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四目相对。
这一次是扳倒殷绍的绝佳机会,可以说是机不可失的。
宋楚兮的心思微动,自然就明白了殷湛的想法——
趁着殷绍现在受制于人毫无还手之力的时候……
可是——
她扭头,又朝那队人马看过去一眼,虽然遗憾,却也还是坚决的摇了摇头。
“算了。”他道:“总要给殷述留条后路,如果我们强行动手杀了他,这责任指定是要殷述来担的。”
殷述的奉旨来拿殷绍进宫的,殷绍如果被杀,责任肯定就是他的。
这一次的事情上,其实殷绍算错了,他一直以为宋楚兮是动用了殷述的人情,两人里应外合的要对他出手,但事实上——
除了明面上对皇帝投诚时候所给出的诚意之外,宋楚兮私人并没有要求殷述为她做任何事。
“要进宫吗?”殷湛知道她不可能坑了殷述,就又问道。
“自然是要去的。”宋楚兮冷冷道:“安意茹肯定会把我供出来的,如果我不在场,那岂不是合了那些人的心意,给了他们机会,让他们死命的往我身上泼脏水?”
“那走吧,我陪你进宫去。”殷湛也无异议,抬手拍了下她的肩膀。
卫恒已经命人准备好了马匹,两人上了马,因为是要进宫,就遣散了大部分的随从,只各自带了一队侍卫护送,跟着殷述的人马回程。
随行的队伍庞大,这一路上就不可能走的太快,待到进京都已经过午了。
一路上,百无聊赖,宋楚兮和殷湛之间就一直在闲聊。
这会儿进了城,宋楚兮见卫恒还寸步不离的跟着她们一起,突然想起了什么,就扭头看向了殷湛道:“对了,暖暖呢?她还好吗?我已经有段时间没见她了。”
“嗯!”殷湛随后回道:“最近这京城之内的局面不太平,我让人带她出城暂避了,没什么事。”
“她倒是乖的很。”想起那个机灵鬼儿似的小丫头,宋楚兮就忍俊不禁,“都有十来天了吧?她在外面真能呆得住?不会寻你吗?我看她平时是粘你的紧。”
殷黎的确是非常依赖自己的父亲,这些天把她支开了,她在外面也不是没有闹过。
殷湛的面色一直平静如许,淡淡道:“总要叫她慢慢适应了的。”
诚然,宋楚兮是没能领会他的话里有话的,只一行人按部就班的继续策马前行,直接进宫。
殷述提前让江北大营的士兵在城外扎营了,这会儿只带了几百亲兵进城。
一队人才刚进了宫门,把手城门的侍卫就神色凝重的赶紧迎上来,小声的对殷述禀报道:“殿下您可算回来了。”
殷述马上就意识到了什么,“怎么?出什么事了?”
“昨儿个下半夜,您才离宫不久,就有一伙强人从东宫门强闯而入,带走了端木家主!”那侍卫回道。
殷述脚下步子一顿,不由的勃然变色,“你是说端木岐被人救走了?”
几乎是出于下意识的反应,他立刻回头朝宋楚兮看来。
那一眼的目光,复杂至极。
宋楚兮的唇角弯起浅淡的一抹笑,很平静的移开了目光,示意此事和自己无关。
而这一路上,殷绍的情绪和脸色都是极差,这会儿更是三缄其口,对所有的事情一概不管。
“父皇呢?这事儿他知道了吗?”定了定神,殷述问道。
“已经报给皇上知道了,可是触动了大批侍卫也没能拿到人——”那人回道,说着便放低了声音,轻声的对殷述提醒道:“头半个时辰高总管还亲自过来了一趟,问殿下您什么时候能回,皇上的心情似是不太好的。”
先是险些被皇后宫里的人毒杀,侥幸逃过一劫之后,本以为被他牢牢掌握在手的端木岐又顺利脱逃了,皇帝的心情如果能好了,那才叫见了鬼呢。
“好了,本王知道了。”殷述点点头,“端木家的事情有些麻烦,你们都多用点心,守好了门户,不要再出乱子了,本王这就去见父皇。”
“是!奴才们知道的。”那侍卫恭恭敬敬的应下。
这宫里风向变得真快,所有人都精于察言观色,这宫门的守卫,此时已经嫣然一副以殷述马首是瞻的表情了。
宋楚兮的心中嘲讽的冷笑,不由的抬头朝殷绍看去,却见他居然泰然处之,唇边带着同样晦暗不明的冷讽弧度。
宋楚兮越是观察他的一举一动,就越来越觉得心里没底。
殷述带了众人匆匆而行,直奔了皇帝的寝宫,而到了才发现——
皇帝岂止是心情不好,根本就是整个人都失控了,帝王的风度全无,正在那大殿之内暴跳如雷的发着脾气。
殿外院子的广场上也有好些人,外围被禁军侍卫整个封锁,院子里应有内侍和宫女被打了板子,皮开肉绽,气息奄奄。
“都是你宫里的人,你是朕的皇后,身为一朝国母,六宫之主,难道连几个奴才都约束不了?这话说出来,简直贻笑大方,朕都替你觉得丢人。”皇帝没头的苍蝇似的在屋子里飞快的原地转圈,然后霍的转身,面容狰狞扭曲的指着跪在那里的刘皇后,“别跟朕说你对此事全不知情,今天你必须要给朕一个解释。”
刘皇后明显是夜里事发之后临时被传召过来的,虽然梳妆打扮了一番,但妆容完全不及往日精致。
她应该是提前被盛怒之下的皇帝泼了一碗茶,这会儿发丝披散,半湿的耷拉着贴在脸上,发间又间或挂着几片泡开了的茶叶,狼狈不已。
“皇上,臣妾冤枉,臣妾真的冤枉啊!”应该是被皇帝这个样子吓坏了,刘皇后面容悲切的大声辩解,“这件事真的和臣妾无关。皇上您不止是皇上,还是真切的夫君,是臣妾一辈子的依凭,臣妾怎么可能做出这样丧心病狂的事情来?何况臣妾宫里的所有宫人您方才也都已经一一审讯查问过了,他们全都可以作证,臣妾绝对没有指使任何人做过任何对不起皇上的事情啊。”
“你还狡辩?”皇帝根本就听不进去她一个字的解释,恶狠狠的瞪着她,“那个咬舌自尽的宫女就是你身边的,她也亲口承认东西是从你那里被这个安氏指派送过来的。你是一宫之主,如果不是得了你的吩咐,是随便什么人就能指使她的吗?”
那个送了补品过来的宫女在被拷问的时候已经扛不住,咬舌自尽了,但是死前该说的话却已经一句没落的说了。
刘皇后心里叫苦不迭,猛然扭头看向了跪在旁边靠近角落里的安意茹。
安意茹却没她这样的脾气和胆量,一早就整个人都身子伏地,几乎是趴在了地面上,浑身抖似筛糠的颤个不停。
她甚至不敢哭,只压抑着啜泣。
刘皇后一看见她就新仇旧恨一起涌上来,恨不能是当场剐了她。
“贱人!你不要装傻也别演戏装无辜,当着皇上的面,你给本宫把话说清楚了,到底是谁给你的胆子,你竟敢冒以本宫的名义,还大逆不道的毒杀皇上?”刘皇后声色俱厉的大声斥责。
那宫女当场就把安意茹给招认了出来,但皇帝虽然在试图逼供刘皇后,但却一直忍着,暂时没动安意茹。
安意茹伏在地上,脑子里嗡嗡作响,一时又会突然空白。
她大着胆子,身子不动,只敢稍稍抬起眼皮去看了眼皇帝的脸色,但见对面脸上恐怖的就要杀人一样的神情,身子就抖动的更加厉害,咬着嘴唇,还是一句话也不敢说。
她百口莫辩,现在真是说什么话也没用了。
恨就只恨宋楚兮,那个贱人,那个疯子,生生的把她逼上了绝路了。
安意茹一直在努力的控制情绪,到底是心里恐惧的利害了,一时没忍住就低低的啜泣了起来。
“你这个贱人,你还有脸哭?”哪怕是在皇帝面上,刘皇后也终于忍无可忍,扑过去,扯着安意茹的头发将她揪起来就甩了她四五个耳光,咬牙切齿的怒斥道:“你还装什么无辜?装什么可怜?本宫和太子这些年有哪里对不住你的?没想到你这贱人居然包藏祸心,连皇上的主意你都敢打?你这是要陷本宫和太子于不义啊?”
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可想而知,刘皇后是绝对不会手下留情的。
安意茹被她打的眼冒金星,嘴巴里一片血腥气,却不敢还手,却也再忍不住的嚎啕大哭了起来,“娘娘,没有——婢妾没有——”
刘皇后见她这个时候还不识时务,顿时气得头晕眼花,“你还敢说你没有?本宫就说你会那么好心,但晚上的突然进宫来看望本宫,你真是胆大包天,连本宫身边的人你都敢瞒着本宫随便支使?你——你简直就是——”
安意茹死咬着不肯承担,她也无计可施,到了最后却也是词穷。
皇帝看着自己的结发妻子一个市井泼妇一样扯着安意茹的头发厮打吵闹,心里对她就越发的厌恶起来,目光阴测测的盯着她,冷笑道:“你们婆媳两个还要继续在朕的面前来唱双簧吗?”
“皇上!”刘皇后惊呼,眼睛瞪得老大,不可思议的赶紧辩解,“臣妾已经说过好多遍了,此事都是这贱人私底下的作为,臣妾并不知情。”
“是吗?”皇帝冷笑,“她只是太子府里区区一个侍妾,且不说她哪里来的胆子给朕的饮食里做手脚,你倒是说说看,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皇后的一颗心,一下子卡在了喉咙里。
她知道皇帝为什么会对她不信任,并且不依不饶的逼问,只是前面皇帝一直没点明了,她就一直自欺欺人的心存侥幸,但是必可避免的——
皇帝到底还是往那方面想了。
刘皇后的心里抖成一片,就算不是心虚,也是头皮发麻,居然下意识的回避皇帝那阴狠的目光。
皇帝见她目光闪躲,就自然将这曲解成了心虚。
“怎么?没话说了?”皇帝道,死死的盯着眼前的这两个女人,“她是太子的人,还真是不枉费太子宠了她这么多年。朕如今都这把年纪了,他就这么样的等不得了吗?”
到了最后,皇帝就歇斯底里的爆发,突然咆哮了起来。
他胸口的伤势还没痊愈,这样一牵扯,就痛的撕心裂肺,一下子脸色涨红,按着胸口大声的咳嗽起来。
“皇帝!”高金立惊慌不已的扶他坐下,给他抚着后背顺气,“您消消气,保重龙体啊陛下!”
“皇上,您怎么了?”刘皇后也吓了一跳,赶紧起身要过去帮忙。
“朕不用你假惺惺的。”皇帝大力的一把将她推开。
刘皇后踉跄着后退两步,又跌在了地上。
金子面皮紧绷的在门口,本来是要进来替殷述等人通传的,却根本就插不上嘴。
见皇帝的身子不适,殷述就不再等了,直接一撩袍角走了进去,代替高金立给皇帝顺着气道:“父皇息怒,有话好好说,要保重龙体。”
方才皇帝责骂刘皇后和安意茹的话殷绍在殿外全部听的一清二楚,皇帝明明都怀疑到他的身上来了,他却居然一点也没有为此而觉得慌张和不安,只就循规蹈矩,面容冷肃的和宋楚兮还有殷湛都一起等在殿外。
皇帝抬起眼睛看向了殷述,然后目光就掠到他身后,冷冷的盯着站在外面的殷绍。
“父皇您好些了吗?”殷述接过宫女送来的润喉的汤药服侍皇帝喝了两口,“儿臣幸不辱命,替您把太子哥请进宫里来了,您有话慢慢说,太医说了您最近要静养,您可千万不要再动怒了。”
“还不叫他给朕滚进来!”皇帝压抑着声音,却也还是一声嘶吼。
宋楚兮侧目看过去。
殷绍的唇角似乎是隐晦的勾了下,然后就脊背笔直,目不斜视的走了进去。
“绍儿——”刘皇后急切的呢喃了一句,可就算是有千言万语要说,想到是在皇帝面前,就只能咽了下去,只就紧张不已的盯着他。
她是把殷绍当成了救星,虽然眼前的这个局面对他们母子十分不利。
而安意茹,这一次却只敢使劲伏低了身子,完全不奢望殷绍还会再出面保她了。
“儿臣见过父皇。”殷绍走到当前,一撩袍角就端端正正的跪了下去。
他面上神色坦荡,没有一丝一毫心虚的迹象,“安氏投毒的事情小七都已经和儿臣大致的交代了一遍,既然是人赃并获,儿臣也就不强词夺理的再狡辩什么了,但是眼下什么也比不得父皇您的龙体要紧,请您切勿动怒。”
“你还好意思说!”皇帝看见他就气不打一处来,左右一看就抓起殷述刚放在桌上的半碗汤药朝他砸了去。
“啊——”眼见着药碗兜头砸下来,刘皇后惊呼一声。
殷绍却是跪得稳当,不动如山。
半碗药直接落在他头上,泼了他一脸,片刻之后,发丝底下就有一股粘稠的液体沿着他一侧的脸颊滚滚落下。
殷绍神色泰然的跪着,一声不吭。
刘皇后看的胆战心惊,连忙磕了个头道:“皇上,大逆不道的人是安氏这贱人,臣妾知道您生气,就算太子有所疏失,没能约束好他后院的姬妾,但是这多年来太子对您都是孝心可嘉,至少——您要听听他怎么说,得给他一个分辩的机会啊。”
“他还有什么话好说的?”皇帝冷声呵斥,抖着手指向了安意茹,连着点了数次才道:“为了这个贱人,他忤逆朕的时候还少吗?看来真是以往朕对他都过分宽容了,以至于现在他变本加厉,居然指使这贱人来谋害于朕!”
“父皇,此事定是有什么误会的,这几日因为皇祖母在行宫被刺,儿臣一直留在行宫处理一些事情,已经有好几日不曾回京更不曾回府了,而安氏,儿臣也是有段日子没见她了。”殷绍冷静的开口,有条不紊道:“不过她既然是儿臣的人,今日行刺一事她有嫌疑,儿臣也不会推脱责任,置身事外。”
话到一半,他才终于缓缓扭头看向了旁边脸颊红肿的安意茹,镇定自若的问道:“当着父皇的面,本宫给你个机会,一五一十把事情的经过说一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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