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多么希望她的女儿王娴也能懂得这一点。
走在前往飞霞楼的路上,郑氏回想起来到慕玉山庄的第一个夜晚:田夫人在飞霞楼设宴,彬彬有礼,待客周到。那时候,她还以为王妧以后定然不会再受到来自田夫人的刁难。
谁料到田夫人笑脸盈盈之下竟然包藏着祸心?
俞十一看到郑氏紧握成拳、微微颤抖的手,心生诧异。
当她远远看到飞霞楼下严阵以待的一众护院时,她的一颗心提了起来。
“站住!”领头的护院喝止了一行人。
楼中人并不想以礼招待这群不速之客。
在短兵相接之前,郑氏挺身而出。
她没有理会一众护院,而是对着紧闭的门户高声发出她的质问:“你已经害死了他们的一个孩子,还打算再害死一个吗?”
他们是谁,孩子是谁,只有郑氏知道。
木门吱呀一声由楼内打开。
鬼三爷的脸在日光的映照下显得异常惨白。
平日的矜持和冷漠全部消失不见,他脱口而出:“你说什么!”
郑氏毫不退让。
“该结束了。燕国公不欠你什么,王妧也不欠你什么。你把自己弄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辜负了多少人的心……”郑氏想到老夫人崔氏的心结,突然住了嘴。
鬼三爷眼底的情绪像波涛一样翻涌着。他向前几步,推开了拦路的护院,对着郑氏,一字一顿说:“我从没想过要王妧死。”
郑氏抬起头,从他的眼里看到了愧疚,看到了迷惑和愤怒,唯独看不到杀机。
她突然明白了丈夫王政时时挂在嘴上的四个字。
血浓于水。
她也迷惑了。
闻讯赶来的田大管家看到飞霞楼外的阵仗,暗自庆幸。
局面还没有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208 下落()
田大管家扫视四周,在人群中发现了俞十一的身影。
他就知道这丫头还会惹事。
鬼三爷冷冷看了田大管家一眼,问:“王妧身在何处?”
田大管家顿时出了一身冷汗。
“王姑娘不在山庄里。”他说着看了看郑氏,又看向鬼三爷,随后补充道,“昨夜在码头,王姑娘中箭落水,下落不明。”
郑氏倒吸了一口冷气。
“她的护卫呢?”鬼三爷又问。
“他们也一样下落不明。”
鬼三爷面色未改:“传我的命令,不惜代价,找到她。”
田大管家领命而去,并带走了俞十一。
郑氏瞪圆了眼睛,她的声音变得尖利而刺耳:“你到底想干什么!你为什么要陷害她!”
鬼三爷沉默着,转身走进飞霞楼。
……………………
平静的海上,一艘伤痕累累的战船正稳稳地向东行驶。
和广阔无垠的海面相比,十丈余的船身渺小得如同一片树叶。
詹小山身形挺直,站在船桅边。
这艘船是青蛟军昨夜的战果,也是将来抵挡东夷海寇的利器。
他们原就一无所有,怎么舍得凿毁一艘年轻的、充满生机的战船呢?
可怜韩爽不懂这个道理,白白将这艘战船拱手相让。
詹小山叹了一口气。
显然,昨夜的这场胜利并没有让他彻底高兴起来。
他愁眉紧锁。
一颗硕大如拳、殷红似血的生果被他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摩挲着。
在他的设想中,青蛟军与王妧的会面绝不像现在这样仓仓皇皇。
他也没有预料到王妧会因为受伤、受寒而陷入昏迷。
这种情形下,王妧能否保住小命都很难说,遑论其它。
一切阴差阳错,令人无可奈何。
詹小山收起杂乱的思绪。
他几口吃掉生果,空出手来抓了抓发痒的头皮,还顺手捏死两只藏在衣领的跳蚤。
起风了。
船帆鼓起,战船走得更快了。
他们要去的地方远不是安州军督府伸手就能触及的地方。那座小岛虽然寸草不生、鸟兽绝迹,却处在前往东夷的必经之道上。
在青蛟军踏足之前,小岛海寇猖獗,无数东夷货船沉沙于此,血雾弥漫、常年不散。
“哔、哔、哔……”
三声短促的竹哨,是海寇来犯的预警。
詹小山的眉头又皱了起来。
怎么偏偏在这种时候……
他们的人经历一夜奋战,身心俱疲,这突如其来的敌袭无异于雪上加霜。
受伤的同伴和王妧也需要尽快延医救治,他们没有时间和海寇纠缠。
“发生什么事了?”
从船室中出来透气的高侍卫也听到了刚才的竹哨声。他出声询问。
詹小山回了他两个字:“敌袭!”
随后,他疾步走向船头,去和他的下属们汇合。
高侍卫神色凝重,掉头把消息带给六安几人。
詹小山再次清点了人手。
除了身受重伤行动不便的,他手下有能力御敌的只有三十二人。
要是在平时,三十二个人足以守住一艘船,从容退敌。可今天他们要守的却是十丈余的巨大战船,单薄的防线一旦被敌人撕破,后果便是一败涂地。
而且,船上的弓弩和铁棘刺经过一夜鏖战已被耗废干净,尚未来得及修整补充。战船的优势已经去了大半。
来犯的海寇是恶名昭著的“勾魂使”,被他们掳掠的船只几乎无法保留一个“全尸”。他们会搜刮尽一切金银财物,最后将货船连带船员一起放火烧毁。
有时候,勾魂使还会特地放过一两个胆小的船员,在吓破船员的胆子后,借机传扬恶名。
青蛟军多次与勾魂使交手,双方早已结下血海深仇。
即便接下来要面对的是极难极凶的困境,詹小山也从未有过屈服的念头。
他抓紧开战前的时间,和手下众人商议起了对敌之策。
坏消息同样影响到船室中武仲几人的心情。
“这破地方快闷死我了。走,我们瞧瞧去……”武仲心头烦躁,说话时的声音却压得很低。
他只想暂时逃离一个念头:王妧会不会再也醒不过来了?
于是,他拉着高侍卫往外走。
隔着两扇门的另一间船室是王妧的疗伤室。
她手臂的箭伤已经得到处理,也用上了詹小山送来的伤药,但她却一直没有真正清醒过来。
昏迷中的她呓语不断,身上也在持续发热。
为他们指路的女子照料了王妧一夜,直到方才受到召唤才离开。
六安站在门边的角落里,安静得可怕。武仲越过他时,停下来拍了拍他的肩膀。
二人走出船室时,北面一支燃烧的弩箭不偏不斜、直向他们冲来。
武仲侧身躲过。
弩箭钉入漆了桐油的、光秃秃的甲板,火势微弱,并没有蔓延开来。
武仲抢步走到左侧船舷,探头看见一艘长不过三丈的贼船。
船上蜂拥着二、三十个外形又脏又乱的男女,他们粗鲁地叫嚣着。
武仲一眼辨出贼船上一张弩弓,方才的弩箭便是由它发射的。
詹小山将手下三十二人分成两队。所有人暂时充当弓手,列阵在左右两侧船舷。
武仲视线所未抵达的右侧船舷也面临着同样的威胁。
海寇们借着弩箭的威慑,企图强行登上战船。
詹小山手持盾牌长枪,身处高台,观察战局,发号施令。
战船上一拨拨箭雨飞落,海寇的实力已先折损了三成。
照目前的情势,海寇被击退是迟早的事。
詹小山正要松一口气,突然听到船尾传来异响。
他将盾牌背在身后,单手攀上船桅,极目望去,竟看到三个手持熊熊火把的海寇大摇大摆地登上了船尾。
这是声东击西!
“鲁茂!”詹小山大吼一声,右侧船舷有个身材魁梧的弓手应声回头。
这个名为鲁茂的青年男子丢下弓箭,取出随身的关刀,雄赳赳地向船尾走去。
武仲箭术不佳,方才只在干瞪眼。见海寇都打到他眼皮子底下了,他当即迎上前,加入了混战。
战况胶着。
呼喝声、刀枪相击声隐隐传入船室中。
六安在这时打开了通向王妧疗伤室的那扇门。
他走到床头,伏下身子,低声问道:“我犯了一个错,你是不是在生我的气?”
昏迷中的王妧当然不会回答他。
“因为我杀了刘芷,韩爽才不管不顾地对你下死手。如果你醒过来,我愿意……”
他说到这里,突然住了口。
209 出门()
王妧做了一个梦。
她梦到燕国公左手牵着江氏,背对着她往前走。
她追逐着父母的脚步。可是,无论她如何叫喊,二人都置若罔闻。
她伸出手去,一下子够到了燕国公右手的衣袖。
燕国公拔出佩剑,将他的右臂连同衣袖齐齐斩断。
血溅上了她的脸、她的手。她愣在原地,几乎喘不过气来。
燕国公夫妇不知何时消失无踪。
一阵痛楚死死攥住她,将她从梦魇中拉回现实。
有人正在为她擦拭额头的冷汗。
她感觉眼皮沉重极了。
“醒了?”
这熟悉的说话声,是谁的?
王妧用力睁开双眼,便看到六安的身影。
她的神智也在渐渐回归。
“我们在哪儿?”她的声音有些干哑。
六安的回答十分简短:“在海上。”
“谁救了我们?”
“原安州水军的人。”六安看着她那双充满倦意的眼睛,心头一动,“你别多想。要喝水吗?”
王妧没有回答,只是抬起左手,按着不再发热的额头,说:“我要去容州。”
六安一下子就想到蒲冰和镇察司。
“好。”他的脸上一点笑意也没有。
船室外的喧嚣传进王妧耳朵里。
她不由得蹙起眉头,对六安说:“你让他们不要吵闹。”
“好。”
六安走出船室。
青天白日之下,海风刮起血雾和浓烟。
占领了大半片甲板的海寇们点燃了桅杆和风帆,他们践踏着倒地不起的尸体,准备吹响胜利的兽角。
谁知,兽角仅仅发出一声哀鸣便没了声响。
原本掉落在地上的无主的单刀夺走了这个手举兽角的海寇的生机。
鲜血从他喉咙涌出,声音如同泉水幽咽。
每一个活着的海寇都沉浸在猖狂的扫荡中。他们的耳朵被捂住了,眼睛也被捂住了。
浴血的单刀仿佛通了灵性,精准地斩断了此起彼伏的大笑声。
刀刃卷起,血流成河。
青蛟军以惨重的代价,换来了这次胜绩。
……………………
容州城。
万物并作,春光无限。
人们换上色彩明艳的春衫,结伴走在街头,时而被春雨追赶一场,留下一地凌乱的脚印和清脆的笑声。
欢乐感染了多日不曾走出容宅的刘筠,扫去了她脸上的阴霾。
她撑着一把油伞,慢悠悠地跟在容氏的车马后头。
没有人催促她,也没有人阻拦她。
出门时,刘筠拒绝与容溪同乘一辆马车,而容溪也平静地接受了她的决定。
两人之间已经种下难以消除的隔阂,却由于各自的盘算不得不捆绑在一起。
真是天意弄人。
刘筠深深吸了一口气,清新的空气使她感到舒畅。这个动作同时也牵动了她后背正在愈合的伤口。
她不禁想到了王妧。
她坏过镇察司的好事,受她指证、被赵玄凌辱虐待的谢希就是镇察司的人。她完全没有想过,有一天她会被镇察司的人所救。是王妧让这一天成为事实。
她猜测王妧应该没有见过容全。然而,王妧却将容全的行为预料得丝毫不差。
在这两件事上,刘筠对王妧是服气的。
自从她回到容宅,容全在明面上不敢对她如何,暗地里却开始对她露出獠牙。
她在容全的要挟下前往鬼夜窟,还被逼着去和鬼夜窟做交易。
鬼夜窟洗劫了她的大半副身家,最终松了口,将容氏心心念念想要得到的清滌草交到她手上。
直到那个时候,刘筠才算睁开眼睛看清楚了:容全要借鬼夜窟的手打压她,还妄想代替她接收全部的好处。
她若听天由命,等待她的只有一种结局。
当时她元气大伤,心中不忿,灵光一闪便做出一个决定。
她要把清滌草寄放在鬼夜窟。从今以后,这株药草除了她刘筠,谁也不能动。
这个请求,鬼夜窟答应得十分爽快。
容全得知此事,差点打杀了她。可惜他身体不好,一时被气得急病发作。经过一通手忙脚乱的救治,容全才清醒过来。他的想法被容溪劝阻了。
刘筠才觉得自己出了一口恶气。
如今的她,多了一道抵御容氏的护身符,也因此有了拒绝和容溪同乘一辆马车的底气。
虽然在街上的人们看来,追赶着容氏车马的她就像是容溪的仆婢,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堂堂鲎蝎部圣女,也得放慢了车马的行速,配合她刘筠的脚步。
真是可笑至极。
容氏先前要置她于死地,现在却要她去救容氏的子弟。
现在,她就要去看一看那个中毒的容氏子弟的惨状,看一看容溪到底要用什么理由说服她拿出清滌草救人。
马车往城南驶去。
容氏在这里置了一处别院给容滨静养。
仆从上前去叫门,却无人回应。
刘筠脸一沉,此情此景令她想起了靖南王是如何放纵他的义子的。
容滨大概也是一个被长辈宠得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子。
就在刘筠生着闷气的时候,容溪下了马车,吩咐仆从砸了门,打算强闯。
谁知,木门被人一推,竟吱呀一声敞开了。
院中一地狼藉,正中的地砖上留着一片显眼的血迹。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谁有那么大的胆子,敢在容州城里对容氏族人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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