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毕,二人似乎再无话可说,就那么陷入了诡异的静默。
初夏的夜风,微凉湿润,栀子花香,庭院深深处缓缓飘荡,然屋内的氛围却尴尬到了极点。
“你……”
“我……”
二人异口同声,又同时打住,皇后和颜悦色道:“你肚子饿了没?我让人传宵夜。”
宇文琦站起身,面无表情道:“不用了,我正准备告辞的。过几日……我会去拜会外公。”
“哦,这样啊。”皇后笑得有些不自然,“你外公年事已高,又刚失去一个外孙,想来忧伤不已,你多陪陪他也是好的。”
宇文琦点头,转身走出了皇后的内殿。
他一走,皇后便身子一软,歪在了榻上,从何时起,跟自己儿子相处竟变得如此劳心劳神?
宇文琦并未直接往宫门口的方向而去,他施展轻功,避过暗卫和御林军的眼线潜入了冷宫。
杂乱的草丛,低廉的野花,破损的门廊,掉了漆的窗棂子……与金碧辉煌的宸宫简直是云泥之别。
宇文琦的心一痛,步子沉了几分。
门被推开时,欣女官正好在小厨房烧水,宸妃坐在床头,一针一线地绣着一件大红色喜服,女儿的嫁衣倪韶雅帮忙准备了,她正在给两个儿子做,希望有生之年她能看到他们也成家。突然听到沉重的脚步声,她吓得浑身一颤,差点儿扎到手。
“谁?”她警惕地问。
“母妃,是我。”宇文琦快步行至她身前,跪下,磕了个响头,一脸惊喜地望着她,像个做了好事等待嘉奖的孩子,可他已经二十有三了。
宸妃的心口砰然一震,手里的布料掉在了地上,月光从窗棂子透射而入,落进她的潋滟秋瞳,那里,以看得见的速度窜起一层水雾,她喉头一痛,泪水滑落了双颊。
她上前,半蹲下身子,将他拥入怀中,激动得浑身颤抖,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
他的三个孩子,一个残疾了十一年,一个女扮男装十三年,一个流落他乡五年,她这做母亲的,心都快要碎了!
但现在好了,不是?看吧,老天爷真的很厚待她,大儿子平安归来,二儿子恢复正常,女儿觅得一段金玉良缘。唯一的遗憾是没能跟心爱的男子做成夫妻,但这又有什么关系?人生在世不能事事完美,起码她已无遗憾,也不枉来了世上一遭。
“母妃,你别哭。”宇文琦抬手擦了她的泪。
宸妃破涕为笑:“好啊,我不哭,来,我们坐下。”
二人在桌旁的旧凳子上坐好,宸妃倒了一杯茶水给他,又拿出后院葡萄架上新摘的葡萄,剥了皮送到他嘴里,他含笑吃下,她伸手放在他下颚,他吐出葡萄籽在她掌心……
“长壮了,吃了不少苦吧?”宸妃葡萄籽放入盘中,又给他剥了一颗,本来还有凤梨,但他对凤梨过敏,一吃后背就起疹子,她便没拿出来。
宇文琦笑着摇头:“没呢,我一进入秦国就碰到了梦爷,他待我很好,教我武功,也给我官职,我就是特别想你。”
“秦国比北凉热,那里的冬天不下雪,我跟摄政王府的下人说我小时候堆过雪人,打过雪仗,他们都不信,觉得天上只能下雨,雪花是传说。”
“秦国的普通百姓不睡床,他们就睡地铺,但他们房间的地板全是木头做的,很有意思。”
“他们喜欢吃辣,我最初吃不惯,不过时间久了便无辣不欢了,嗯,他们做的辣泡菜最好吃。”
……
宇文琦躺在宸妃的腿上,喋喋不休、绘声绘色地说着,宸妃一边怜爱地抹着他的俊脸,一边笑着问上几句。
欣女官在门口看了一眼,悄悄退回了自己房中。
这一晚,夜色独好。
沐府。
沐岚躺在床上,浅浅入眠,一想到要嫁人,要离开沐府,再也见不到三叔,她难受得几天几夜合不上眼,可她到底不是铁打的,大婚前一晚,她还是睡过去了,只是睡得不沉,这不,后背突然被人抱住,她立马从睡梦中惊醒!
明琅紧贴着她,柔声道:“我想我是得了婚前恐惧症,睡不着。”
沐岚一听是她的声音,便不那么害怕了,可长这么大,她们两姐妹从未如此亲近过,何况她们之间也发生了不少事,说心里毫无隔阂那是骗人的。沐岚清了清嗓子,平复了一下思绪,问道:“什么是婚前恐惧症?”
明琅紧了紧搂着她的胳膊,哼哼道:“就是成亲之前突然变得很恐慌,担心这个、害怕那个,甚至想啊,逃婚算了,就什么烦恼也没了。”
沐岚被说中了心声,不由地产生了几分共鸣:“你担心什么?夏侯世子对你挺好的。”
她才是该担心的那个,万一洞房当晚她没有落红而被倪涛休弃,她可丢尽沐府的脸了。
明琅深吸一口气:“我给你讲讲另一个世界的故事,好不好?”
明琅讲起了二十一世纪的女性和男性对贞洁的看法和处理方式,也说到了一个丈夫应有的担当,在她看来,沐岚是彻头彻尾的受害者,如果倪涛因此而嫌弃沐岚,那么倪涛根本不值得沐岚托付终身。
“记住啊,我是你妹妹,倪涛敢对不起你,我第一个灭了他!”
沐岚握住了明琅的手,在明琅看不见的地方,淌下了一滴泪。
天不亮,宇文靖如约来到了沐府,沐府铺满了红绸,也挂满了“喜”字灯笼,所有丫鬟都换上了鲜亮的衣衫,在唐念儿的指挥下有条不紊地忙碌着。
张燕也早早地过来了府中,实际上,昨晚她就歇在沐长隐的玉林居,她反正做不成正室,也无需恪守那些中规中矩的虚礼了,她穿得光鲜亮丽,又扑脂抹粉,与孕期因害喜过重而导致脸色苍白的唐念儿相比妩媚娇艳许多,但唐念儿那身贵气她是无论如何超越不了的。
她蹙了蹙眉,给唐念儿恭敬地行了一礼:“妹妹给姐姐请安,姐姐身子多有不便,不如妹妹给姐姐跑个腿儿吧,姐姐需要做什么,吩咐妹妹便是。”
现在让你跑腿,在下人眼里你未过门便能插手中馈,在世子眼里我还喝你敬的茶就拿你当驴使唤!
唐念儿冷冷地看了她一眼,道:“妹妹?这府里我只有岚儿、轩儿和莘儿三个妹妹,你打哪儿冒出来的,我可不认识!”
张燕的贴身丫鬟小杏一脸不忿地道:“少夫人,这位是世子新纳的贵妾,您可以叫她张姨娘。”
啪!
话音刚落,裘管家不知从何处窜了出来,给小杏狠狠地删了一耳刮子,并疾言厉色道:“今儿二位小姐大婚,哪里来的疯狗乱吠?老头子我在府里待了三十多年,哪个主子纳妾我不晓得?世子如今只有少夫人一妻,姨娘?哼!给我家少夫人敬过茶了吗?得到少夫人的认可了吗?没有的话那就是通房,还担不起少夫人一声‘姨娘’!”
“你……”小杏气得胸口发堵,她们的靠山是皇后,一个小小的管家居然也敢不将她们放在眼里,真是岂有此理!
张燕甩给小杏一个“闭嘴”的眼神,对唐念儿深深一福,“是我考虑不周,请少夫人恕罪,我只是真心想帮忙而已,若少夫人不缺人手,我这便回屋伺候世子爷洗漱。”
语毕,转身离开,身子却陡然一晃,小杏忙上前扶住,眼珠子滴溜溜一转,用虽小但足以让唐念儿听到的音量嗔道:“小姐,您彻夜未眠,世子都嘱咐您多睡会儿,您偏不听,这下好了,别人不领情,您白白遭罪!腰还疼不?话说回来,世子爷真是太没节制了……”
二人渐渐走远,唐念儿的心口一痛,肚子也跟着一痛,她死死地揪住衣袖,不让自己倒下,这是她的家,她绝不会被一个小妾打倒!
裘管家摇了摇头,叹道:“少夫人,你进屋歇会儿,这里交给老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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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5】大婚(二)()
“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儿孙满地,四梳永结连理,五梳和顺翁娌,六梳福临家地……”习秋一边梳,一边喜色地念叨。
明琅望着镜中浓妆艳抹的自己,几乎要认不出这千娇百媚的人儿,穿越后她一直很反感照镜子,总觉得这张脸陌生得令她无所适从,但此时再看,她竟有些爱不释手了。
宇文靖俯下身,从镜子里望着她们两个,笑道:“你今天好漂亮哦!不知道我成亲的时候有没有这么漂亮呢?”
明琅浅笑:“会的,你成亲时会比我漂亮。”
沐莘低下头,不敢说话,只是余光一直有留意明琅的方向,她很愧疚,愧疚之前鼓动沐岚和明琅出府,其实她明知道哥哥没安好心的。可就是这样一个被她害过的人,卖掉玉扳指给葬了孙姨娘,又几次三番替她解围,现在,她要嫁了,以后自己想恕罪、想报答是不是也没机会了?
想着想着,泪珠子就掉了下来。
宇文靖看了她一眼:“嫁人是喜事,你哭什么哭?”
“我……”沐莘吓得赶紧跪在了地上,“殿下恕罪!”
宇文靖尴尬地噤了声,她又没怪她,只是问问而已,怎么把她吓成这样?
明琅走过去,赤金璎珞随着她莲步轻移敲打在明艳的脸上,触感微凉,华光璀璨,直晃得一屋子人睁不开眼。
习秋转过身,抹了泪。
宇文靖看习秋哭,沐莘哭,她也好想哭,虽然她根本不明白为什么。
明琅扶起沐莘,抬手擦了她的泪,缓缓地道:“你若想我了,给我递帖子,我派人接你过去玩。”
沐莘又有什么错呢?不过是一个一心为哥哥办事的小丫头,她若事事计较,此生怕是难以欢愉,最重要的是,自打她穿越来此,沐莘没做过一件对不起她的事。
沐莘扑进明琅怀里,嚎啕大哭,以后都不会做对不起你的事了,绝对不会!
宇文靖一抽一抽地掉着泪:“讨厌,弄得人家也好想哭!”
这时,沐长恩走了进来。
按照习俗,新娘子都是由兄长背上花轿的,沐岚是长女,理应由沐长隐背她,而明琅这边自然是沐长恩了。
只要李姨娘一天在明琅的手里,沐长恩就一天不敢轻举妄动,尤其,李姨娘已经怀了沐长恩的孩子,沐长恩可以说被明琅捏得死死的,这男人,也就这点可爱。
沐长恩忍住想要一掌拍死明琅的冲动,嘴角抽了抽,挤出一个干巴巴的笑:“四妹妹,请吧,不要误了吉时。”
沐长恩是拉拢镇国公府的关键人物,明琅对合作对象一直很宽厚仁慈,她眯眼一笑:“二哥莫不是比我还着急?”
我能不急吗?老婆孩子都在你手里!
去他娘的报仇!去他娘的高官厚禄!老子只想要李灵秀!只想要儿子!
沐长恩诽谤的同时,却被这红艳艳的色彩给刺痛了眼,他忽然觉得,他是不是也该给灵秀一个这样的婚礼?
明琅行至他跟前,“蹲下。”
沐长恩冷冷一哼,转过身蹲下,明琅像只小猴子一下子跳到了他的背上,即便早有准备,沐长恩还是差点儿朝前摔去,他站起身,托住她的腿,没好气地道:“有你这样的吗?皮得跟个泼猴儿似的!温婉娴淑,端庄贤惠,你懂不懂?”
你差点儿炸死我,我压一下你怎么了?
明琅双手圈住他的脖子,脸贴着他后颈:“哼,我家夏侯奕就喜欢我这样的!”
沐长恩有点儿不习惯明琅的亲昵,说不上讨厌,只是觉得诧异,实际上,从小到大,除了沐珂,再没哪个兄弟姐妹真正亲近过他,沐岚讨厌他,沐长隐敬畏他,沐莘害怕他,沐轩从前又是个闷葫芦,一直一直,他都是寂寞的。
是太寂寞了,所以即便是仇人的拥抱也让觉着温暖吗?他咬咬牙,暗自提醒自己,即便可以为了李灵秀和她腹中的胎儿放弃报仇,但也绝不可以原谅沐轩!
他抖了抖肩膀,道:“喂喂喂!你不要把胭脂水粉弄我身上了啊!你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
明琅没打算真的感化沐长恩,说白了,双方就是利用关系,她这么做只是因为两辈子没嫁过人,她激动啊,有木有?
明琅抬起头,问道:“现在去哪儿?”
沐长恩已经背着明琅走出了大门,他脚步一顿,望向澄碧蓝天,片刻后,徐徐一叹:“给祖母磕个头吧。”
“好。”
在惠安院门口,沐长恩背着明琅,与沐长隐和沐岚不期而遇。
“大哥。”明琅淡笑着打了个招呼,眼底却无一丝笑意,张燕尚未过门便留宿了他的院子,这让念儿情何以堪?
沐长恩对张燕的事也略有耳闻,他从一开始就知道沐长隐不是真心爱念儿,沐长隐为了世子之位连亲娘都能杀,这种衣冠禽~兽又怎么会真的去爱一个女人?可惜,他和念儿还是错过了,现在他已是他们两个的局外人,无权也不想过问他们的事了。
沐长隐的脸上仿佛戴了一张无懈可击的面具,笑意柔和:“二弟,四妹妹。”
沐岚含笑看着明琅,牵着她的手一同入内,真正到了你我各嫁他人的时刻,才明白这份姐妹情弥足珍贵,嫉妒过,羡慕过,也怨恨过,但这一刻脑子里只剩下愧疚和不舍。
从此你是夏侯家的人,我是倪家人,那些随心所欲的斗嘴、生气、谈心时光悄然远去了。
“还疼不疼?”沐岚哽咽着问。
那一巴掌,打的是她的脸,疼的是她的心,明琅摇头,笑着宽慰:“不疼,得长姐如你,我很开心。”
“要过得好好儿的。”沐岚一边流泪,一边笑着道。
明琅也忍不住湿了眼眶:“嗯,我们都要过得好好儿的。”
惠安院的正厅,罗氏已端坐在主位上,倪韶雅坐她身旁。
崔妈妈摆好垫子,沐长隐和沐长恩将沐岚和明琅放下,二人跪在垫子上,给罗氏和倪韶雅分别磕了三个响头。
倪韶雅眼泪直冒,女儿嫁人是喜事,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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