,百姓认为田地是最重要的。另外,有些家产会被换成钱,办酒席,一直吃到钱花完为止。穷人家的钱够吃几天,稍稍富些的够吃一个月。
此事,也说不上是什么恶风气,毕竟,人都不在了,东西不分干什么。可是后来却发展到有些女人的丈夫死了,哪怕这男人还有孩子,但只要未成年,村里人也会霸占其家产,欺负孤儿寡母。
良臣老家隔壁村就有一个张寡妇,丈夫不到四十走了。张寡妇有两个儿子,家境还不错,按理说两个儿子有权继承父亲的财产。村里人不干,两个儿子的大伯父居然带着一帮人马抢了家具。村里其他人见此状,纷纷来搬,最后连房顶上的瓦片都不放过。村里人还瓜分了孤儿寡母的田产,好不痛快。
张寡妇带着儿子告上县里,县里却因为这事是宗族负责的,没有出人命,加上法不责众,所以不好管,只叫六房过来与村里里正乡老说了下,多少给人孤儿寡妇留一些。里正、乡老当时满嘴答应,可六房人一走,嘴脸就又变了。张寡妇无奈,最后只能带着两孩子远走他乡,死活无人可知。
普通百姓家如此,有名有望的也这样。
嫁给钱谦益的“秦淮八艳”之一的柳如是就遇上了这么一遭。
钱谦益死后,钱家人就来抢东西,亡夫亡国之恨双重打击,再见钱家人如此绝情,一代美人气的终是自杀。
良臣前世鲁讯笔下的祥林嫂丈夫孩子死了后,族里人不但不帮衬她,还抢她房子和田地。总之,“吃绝户”这恶风一直延续到二十世纪新中国建立,贯穿了整个封建社会。
人性,终恶。
可能稍为富裕些地方此风不大有,一来是当地百姓生活较为宽适,不至争抢那点东西。二来则是因为受了教育,乡风文风压制住了人的私利之心。三来则是名声,毕竟乡绅们都是宗族出来的,要是让宗族做了吃绝望的事,于他们名声也不好听。
但于穷乡僻廊、宗族势力较大处,此风很是流行,并且百姓不以为耻,反以为然。似乎,理该如此。
或许,这也是生存条件恶劣所致。
良臣家乡肃宁和定兴县都是穷地方,再加上侯二刚死,良臣自然百然就想到“吃绝户”上。
村里的争吵声越来越大,不止一个男人喝骂,间接还传来小孩子的哭泣声,可能是侯二和客印月之子,那个后来和良臣老爹一起得封锦衣卫世职的侯国兴。
良臣顾不得多想,手一挥,带着众随从就奔向了村里。
不管是不是“吃绝户”,良臣都要干涉。大不了将侯国兴这个便宜儿子和他娘一起带走便是,反正他不能对不住道兄侯二。
侯家也好找,声音传来的地方肯定就是。
到了侯家的小院子外,就见到院外围了不少人,看着都是本村的村民,不过并非良臣想的那般,都在争抢侯家的东西,而是一个个在外面围观,不少人脸上都有愤怒之色。可却敢怒不敢言,似乎院子里的人都很凶。
“让开,让开!”
几个飞虎兵在前头开道,村民们见来了一大帮人,只以为又是来侯家逼债的,吓的纷纷往两边退去。
村民的样子让良臣意识到有点不对,冲进院子一看,眼珠子都绿了。
眼面前,他心爱的巴巴正被两个大汉死死抱着往外拖,边上一个四五岁大的孩子紧紧拽着巴巴的衣角,哭着喊着:“不要抓我娘,不要抓我娘!…”
“求求你们不要抓俺家媳妇,求求你们了…”一口破缸边,客印月的婆婆秦氏倒在地上号哭着。
不远处,两个中年人和两个妇人被几个汉子拦着,满脸焦急之色,看着像是侯家的亲戚。
“兴儿,兴儿!”
客印月使劲挣扎,可却是挣不脱那两个大汉,只得苦苦哀求对方放过她。可她越是求,绑人的那些人却更是凶。
“人都死了,你们还讨什么债!”被拦着的一个中年人悲愤交加。
闻言,一个手里拿着欠条、眉头上长了颗黑痣的大汉顿时笑骂起来:“还想着人死债消?告诉你们,没这理!…侯二是不在了,他老婆在,我们拿他老婆抵债,天经地义!”
大汉话音刚落,背后就传来一声弱弱的声音:“我说这位大哥,你拿侯二老婆抵债,问过我没有?”
第四百五十九章 良臣,快救我!()
这种事,必须得问过良臣先。
万事,都分个先来后到。
这位仁兄,你拿我的女人抵债,是不是有必要先问过我?
良臣想和这黑痣汉子讲讲道理,他向来喜欢以理服人。
粗暴的处理方式,他不喜欢。
黑痣大汉浑号“花李四”,是县里东城赌场专放高利的,侯二就是从他手里借的钱。当时借的是六两银子,搁这些天下来,已是翻到四十多两了。
用李四的话说,弟兄们大老远从县里过来,车马费,辛苦费不算钱么?
这一拨,那一拨,利滚利,六两翻到四十多两,不多,一点不多。
邻乡有个倒霉蛋,六钱都能翻到五十两呢。
祖田卖了,棉被当了也没把债还上,最后女儿被带到县里半年才放回来。
好好的黄花闺女,活生生的残了,最后嫁了个瘸子。
四里八乡说起这事,谁个不唏嘘,常拿这事教育家里的后生。
后生真不听话的,也是退一步,劝嫖不劝赌。
再大的家当,沾了赌,倾家荡产不过眨眼的功夫。
嫖则不然,嫖到老,这家产也败不掉。
老话说,赌一次,嫖十年,未必没有道理。
李四这是第三趟到马灶村了,头一趟过来按规矩容了侯二一天时间,第二天再来时,就把侯二给打伤了。
许是听说侯二半夜吐血,人跟个死尸样躺床上不动弹,李四也有些害怕。背后虽然有六房的人照着,可真要是出了人命,他也麻烦。
于是便想放了这猪。
所谓猪,是赌场对那些借高利的傻蛋通称。
可这大半个月了,却是没听说侯二咯屁,李四寻思着人怕是没事。
人没事,就还钱,立马带着帮兄弟们又过来了。
侯二的家底,李四也是摸过的,穷的是可以,但怎么还有几亩地由老娘种着。侯家真要没钱还债,就把地给他李四爷也行。
高利界的规矩,出手不带空的,任你上有老还是下有小,只要拿了钱,打了条,这钱就必须还。
哪怕人死了,这债都得由你家人担着。
父债子偿,父债女偿,夫债妻偿,儿债父偿,总之,一家老小,一个都别想跑。
这也是应有之义,要是放利子的心软,见着一家老小可怜就不要钱,他们吃什么喝什么?
李四到时,侯二还没咽气,直挺挺的躺在床上,眼睛瞪得大大的,只是气息很弱。
见这样子,李四眉头直皱,不过转念一想,这人真要是现在才死,关他李四什么事。距离上次动手打人可过了大半月了。
刑房真问起来,一口咬定这侯巴儿是自个生的病就是了,大不了请刑房那帮爷喝一顿便是。
念及此处,李四索性也不对快死的侯巴儿说什么,直接跟他老娘提还债的事,指明侯家必须卖地还钱。
几亩地是侯家最后的家当,命根子,没了地,秦氏也没活路了,自是不肯。
李四就吓唬秦氏,把她孙子侯国兴抓在手中,秦氏吓得哭号起来。
听到母亲的哭声后,侯二的大哥大嫂连忙赶了过来,给弟媳妇客印月送信的就是侯大。
侯大到了一看,见是把弟弟打成这样的凶手又过来,还对他母亲这般凶狠,自是气愤不过,遂上前和李四理论。可李四外面混的,身边还跟了帮打手,侯大哪里占得便宜,三两下就叫李四的人给放倒了。
左邻右舍听到动静,急忙去叫侯家的亲戚过来,赶来的就是和侯大一起被拦着的那对中年夫妇。他们是侯巴儿的堂叔伯哥嫂。
堂哥堂嫂来后,自也是和李四吵骂起来。围观的村民越来越多,正吵闹着,客印月进门了。
李四浑名有个“花”字,肯定是吃喝嫖赌样样全的主,一见客印月的模样,当时眼珠子就直了,喉咙使劲咽了几下:真是没想到侯巴竟然有这么一个漂亮媳妇。
眼珠一转,便打上了客印月的主意。
就这美人的模样,先拉到县里让他李四好生爽爽,玩够了卖到青楼,怎么都划算。
客印月尚未到家时,听到哭喊声,还以为丈夫侯二去了呢,心里当时就慌了,眼泪也下来了,等进了门才发现家里来了帮不速之客。
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呢,就上来两个人把客印月给抱住,然后就听见那眉心长黑痣的人说要拿她抵债。
客印月吓坏了,哀求挣扎着,问丈夫到底欠了他们多少钱。
李四张嘴就是一百多两,问客印月有钱还么。
十几两客印月倒是有,她离宫前支了三月例钱,可一百多两她哪有。
没钱,自是拖人了。
李四担心围观村民越来越多,会坏了他好事,于是让手下拖着客印月就往外跑,对侯家人说什么时候客印月把钱还了,什么时候把人送回来。
侯家人如何不知道客印月被带去什么下场,什么挣钱赎身,分明就是拖人去窑子卖的。
侯大和那堂哥气不打一处,拼了命的要上前救人,可两庄稼汉哪是一帮无赖打手的对手。小小年纪的侯国兴看到娘刚回家就被人带走,吓得也是哭喊不止。
正闹着时,冷不丁的有人在背后问李四,需不需要问问他的意见。李四嘿的一声,转过身去,想看看哪个家伙敢替侯家人出头的。
转身一看,却是个穿得不伦不类的少年,当即鼻孔一翻,骂咧起来:“打哪冒出个唱戏的来,快滚!”
他这是把小魏公公的官服当成戏台上的戏服了呢。
不想话音刚落,那少年身后却是一下蹿出四个大汉来,个个五大三粗,一看就是练家子。
李四不由一怔,心头一紧,暗道坏了,莫不是这侯巴儿还在别处欠了钱。
不过就算是同行的话,也得分个先来后到吧?
正寻思着问个道道,报个号,岂知刚要开口,那少年身后的大门竟是一下又涌进来几十条大汉。
不大的院子一下进来这么多强人,可把侯家人给震住了。
秦氏瞠目结舌,败家儿子这是在外面欠了多少钱啊!造孽噢!
侯大夫妇和那堂哥堂嫂也是呆在那里不敢动,光先头这拨人他们就无可奈何,后头这一大拨,叫他们哪里还有勇气敢上前理论。
客印月见着进来的良臣,顿时如见救星,哭喊一声:“良臣,快救我!”
第四百六十章 死不瞑目的道兄()
巴巴这声喊,可把良臣的心都醉了。
他当然要救巴巴,不过,他要给这黑痣大汉一点消化的时间。
良臣不想仗势欺人,于是,他面带笑容的看着对方,希望对方能够通情达理些。讨债归讨债,但手段得文明些吧——你把老祖奶奶绑了去,叫我叔侄二人日后怎么做大小千岁呢。
身后,是三十条滚圆的大汉,外带三十双怒视的眼睛。
以理服人,良臣的理,就是身后这三十条大汉。
李四不服气,只有两个选择,要么单打,要么群殴。
先退缩的是那两个抱着客印月的打手,在客印月叫喊求救时,他们就本能的脱了手。他们只是无赖混混,场面不对不认怂还等什么。
其余的打手也被对面黑压压的人头吓到了,他们连李四一起不过六个人,真要打起来,跑都没地跑。
“四爷,对方来头不小,咱们硬不得。”一个机灵些的打手见势不妙,凑到李四身边,低声说了句。
李四明显受到了压迫,倒不是被对方的人数吓到,而是他从对方身上感受到一股他从未有过的气息。
而这气息,很像是县里的朱二爷。
朱二爷,是保定府有名的刽子手,祖传的手艺,专门秋后砍头的。
下意识的打了个寒颤后,李四明智的没有轻举妄动,他知道这帮人来头不小,自个怕是惹不起。
侯二媳妇那声叫喊已然说明了对方是站在侯家那边,李四对此毫不怀疑,他心中纳闷的是,侯二这漂亮媳妇打哪带来的这帮人,难不成这媳妇在外面勾人,搭上了有头有脸的人物?
一想到这,不由多看了那跟唱戏般的少年两眼,没来由的一股酸意。
这么朵鲜花,叫你这猪拱了,可亏的很。
良臣知道对面这帮放高利的肯定老实,换他一样,好汉不吃眼前亏嘛,该怂就得怂,你道人人都有王八气么。
他小魏公公大老远的打京师带来帮打手凶棍,图啥?还不就是图眼面前这场面么。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打左安门叫胡广和沙千刀两自宫白坑了后,良臣对自身安危就很注意了。他相信,现在他带着帮人再去找潘寡妇,那娘们得跪他面前舔。
“这位大哥刚才是让我滚么?”良臣的笑容叫李四看着,真是皮笑肉不笑那种。
“不敢,不敢,误会,误会!”李四懂事的很,连忙赔了个笑脸出来。
“误会啊?”良臣表示理解,“你们是来侯家讨债的么?”
“是…不是。”李四瞬间把头摇了摇。
“到底是还是不是?要是的话,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要不是的话,那就有的说头了。”良臣的语气很是平缓,李四听不出他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愣在那里不知如何开口。
十来个飞虎兵不劳小魏公公发话,就将李四这帮人给围了起来。
李四很是紧张,半响,小心翼翼问了句:“这位公子,你说是还是不是呢?”
“你干什么来的问我?”良臣没好气。
李四一脸苦色:“侯巴儿确是欠了我的钱,不少。”
“这样啊。”良臣点了点头,“我去问问侯二哥什么情况,回头和你把债的事结下。你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