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做过什么事?
难道他是突然心血来潮,要拿她当倾诉对象,对她来谈自己过去的那些黑历史吗?
“不管你对那些人做了什么,那也都是他们咎由自取。”这种被信任,对别人而言或许是种殊荣,宋楚兮就只当听不懂他的弦外音,满不在乎道:“宋家的人想杀我,端木家的人也想害你,我们都不过回敬而已,还要分什么对错吗?”
端木岐说他不是个好人,可是她又何尝不是和他一样?
他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她也一样的自私自利,只为自己。
他们做事,不管是非,不问对错,在杀人与被杀之间,根本就不存在选择性的疑难。
醉酒中的端木岐似乎被安抚住了,用下巴在她的脸上使劲的蹭了蹭,心满意足的感慨道:“有你在我身边——真好!”
那语气,空前的软糯,竟像是个孩子般。
宋楚兮忍俊不禁,一本正经的点点头道:“是啊!有我在你身边,你就是捡到了宝,我会帮你,端木家一定会是你的。”
“嗯!”这一回端木岐倒是没有回避,很坦然的应了,过了一会儿,他却又突然问道:“那么——你还想回宋家吗?”
想回去吗?
不是想与不想,而是她必须回去。
这个话题,还是他们之间头次提及。
宋楚兮下意识的警觉,心中飞快的权衡了一下,就如实说道:“我要回去!”
她的语气坚定,完全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端木岐的酒却就像是突然醒了。
他的整个身子静止了一瞬间,然后,缓缓,缓缓的坐直了身子,将她从怀抱里推离出来。
宋楚兮跪坐在他对面。
夜色中,除了他的呼吸,她感受不到他的存在。
然后,端木岐的手指探出,却像是有所感应一样,竟然能够精准的触到他的脸颊。
“怎么?只留在我身边,这样不好吗?”端木岐问道。
她只留在他身边,他的确是可以不费吹灰之力的保证她事事顺遂安康,可是——
这绝不是他当初决定将她留在身边的真正目的。
端木岐,是个有野心的人。
宋楚兮知道,他的最终目的,绝对不会只是在于掌控端木氏。
他破坏掉了端木家和朝廷之间和殷绍一党之间牵连的纽带,那其实是因为他早就想好了更加行之有效的退路。
而当初,他会不管宋楚琪做的事而执意留下她来——
他其实,是为了借助她宋氏嫡女的身份,端木岐——
他根本就志在南塘,他是要利用她,一并将宋氏也收入囊中的。
只是虽然心知肚明,并且也许端木岐也料到了她可能会想到这一点,宋楚兮也依旧不会点明。
她于黑暗中平静的望着他所在的方向,神情戏谑,半真半假道:“我要回到宋家,等我姐姐回来,在得到她的确切消息之前——我不准宋家完全被那些人把持在手!”
少女的语音清脆,那音调悦耳,却带着一种难言的坚定。
端木岐的手指轻轻压在她的腮边。
黑暗中,她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他也看不到她脸上表情。
不知不觉间,外面开始有噼里啪啦的声音打在窗纸上,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季节里过早的下起了冰雹。
宋楚兮循声回头看了眼,喃喃道:“好像是真的变天了。”
“嗯!”端木岐应了,心思却明显的不在此处,过了一会儿才正色道:“所有的事情,应该都会在这几天之内一次性的解决掉,其中我不保证不会不会有什么变故,能时时在府中照应你,你自己当心些,嗯?”
“好!”宋楚兮乖巧的应了。
方才明白,这才是他今晚过来看她的真实目的。
“那我先走了!”端木岐整理了衣袍起身。
这屋子里黑洞洞的,宋楚兮不熟悉环境,干脆就没动。
她本还以为这佛堂里可能有后窗还是密道才让端木岐钻了空子,不曾想片刻之后,身后的方向却是火光一闪。
宋楚兮下意识的回头。
却见他堂而皇之的开了门。
“少主!”守门的两个婆子提着灯笼迎上来,态度毕恭毕敬。
宋楚兮先是一愣,但随后也就了然——
是了,就连老夫人身边的岳青阳都任由他驱策,这么两个粗使婆子还不是随便收买支使的么?
端木岐头也不回的走出去。
两个婆子关了门,佛堂里就又陷入了一片深不见底的夜色中。
宋楚兮百无聊赖的重新躺下,开始在心里默数窗纸上那些噼里啪啦的声响。
*
端木岐款步从那小院里出来。
傍晚的时候,天上就开始飘雪,只是雪势不大,下了足有一个时辰,地面上也没见白,而他从佛堂出来的时候那雪已经变成了淅淅沥沥的冬雨。
十月底的雨水,十分湿冷,落在皮肤上的感觉并不好受。
端木岐孤身走在雨中,出了佛堂的侧门,拐了个弯,院子里的两个婆子一直到他的背影消失不见这才放心的又回了耳房里躲雨。
这边端木岐却是刚刚拐过墙角就已经自行顿住了脚步。
雨幕中,有人撑伞站在一丛灌木的暗影前面。
端木岐的唇角牵起一个微凉的弧度,挑眉看过去,“做什么?你在监视我?”
岳青阳的整个人都隐在暗处,并看不到脸上表情,只听他的声音也同样带着不友善的嘲讽响起,“我只是好奇,你这个时候有必要非得走这一趟吗?”
只不过一两句话,这两人之间就弥漫出非常浓厚的火药味来。
两个男人,在冰冷的夜雨中无声的对峙。
一直到雨水浸透到了衣服里,端木岐方才继续举步前行。
岳青阳站在原地没动。
在两人即将错肩而过的时候,端木岐却又自主的止了步子,面无表情的冷冷道:“我可从没要求过你要为我做什么事,你不高兴的话,大可以避开我走,没必要给彼此找不痛快。”
他说完,也不等岳青阳再开口,就又继续往前走去。
岳青阳却似乎并没有准备再同他争执,待他走出去五六步之后才也同样冷漠的开口道:“师父他今天回来了。”
言罢,也再没有多一个字的废话,直接撑了伞往前走去。
两个人,背道而驰,各自踽踽独行,很快消失在断断续续的雨幕当中。
夜色,重归于寂。
*
东跨院里,沈会音的屋子里灯火通明,却是房门紧闭,里面不时的有哭哭啼啼的声音传出来。
端木旸面沉如水的坐在椅子上喝茶。
沈氏坐在旁边的另一把椅子上,却是哭肿了眼睛,不停的抱怨,“旸儿你倒是说句话啊,我都在那老太婆的院子里跪了一个下午了,她还是死咬着不松口,不准我将香儿的尸首接回来安排入殓。你妹妹本就死的冤枉,她不肯处置了宋家的那个小贱人替香儿报仇雪恨不说,居然——居然连她的身后事都要拦着,这分明是要把香儿往死里糟践的。”
想着再没能见过面的女儿,沈氏刚刚止了不久的眼泪就又开始不住的流。
端木旸一直不肯表态。
坐的离他们母子稍远的端木棠就不怎么庄重的开口道:“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吗?说起来这一次也都是妹妹她自己不懂事,什么事不好做,非要去打那岳青阳的主意。那人也是她能肖想的吗?自己就往祖母的枪口上去撞,能得她什么好处?下午那会儿我就说了,母亲你根本就不用去祖母那里求情,谁说也没用,可是你不听——”
自己的亲妹妹不明不白的死了,端木棠全然只是一副无动于衷的表情,居然还能出言调侃。
“你还敢胡说八道?”沈氏就是再疼他,这会儿也忍无可忍,疾言厉色道:“要不是你先色迷心窍闯了祸,怎么会连累到你妹妹的身上去?都到了这个份上了,你还要说这些戳心窝子的话,你是要你妹妹魂魄不宁,在下头也不能安心合眼吗?”
端木棠自讨没趣,被骂了个狗血淋头。
但他却明显没往心里去,虽是闭了嘴了,脸上表情还是完全的无所谓。
想着连尸首都不能收敛的女儿,沈氏就更是悲从中来,又冲他吼道:“你还有脸在这里坐着?还不回你的屋子里去给你妹妹抄佛经超度去?”
让端木棠纡尊降贵的去超度端木秀香?
这不过就是说说罢了。
端木棠是巴不得早点离开这里,倒是十分乖觉的应了,“是!”
说完,就起身往门口晃去。
无论是样貌还是体型,端木棠和端木岐之间都很有几分相像,端木旸一动不动的盯着他的背影,似乎透过他看到的就是端木岐,眼中冷意纵横,眼神变幻莫测。
待到端木棠离开了之后,沈氏才又忍无可忍的看向了端木旸道:“你倒是说句话啊,这事情,绝对不能就这么算了!”
“当然不能就这么算了!”端木旸终于开了口,语气压抑,目光冰冷,“老七真是好手段,原是我低估了他,就算他要和我来抢夺这个家主之位,我也以为他不会不顾后果的真的将端木家从朝廷的关系网里孤立起来,这才没有防备他,不曾想他居然是真舍得下本钱,这一次,算是被他坑的狠了。”
他关注的事情,明显是和沈氏不同。
沈氏愣了愣,“这是什么意思?”
“母亲你以为唐宁之那里是怎么知道咱们后院的事情的?我明明已经勒令下头的人全部闭嘴了,在这个家里,敢将我的命令视作耳旁风的——”端木旸道,说着一顿,语气就又更显阴冷三分,“除了老七,也找不到第二个了。”
“你是说,是他让人把这消息告诉唐家人的,就是故意要破坏唐家和咱们的联姻?”沈氏愕然,一下子尖声嚷出来,“他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做?难道就因为你占了家主之位,他就要我们整个端木家和他都同归于尽吗?”
一直默无声息站在旁边的沈会音也紧紧的皱了眉头。
端木岐会给他们穿小鞋不足为奇,只是她们都和端木旸一样,没有想到端木岐居然可以釜底抽薪,直接拿整个端木家的前程来给他们添堵。
端木旸冷笑了一下,一字一顿道:“我不能等了,一定要在他下一次出手之前先下手锄掉他。”
沈氏和沈会音互相对望一眼,各自屏住了呼吸,“怎么锄?”
“这个我自己会去做!”端木旸道,这才稍微缓和了神色道:“母亲不是要替香儿讨要一个公道吗?事不宜迟,这事情还是要尽快解决的好,都过了大半天了,那宋楚兮就算醉酒,估计也差不多醒了。香儿再怎么说也是端木家的血脉,祖母应该不会不管她的。”
“你是说,还让我去求那老太婆做主?”沈氏不解。
那老太婆可是油盐不进的,如果她肯替香儿做主,自己也不用跑到儿子这里来哭诉了。
“不是母亲你去,而是我和你们一起去!”端木旸道。
沈氏看着他脸上那种明显透着算计的阴冷神情,只觉得一颗心没来由的往上提,“什么?”
“不管香儿的死是不是和宋楚兮有关,这件事也总要尽快当面问个明白的。”端木旸道,唇角的笑容不由的更深。
沈会音猛地打了个寒战,“夫君你是不是想用那个小贱人拖住了七叔?”
如果没有端木岐在身边,宋楚兮那么个小丫头,还不就跟只蚂蚁似的,不管是她们还是老夫人,说弄死她就弄死她了。
端木旸不语,算是默认。
沈会音突然就跃跃欲试的激动起来。
可是沈氏对此却并不看好,拧眉道:“白天的时候我都那么求她了,那老太婆都不肯松口,就算是你出面,她恐怕也未必就会向着咱们的。”
说到底还是因为岳青阳那贱种,端木秀香是犯了老太婆的忌讳了,老太婆才这么狠心的对她的死不闻不问。
“如果我去说,祖母她应该不会驳我的面子的,就算只是敷衍着,只要她肯答应将那丫头提出来对峙,后面再想办法拖延时间也就是了。”端木旸想了想道。
沈氏神色凝重的开始在心里估量这个计划的可行性。
沈会音咬着唇,心里却在激烈的斗争,最后便是走上前去道:“祖母是因为心里膈应,这才拖着不肯替九妹妹主持公道,如果——不是为了九妹妹的事,而是事关她自己的生死安危呢?”
老夫人是个相当自私的人。
“咦!”端木旸似是有所触动,沉吟着朝她看过去一眼。
他虽然娶了沈会音,但是因为和宋家的联盟被摧毁,心里膈应,便故意的一直冷落她,只觉得这是个没有见识的庸俗妇人而已,而这一次却忍不住多看了她两眼。
沈会音知道这是她好好表现并且重新赢得沈氏母子青睐的绝佳时机,就落落大方的露出一个温婉的笑容道:“如果有人去告诉祖母,说宋楚兮,甚至是七叔要对她不利呢?”
栽赃嫁祸?
沈氏的脑中立刻蹦出这几个字。
端木旸并没有表态,只是拧眉沉思,过了一会儿,便是勾唇一笑,“如果只是说的话恐怕还不足取信。”
沈会音不由的倒抽一口凉气,“夫君你的意思是——”
真的找人给老夫人下毒。
到时候,那老太婆一定会恼羞成怒的。
“可是那宋楚兮如今还被关着,她在府里又没什么亲信,就算我们说她要对祖母不利,祖母恐怕也不会相信。”顿了一顿,沈会音就一咬牙道:“既然是这样,那就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了,不如就直接以七叔的名义好了。他的人里面,短时间内估计也收买不到人去做这件事,横竖就只是为了拖延时间演的一场戏,我们便直接给他来个死无对证好了。到时候老夫人的一番质问下来,他要澄清,也需要狠花一番功夫的。”
端木岐御下有方,他身边的人是不可能被买通过来配合设局的。
虽然——
那样的可信度会更高一些。
端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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