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身后,却紧随而出四个雄健青年男子,衣着打扮都是漆黑马裤、漆黑坎肩,亦是赤脚裸臂,脚掌宽大,臂膀强悍,坎肩敞怀,胸膛硬如钢铁,其上赫然纹着模模糊糊、细细密密的玄奥箓纹。仔细看去,才见那箓纹蔓延全身,没入衣裤内,只是其它地方不明显,唯独胸膛处箓纹浓重。
“都,都是活傀儡!他……”
墨烟城瞪着眼睛张着嘴巴,惊疑地低呼。继而反应过来,慌忙闭嘴,看向并未理他,才悄悄松了口气,又不耐烦地向旁边扯他手臂的墨烟雨皱了皱眉。
廖寅傲然噙笑。他身后四名青年,高拔壮硕,都有炼气大圆满的浩瀚法力,而且个个钢筋铁骨,刀枪不入,百法不侵,随便一人都能俯视炼气境界!但这四人无不表情僵硬,目光呆滞,只余浑身煞气,不见分毫神智。如此傀儡,竟都是活生生的人,呼吸平缓,生机澎湃。
傀儡之术虽然偏少,却并不罕见,罕见的是如此歹毒却高明的秘术。
傀儡法门中,除却极少以灵木玄铁为源而炼制精奇道具的传承,寻常修炼者所炼傀儡,或是用妖,或是用人,炼后基本都是死物,与僵尸无异。唯有蕴涵奥妙玄理的高明傀儡功法,才能将或妖或人修炼者只抹去根本神智,灵魂、肉身、法力修为等等一切都为本来。
这般活傀儡,实力更容易提升,提升空间也更大。便如这廖寅身后的四名健硕青年。
“果然是廖寅小公子。人人皆知东洲之东,是为东海;东海入洲,则生无妄。无妄海虽为内海,却亿万里方圆,其中一仙岛一仙山,其名如雷贯耳。廖岛主在无妄海中年年广施道法,保岸畔百姓四季风调雨顺;又从幽冥地域中捉拿邪修魔头炼成傀儡,护佑亿万生灵免遭荼毒。以至百姓不知东海龙王,只知梧桐神仙,家家供奉长生牌位。实是廖岛主返虚大能,慈悲为怀,功德无量……”
墨恒黑冠齐眉,泰然自若,说话气定神闲。
云头众人听得微蹙眉头。
墨问秋气愤难平,瞅了瞅墨云书波澜不惊的面庞,转而看着墨恒,压低声音恨恨地骂道:“马屁精!伶牙俐齿,恶心媚态……”话未说完,声音戛然而止,再要张口,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她还当是墨恒搞的鬼,但一转眼,看到竟是墨云书在冷眼瞥她!这才心头一凉,面色煞白,慌忙低头,心里又惊又恨,双手都直哆嗦:墨恒那恶毒小贼竟骗得父亲偏心至斯!
“没想到那墨恒看似清傲,实际上比谁都软骨头,遇到个比他厉害的,直接谄媚讨起好来。”
一方宽敞新开辟的山洞中,苏廷微微摇了摇头,温文笑语,似是嘲讽似是惋惜。
“哼,墨恒话还未说完,你怎知他不是欲抑先扬?那廖寅之所以找他的麻烦,还不是你挑拨的?你自己先做了小人,现在又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人家墨恒雷厉风行,颇有大师伯之果决风范,哪像你……哎,小妹你别扯我,我是无论如何也看不惯他了!”
“行了我的姐姐啊!你,你能打过苏师兄吗?”
“打他?我是打不过他,但他敢打我吗?苏廷,你敢打我吗?”
“你……你,姐姐,你好歹也保持点闺秀雍容,瞧不见那小花妖在看着你吗?”
双胞胎姐妹一名雯珍,一名雯诺,相貌、声音、衣着、法器全都一样,唯独性格截然相反。
雯珍扁着嘴唇,瞪了瞪不以为意地轻笑着的苏廷,转眼去看守在虎玄青身边的小花妖。肤若凝脂、唇若娇花的十四五岁少女一袭浅红绫罗,发间簪着暗香袭人的含羞花,正好奇地看着她,看她望过来,慌忙转开眼,却还是偷偷地瞄。
雯珍瞧她纯真,噗嗤一笑,声音温柔下来:“别怕,我不凶你,来,陪姐姐说话。”
小花妖羞得脸红,紧攥着袖角,摇摇头,继续守着虎玄青。
雯珍也看虎玄青,眼底浮现出担忧来:“大师伯不知伤势如何,咱们传给师门的剑书也不知有没有被人截去……那廖寅可恶,明知大师伯被魔头偷袭受了伤,还要他那个老走狗……唔!”
雯诺伸着小手紧紧捂着她的嘴,一脸无奈,蹙眉柔声道:“姐姐,慎言,这种话也是咱们能说的?何况,大师伯正在敛神疗伤,虽听不见咱们的动静,但总不要吵到他吧。”
苏廷盘膝而坐,转头看了看在山洞内侧静坐疗伤的虎玄青,掩盖住眸底的热暗,也轻笑道:“放心,本门剑书秘法,别人截不去的。廖寅那个老仆是廖岛主当年坐骑,随他出来自然对他惟命是从,这小花妖本是他看上的玩物,大师伯要抢,廖寅自然不会罢休。”
雯珍大怒,张口喝道:“什么叫大师伯要抢?这小花妖明明就是大师伯故居所长的熟人,得大师伯赐下敛息符,隐身要去北方花妖国落脚,半途被那廖寅识破劫走,大师伯恰恰感应到敛息符,才出手相救……”越说越气,再看苏廷始终笑吟吟的,她更是怒得狠了。
雯诺终于忍无可忍,实话实说地法力传音道:“姐,够了,你没发现苏师兄一直在撩拨你,让你生气吗?你怎么老是上他的当!别这么笨了行不行?你迟早被自己笨死!”说完待见雯珍恍然大悟中更恼,忙道,“你听,姐,你说得对,墨恒正是欲抑先扬呢,说得真好,可把那廖寅给气死了!”
总算把雯珍的注意力引了回来,就听外面墨恒正朗朗训道:
“……那廖岛主名头再大,也不是你廖寅;那梧桐岛再好,也威及不到此处!你廖寅小小炼气修士,蒙荫祖父功德,也只配在无妄海无法无天,凭的什么张狂无知到这里来?就不怕口气太大招来罡风,刮闪了你那三寸舌头……”
雯珍听得噗嗤一笑,抚了抚胸口,畅快道:“廖寅蛮不讲理,先前可气坏了我,这回好啦,恶人自有恶人磨!多亏了墨恒给我出这口恶气,下次我还得谢谢他。”
便听身后一声淡淡轻笑:“墨恒所作所为,无不大有深意,莫要只看表面,把他当了恶人。”
雯珍惊喜转头:“大师伯,您终于醒来了!您的伤势痊愈了吗?”
虎玄青眸底沉沉深邃,脸上的笑意也微微敛去,没说话,又凝神听着外面声音。
墨恒俊容刚正,声如夏风,语调清清朗朗中带着内敛的凛冽:“……吾祖父逍遥东洲,曾与东仙品酒谈道,又与西佛观山论法,亦和那廖岛主平辈论交!你为廖岛主幼孙,见我不称一声世兄,我也不与你计较,免得你说我以大欺小,但你怎敢对我父嚣张无礼?看你依仗四具傀儡,还不够为所欲为,莫非洞内另有恶奴?哼!外物虽强,终归不是本性,你不修道德,不问正明……”
墨恒一张嘴当真能把活人说死,再把死人气活,这么大义凛然的事情,做得极其畅快。
那边厢,廖寅先前听墨恒夸赞自家祖父,也当墨恒是吓怕服软,正自不屑,却不想墨恒不知什么时候转的话头,等他经洞内老仆提醒而明白过来时,才知道自己早被墨恒给骂了小半天了!气得他面皮森寒,数度张口,又哪里争论得过墨恒?反而几次三番像是无理狡辩!
“你是狗胆包天!给我跪下!”廖寅何曾受过这等欺负,片刻都忍耐不了,怒声大吼,少年的声音都吼得尖锐起来,随即抓起腰间的梧桐晨钟,对着墨恒隔空当头一震。
墨恒早有防备,见成功激怒他动手,面上直眉星眸俱都坦荡,肃容斥道:“廖寅!无妄海不够你撒泼,你敢来对我墨府撒野,我还说你不得?你理屈词穷,便要杀人灭口?那也得瞧瞧你有什么本事!”
说话间早把《莲花法咒》仙功运转起来护体护神,又将古袍乾坤袖对着梧桐晨钟来处一罩,刹那间就觉头脑一嗡,乾坤袖也被震得澎湃猎猎,险些踉跄后退,但转瞬就清明下来。
“梧桐晨钟,果然有几分威能!你廖寅当真要与我动手?父亲,孩儿不忍受辱,愿请一战!”
——但有我在,墨府绝无可能再跟梧桐岛交好!不把你廖寅弄死,我墨恒也是白活了!
墨恒也知道墨府尚有祖辈,只是不知隐居何处。而他心下沉淀的前尘往事如烟如云,看似飘渺,实则清晰。
其实前生,他虽早前性格执拗,但先有墨府欺压,后有出府磨难,诸多经历迫使他学会了隐忍。
不忍不行!此方世界,修炼者无穷数,修为不成皆是蝼蚁,强者有意无意,随手打杀!每一时每一刻,如此冤死者无数,到哪里去喊冤?就算死后化为厉鬼去报仇,还不够人家一个掌心雷劈的!
这就是血淋淋的现实世界。龙游大海,天地广阔。说得好听!但有实力才是龙,行走间能风云变色,天大地大任我逍遥;而无实力,就只是虫,蝇营狗苟,苟延残喘,蛤蟆飞鸟谁不是想欺辱就欺辱?
东洲看似广阔浩渺,实则如同蒙着一张巨网。各方势力尔虞我诈,为这为那算计不停,编织成这张巨网,当头一罩,无尽生灵,诸多修士,人人皆在网中!
唯有道行超然者才可跳出网外,或是作壁上观,或是也当一个撒网人;而无实力者,便是网中游鱼,看似游得欢,实则除非隐居不见外人,否则稍有异动,往往牵一发而动全身,只怕朝夕即死。
墨恒前世仇视墨府,早早为母亲迁坟,愤然离府而去,只想着龙游大海,天地广阔,东洲还不任他遨游?但他虽有《莲花法咒》仙法,修为实力却远非一朝一夕能成;再论奇遇,更不是想要便可拥有。即便幸运得逢奇遇,突然来个仗势欺人的一把夺走宝物,他也只能忍着,甚至转头就逃!那等屈辱,谁愿甘受?
墨恒曾想,假若当年墨云书放过他们母子,以母亲的修为,带他离开墨府,偏安一隅还是足够,他也不至于被人欺辱至斯。而且,若有母亲的指点和教导,他必能早早独当一面,不至于被梁弓宜骗得那么彻底,更不至于落入别人设下的陷阱中,一身仙法来不及施展,就被偷袭重伤。
但墨云书从来没有放过他们母子,甚至默认参与着将他母亲意若秋伤毒致死!
他少了依仗,那就只得如墨云书所愿,从此以后,狠狠地“依仗”墨府!
那些欺他者,繁琐小事,他没时间专门去算计,但其中,除却母亲的毒伤而逝、父亲的绝情杀机、爱人的反戈一击,他自己明明隐忍了,却还要凭白遭受类似廖寅之流的欺辱,那等仇怨如刃在喉,若不报复,就是懦夫!更何况,廖寅还是最后协助墨问闲和墨问秋埋伏偷袭他的几人之首!
当初若非廖寅的四傀儡、四煞阵,以及那只梧桐晨钟的灵威,凭他当时已有所成的《莲花法咒》仙法,即便不敌,莫非还逃脱不得?
报复,就得分种类,廖寅此等傲气冲天与他只剩杀仇的货色,根本无需多费心神,狠狠打杀便罢!他墨恒今生,岂能连对这种货色也要忍着织下天罗地网,然后再去狠狠肆意收割?那廖寅也配!
突然,就在他刚向墨云书请战时,虎玄青的声音朗朗笑来:“墨恒,他不过一小人尔,与他计较这些作甚?”又神识传音:“廖寅那四具傀儡可成四煞阵,寻常化神初阶修炼者对上他,都要小心应付,你万万不可轻易与他厮杀。”
作者有话要说:一章早早写好,修改七八遍,总算可堪入眼了。今天晚点这么久是我不对,以后会准时18:10,抱歉。
36第三十五章()
… …
却说墨恒在廖寅一语嚣张之后;挺身而出;义正言辞,沉声朗朗,将廖寅训斥得没脸没皮;激怒勃发。当此之时;墨云书将偌大一朵祥云停在仁圣尊王洞天仙门正前方;由立而坐;雍容生威;由着小辈胡闹。峡谷两壁上零零散散的山洞中;那些等待仙门开启的修炼者们听得各有感慨。
有处山洞较为宽敞,三名青中年修士坐论道法。这三人小有名号;在汇昴山三峰毗邻而居,号“汇昴三修”。年长者于警,年已六十有余,面貌却不过三十,数年前堪堪晋升化神初阶;另两人一是左旭,一是戚三炯,都是青年面貌,也都在炼气大圆满之巅峰蹉跎熬练。
左旭摇头叹道:“不过是少年些许莽撞,怎不小事化了?偏要与他口舌相争,岂不妄动干戈?”
戚三炯听得嘿笑:“被人挑衅上门,换做是我,也不愿忍,无非以直报直,乱棒打狗罢了。但那廖寅是返虚境界大能之幼孙,我若受他这般指画,不得已,只得忍气吞声,还要怕顺从得不合他心意而惹他责难。”语带自嘲,面含往事。
于警神识探着外面响动,叹道:“二位贤弟,墨天师护佑四国,看似平常,实则颇有玄机。墨天师震慑群枭,言出令随,法度威严,怎能受宵小指手画脚?容得一回,便有两回,长此以往,威仪何在,法度何存?岂不见那乔逊下场?即便廖寅辈分不足,墨天师自持身份修为,不屑他计较,面上也必定无光。其子若知事理,势必出面维护。这却非仅仅孝道,更非仅仅意气之争。”
左旭和戚三炯恍然,都稽首道:“道兄所言甚是。”
于警忽然轻咦一声:“了不得,竟以空手接那灵宝一击之威,不对,他那双古袖不同寻常。”
天行派长老伍铭,与任歌远、时竹镜、孔芝三个小辈一起,早前也得门中仙篆阵符传送过来,就在仁圣尊王洞天仙门附近凿洞落脚,也注意听着外面响动。
伍铭冷笑:“墨云书先自呵斥其子歹毒,怎的却为之提升修为?其子伤废手足同胞在先,转头却又为父请缨。当真是好一对狼狈为奸的险恶父子!可笑那墨云书名号天师,夜郎自大,便是处处威严,又岂能与我仙门那般受世人敬仰?无知匹夫!”
任歌远眸光一闪,听闻虎玄青朗笑之声,神情难看,话便未能出口。
“玄青道兄,你也在此处?”
墨恒双眉微挑,站在云端,转头循声去看。
便见一青年玄袍加身,拔若高峰,立于悬崖峭壁山洞边缘,剑眉朗目,鼻若悬胆,宛若神将,不是虎玄青又是何人?虎玄青遥望墨恒,黑眸含笑:“早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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