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奴尔哈赤已拥精锐骑兵数万,这股力量,就算当下辽军倾巢而出,也难以剿灭。
任何一个人,拥有这么大的力量,说他不想更进一步,无疑是掩耳盗铃。
有一桩事实是李如梅,甚至李成梁都不能忽视的,就是奴尔哈赤虽然接受了大明的册封,但他早在八年前就在赫图阿拉自立,称汗王了。
狼子野心,可以说,八年前就已昭显。
辽东驻军国初定额是九万三千余,眼下实有兵额不到八万,但骑兵只有一万两千,余者皆是步兵。
若奴尔哈赤造反,身为辽东总兵的李如梅,最乐观的估计,也只是能守住沈阳、辽阳、广宁等重镇,其它地区,只怕瞬间就要落入建州之手了。
毕竟,建州现在可是有控弦骑兵四万有余的。
和二哥李如柏对建州亲近不同,李如梅始终将建州当成大敌。出任辽东总兵官三年以来,他常与部下言称建州毕竟是异族,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在他的主持下,辽东各卫所的明军对建州是采取防范态度的。然而,李如梅左右不了他爹的想法。他的父亲李成梁才是辽东的最高指挥官。当他的意思和父亲的意思相背时,后者的意思自然就会压过他这个儿子。
李如梅始终搞不明白为何他爹对奴尔哈赤会那么信任,将他视为干儿般扶持。难道他爹真的不知道他奴尔哈赤实际上和李家是有杀父之仇的吗?
只是,身为儿子,有些话李如梅也不好说出口,父亲的某些念头,更是他想都不敢想的。
因为,那会让他半夜被恶梦惊醒。
养虎搏利,很有可能是养虎为患。
世人都称“东李西麻”乃当世将门,东李自是指他铁岭李家,西麻则是指大同麻家。
李家出了几个总兵,麻家同样也是将才辈出,但无论是声望还是地位,麻家终是弱了他李家一筹。
李如梅相信,凭借他父亲早年为朝廷立下的汗马功劳,以及大哥如松为李家挣的声望,只要李家一心一意为大明守边,朝廷终不会负李家。
可要是父亲老来却有另外的想法,甚至不惜养虎为患,将来,李家只怕就要陷入万劫不复的地步了。
李如梅害怕这一幕会出现,因此极力劝说他的父亲分化建州,不使奴尔哈赤一家独大,为此他亲自去了铁岭安抚舒尔哈齐。
眼看一切顺顺当当,不出数年,建州就会兄弟互争,从而可以让大明从中渔利。然而,突然间,父亲就改变了主意。
高淮固然可恶,但为了他重新放出奴尔哈赤这条狼,怎么看,都不是智者所为。
打狗是要看主人面,可这条狗,必须要打了!
李如梅痛心不已,对付高淮,有其他更稳妥的法子,父亲为何一定要启用奴尔哈赤呢。
不用想,他也知道,父亲一定是拿舒尔哈齐和奴尔哈赤达成了交易。
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做?
李如梅不明白,他不敢问。现在,他更加没法对他的父亲说,你也许活不了太久。一旦你死了,你养的那条狗就会让我李家万劫不复。
“没有什么但是,为父能捧得了他,就能摔得了他。”李成梁的眼睛有些老花,最近几年看东西不是那么清楚,但他的心却跟明镜似的,他知道儿子想跟他说什么。
但他不担心,他这一生养了无数狗,没有人比他更了解狗的想法。
奴尔哈赤只是想要更大的骨头而矣,他没有那个胆量背叛李家,因为他的一切都是李家给的!
只要他李成梁一句话,这条狗就会屁颠屁颠的替他去打朝鲜,然后他李成梁摇身一变,从大明的守边重臣成为朝鲜的国主。
只要木已成舟,李成梁相信,皇帝是不会拿他怎么样的。因为,不管他是大明的太傅,还是朝鲜的国主,他李成梁对大明都是忠心耿耿的。
皇帝,要的只是太平而矣。
至于奴尔哈赤,只要满足他统一女真的心愿,他就会乐得合不拢嘴,对他李成梁感恩戴德。
老五他们总是怕这怕那,就算女真统一在奴尔哈赤麾下,又有什么可怕的?
难道仅凭数万人马,他奴尔哈赤就能把辽东给翻了天?
自古成大事者,必有大器量。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如梅,你可知道,正因为父老了,为父才想为你们做的更多!
……
“父亲,二哥纳了穆尔哈齐的女儿为妾。”父亲的话,让李如梅无法言语,只好转了话锋。
奴尔哈赤有四个弟弟,穆尔哈齐是老二,舒尔哈齐是老三,雅尔哈齐是老四,巴雅喇是老五。
这个穆尔哈齐和舒尔哈齐一样,为奴尔哈赤征战了三十年,舒尔哈齐脱离建州以后,这个穆尔哈齐俨然就是建州的二号人物。
现在奴尔哈赤将穆尔哈齐的女儿送给二哥做妾,不能不让李如梅警惕。
“你想说什么?”李成梁有些不满的看了李如梅一眼。
李如梅迟疑了下,道:“父亲,二哥和建州走的太近了。”
李成梁挥了挥手:“无妨,一个女人而矣,谈不上近不近的。要说近,为父我和建州才叫近呢。”顿了一顿,不快道:“你做好你自己的事,哥哥们的事情,不须你管。”
“是,父亲。”李如梅不敢吱声。
“还有事吗?没有的话,就下去吧。”李成梁有些疲倦。
“陛下派的那个中使,儿子已经叫人打听到了,是文华殿的舍人,叫魏良臣。这人年纪不大,是河间府的小案首,不知怎的就叫陛下看中,封了舍人。”
“人家有贵人。”李成梁冷笑一声,“少年得志者,多半不是有本事,而是有人。”
李如梅怔了下:“父亲的意思是?”
“那小子是贵妃娘娘的人。”李成梁微哼一声。
李如梅犹豫了下:“那咱们如何做?”
“他要去抚顺,就让他去。他要李永芳陪着,就让李永芳陪着。”李成梁微一沉吟,吩咐李如梅:“你告诉李永芳,不管那个舍人是什么人,他都是陛下派来的人。”
“那建州那边?”
李如梅虽对奴尔哈赤不满,但这一次他据兵讨款乃是受他父亲指使,因此他纵是再不满,也不能让此事泄露出去。否则,对李家,就是天塌之祸。
“这个为父自有安排。”李成梁不原意和老五多说什么。
“儿子明白了。”
李如梅从李成梁的屋内出来后,独自一人想了半天,然后叫来一人,命他道:“沈炼,你带人去锦州,护送中书舍人魏良臣去抚顺。”
第二百一十二章 乡亲们,你们听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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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年纪大了,扮不了女装大佬。
………
“汗王,手足之情固重,然三贝勒已经叛我建州,为明人所用,今若不除,则我建州必为之一分为二。届时,汗王三十年努力,必一朝成空!”
抚顺关,何和理和费扬古、额亦都三人一起跪在奴尔哈赤身前。
这三人都是奴尔哈赤信重的大臣,何和理和额亦都是刚从赫图阿拉过来的。
费扬古则是一直随奴尔哈赤在抚顺关,前些日子还陪奴尔哈赤去了一趟抚顺城。
何和理和额亦都此来是代表赫图阿拉所有人向奴尔哈赤谏言,诛杀逃至黑扯木自立的舒尔哈齐的。
“其实三贝勒对汗王怀恨已久了!六年前,汗王要咱们建黑图阿拉城时,以木栅城为中心,汗王与福晋、小阿哥们居住,三贝勒居住在此外的内城。这本是极为正常之事,二贝勒和四贝勒他们都没说什么,可三贝勒却心怀不满,认为他也应住于城中心,奴才以为,在三贝勒眼里,根本没有尊卑!”何和理大声说道,别的不说,就冲没有尊卑这一条,舒尔哈齐也是必死,更别说他率众自立,接受明朝册封,想和汗王分庭抗礼了。
“汉人都知道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三贝勒对汗王不尊,想和汗王平起平座,这是三岁小儿都知道不能的事!…汗王念兄弟之情,放他走,可外人怎么看?三贝勒要是念着汗王的好,就不会去北京朝贡,接受明人的册封了!这种人,汗王还是尽早除去的好。”额亦都近乎咒骂。
“就算是这样,也不定要杀了老三吧?”与额亦都他们同来的,但自始至终一直沉默的穆尔哈齐开口了,他与舒尔哈齐交往最多,念着兄弟情份,实不忍让大哥杀他。
“大哥,老三这人本性不算坏,这些年也立了不少功劳,我看他被削了兵权后,也当是知错了。我听说这些日子他在黑扯木终日酗酒,声色犬马的,好像没多大的野心。再说,武尔坤已经伏诛,老三手底下没有能人,不如,就留他一条命吧。”
穆尔哈齐话音刚落,何和理就大声道:“二贝勒,你可莫要叫猪油蒙了心,三贝勒此举正是最叫人怀疑的地方!”
“这是什么话?”
穆尔哈齐愣了下,心中有些不快,因为他是二贝勒,何和理再是得大哥宠信,也不过是个奴才。做奴才的怎么能这么跟他说话。
奴尔哈赤却没有喝斥何和理的意思。
“汗王,三贝勒从前可不曾这样过,武尔坤一死,他就变成这样,奴才以为他不过是想掩人耳目,使汗王对他不再警惕而矣!”何和理生怕汗王会听了穆尔哈齐的话,饶过舒尔哈齐,那样的话,建州必然会被分裂。
“何和理说的对!”费扬古附和道,“二贝勒说三贝勒没有什么野心,这话可是大错特错了。汗王,不知你可还记得乌碣岩之战?”
奴尔哈赤闻言,眉头一挑,脸色也阴沉了下来。
乌碣岩大战时,舒尔哈齐带领五百人马,同常书、纳奇布等停在山下,畏缩不前。战后,奴尔哈赤要将常书、纳奇布处死,舒尔哈齐却请求代他们受罚。
奴尔哈赤无奈,只得罚了常书白银一百两,撤去纳奇布牛录一职。
事后,奴尔哈赤一直耿耿于怀,也正因为此事,才在他心中种下对舒尔哈齐怀疑的种子。
“旁人只以为三贝勒同常书他们情逾骨肉,这才代他们请罚。可奴才以为,常书他们如果未得三贝勒点头,怎么敢那样做!所以,汗王,奴才以为,这是三贝勒早就对汗王离心的证据,他替常书他们求情,也是在收买人心!”费扬古道。
“三贝勒如今手中没有了兵权,知道难以与汗王抗衡,自然处处隐忍,不敢有丝毫的破绽。”额亦都趁势道,“汗王,有一次,哈达人给咱们送礼,汗王要三贝勒招乎他们。可在席间,三贝勒却乘着酒兴对哈达人说:‘我们兄弟俩一样请你吃酒,你们哈达人给我们兄弟俩的礼物却不一样,是何道理?我们兄弟俩一母同胞,原不应该有高下之分,朝廷承认我们兄弟俩的身份都是建州都督,你们却要不依朝廷么?’吓得哈达人一连声说不敢。当时,奴才只以为三贝勒权位与财物不能与汗王平分秋色,心存怨气,借机发作而已,并没有多想。现在看来,这是三贝勒早就想越过汗王自立了!”
“不管怎么说,他总是我的弟弟,你们怎能要我杀他?”奴尔哈赤说话时,不经意的看了眼沉默的穆尔哈齐。
“汗王,自古帝王无私事,所谓家事既是国事。自古兄弟阋于墙,争权夺利,互相残杀,代有其事。汉人有个唐朝,唐朝的开国皇帝有三个儿子,结果这三个儿子争夺帝位,老二李世民预先发难,玄武门之变,两死一存,才得以龙飞九五,不然哪里会有唐太宗,哪会有贞观之治?”何和理语重心长,搬出汉人典故希望汗王能够下定决心。
努尔哈赤沉吟半晌,叹口气说道:“李世民的故事,本汗是听说过的,只是他是被逼得万般无奈,才不得不反击,可我与三弟还没有势同水火,不至于动刀拿枪的。如今建州初定,正是用人之际,三弟颇有才智,我不忍心伤他,还是再看看吧。”
“汗王,不能啊!”
额亦都和何和理都着急了,正要再劝,穆尔哈齐却抢先说道:“大哥说的是,若真老三有什么不轨,那不用大哥说,我也会除了他!”
额亦都和何和理一怔,奴尔哈赤没有吭声。
费扬古迟疑了下,上前说道:“汗王,黑扯木那个地方,地处浑河上游,山高林密,距叶赫不远,离明军重镇铁岭也近。奴才不知汗王是否下定决心,但汗王若想诛杀三贝勒,动作需快,否则,奴才恐怕三贝勒会跑到明军那里去。”
“他跑不过去。”
奴尔哈赤扫视一眼几个奴才和二弟,摇了摇头,“老三的事情,先放一放。眼下有桩事更急,朝廷派了个使者要来我建州,说是为高淮欠款的事来,这件事,你们怎么看?”
……
几百里外,广宁中左卫所,魏良臣打了个哈欠,然后头疼的看着一帮子围着他的百姓,很是为难道:“诸位父老,你们听我说,辽东久旱无雨,大家伙应当想办法兴修水利,引水过来,如何能拜那城隍庙求雨呢?再说,我虽是朝廷命官,可那城隍爷也未必卖我面子啊?”
……
作者注:赫图阿拉为明朝称呼,建州自称为黑图阿拉城。
第二百一十三章 正使杨镐()
魏良臣这话是发自内心的,他不是不愿意帮这些百姓,只是,叫他去城隍庙拜神求雨,真的是难为他了。
求来雨则罢了,若求不来雨,他这堂堂中书舍人岂不颜面尽失?
良臣是上午刚到的,此地属广宁中左卫所,名牛安堡,是个只有数百人居住的小镇。
自八月以来,辽东大地就一直缺雨,宁锦一带还好些,过了锦州,广宁这边连同南边的金州、盖州等地,真可以说是滴雨不落了。
老天不下雨,人能活,可地里的庄稼就活不了。地里的庄稼活不了,来年,辽东的百姓只怕就得吃高价米,进而卖妻卖女,流离失散了。
辽东米价和交通运输的困难,良臣可是实实在在的看在眼里。
从锦州过来时,一路上他也看到不少地方官员带着士绅百姓拜神求雨,只可惜,他们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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