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子刘氏咬牙切齿的声音又一次浮现在他的脑中。
“将她千刀万剐!”
他来离岛之前,刘氏嘱托了他两件事。其中一件他已经做到了:刘芷安然无恙,在岛上逍遥度日。至于另一件,他会在所有大事尘埃落定以后再出手解决。
有条不紊切好了羊腿肉,韩爽挑了一块吞入腹中。
他说:“你看,一个人有两只手,两只脚,我就再给你四天时间,怎么样?”
王妧腾地站起来,气息不平。
如此直白的威胁显然是激怒了她。
韩爽见了,仅仅嗤笑一声,并没有更多的反应。
盘子里的肉很快被他吃得一干二净。
“韩都督此举实在高明,只可惜,有的人天生硬骨头,就算没了手、没了脚,也要咬死仇敌不松口。”
灯火下,韩爽的眼神里泄露出一丝杀意。
谁知就在这时,船室之外突然传来一声闷响,随之而来的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有属部急匆匆前来回报,对韩爽耳语几句。
王妧按了按袖中的匕首,看着韩爽从座上起身。
“真是巧了。王妧,今夜这出热闹,你瞧好了。”韩爽说完便带着随从出了船室。
王妧无法阻拦,只能跟着走出去。
战船尾部出现了一块半圆形的破损,像是有人从船身外部攀援,由于用力过大而折断了一角船舷。
一串湿淋淋的脚印从破损处延伸出一丈有余。
闯入这艘战船的只有一个人。那个人留下如此显眼的痕迹,似乎在宣示什么。
“警戒!”
“搜船!”
韩爽接连下了两个命令。
王妧盯着脚印愣神的样子惹来了韩爽怀疑的目光。
韩爽突然发作,夺过身旁属部的长枪,刺向王妧的脖颈。
王妧连退数步,被尖锐的铁枪头逼到角落。
“你干了什么!”韩爽厉声质问。
王妧心中笃定,六安救人时绝不会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而且,他还带着高侍卫。
“不是我。”王妧反驳道。
“不是你?那你到底干了什么?”韩爽敏锐地觉察到王妧的失言。
王妧感觉到冰冷的锋芒贴得更近了。她倒吸了一口冷气。
“我什么也没做。”第二次,她回答得谨慎了。
然而,韩爽不愿意再浪费他的信任。
他当即做出一个选择:宁枉勿纵。
四面刀枪将王妧包围。
杀机已现。
她无路可逃,除非她能上天入海。
“你勾结镇察司陷害刘匡的时候一定没有想到,你也有今日吧?”
韩爽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已经预见王妧倒在血泊中、脖子上的窟窿还在不停地冒着鲜血。
206 回击()
慕玉山庄西面有座海平楼。白日天晴的时候,人站在楼上甚至能够望到对岸的平波港。
而在夜幕中,最引人注目的却是码头接连成串的灯火。
廊檐之下,鬼三爷袖手远眺,默数灯火的数目。
他身侧的栏杆上还立着一只瘦弱的小猫。
这一人一猫在黑暗中的目力远胜常人。
楼中传来了脚步声。
鬼三爷回头看见一身黑衣、脸色苍白得像个死人的田恕。
他似笑非笑,问了一句:“出气了?”
田恕懵懵然,不知如何作答。
“这才是真正的回击。”鬼三爷只教训一句,便不再理会对方。
他仍旧望向码头。
那里正在进行一场角斗。无论结果如何,他都是最后的赢家。
一声怒吼冲上云霄,震动了凝聚的乌云。
皎洁的月光洒落人间,令所有灯火失去光彩。
王妧按着自己的脖子,后怕不已。
方才千钧一发之际,六安突然出现,截断了韩爽手中的长枪,救下她的性命。
韩爽在一击失手后得到了手下的回报。他在盛怒之下发出大吼,不顾即将到手的胜利,匆忙离去。
战船的另一侧,混战已经开始。王妧隐约能够听到武仲骂骂咧咧的声音。
“走。”六安侧着脸,对王妧说了一个字。
围住二人的兵士相互对望,犹豫着是否要对韩爽的座上宾下死手。
王妧趁此机会,逃出生天。
她和六安、武仲、高侍卫,还有奉郑氏之命留在慕玉山庄保护她的护卫,几人挤在一条小船上往岸边靠近。
“王妧!”
无边的怒意自上而下,向小船压来。
王妧应声抬头。
利箭脱离弓弦,破空而来,眨眼之间,距她已不足三尺。
她不能躲。
船太小,她若躲了,一定会连累同在船上的人。
这时的王妧看上去就像被吓着了。
六安和武仲不约而同扑向她。
伴随着几声惊呼,王妧听到了箭头撕裂皮肉的声音。
摇摆不定的小船承受不了这股巨力的撼动,船身一掀,几人齐齐落入水中。
血腥气味由淡变浓,混着海水涌入王妧的鼻腔。
右臂上的剧痛让她保持清醒,也让她饱受折磨。
她从来没有受过这么重的伤。
“咳咳。”
水面上探出的一个个头颅表明其他人并未受伤。
六安一边扶着王妧,一边示意武仲将羽箭尾部折断。武仲照办无误。
一行人的处境并未好转。
密集的箭雨仿若从天而降,他们无路可逃,即便是潜入水中也仍有中箭负伤的可能。
“躲到船下!”高侍卫反应机敏,高声提醒其他人。
颠覆的船身替众人抵挡了一拨羽箭。
体力在慢慢流失。
他们清楚地意识到,仅靠这艘小船是撑不了多久的。
在箭雨的威胁下,每个人都在寻找逃生的办法。
冰冷刺骨的海水毫不留情地带走王妧皮肤的温度。她浑身颤抖。
要是没有身旁的人,她已经沉入水底,失去呼吸。
她想起了落入颖江的经历,想起了她在颖江遗失的麒麟匕首。
这一段并不愉快的回忆促使她做出一个决定。
她咬牙忍受着刺痛,把黑水纹匕首交到六安手里。
她想对六安说,在她失去麒麟匕首后的日日夜夜,是这把黑水纹匕首让她得到安心。
麒麟匕首无可替代,它也是无可替代的。她不想把它遗失在这里。
可是,六安却握着匕首、连同她的手,一直没有放开。
王妧又气又恼,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这时候,一阵沉闷而有节奏的敲击声通过海水和海风传入几人耳中。那是从战船的方向传来的。
几乎在同时,箭雨停止了。
一道黑影潜至几人前方数尺之外的位置,毫无顾忌地暴露在水面上。
那是一个女子。
女子伸手往南面一指,随后一头扎入水中。呼吸之间,她已遁出一丈远,并再次浮出水面,指路向南。
没有人知道女子所指的是生路还是死路。
但他们知道,灯火通明的码头,他们暂时是回不去了。
“跟上去。”王妧说。
韩爽对她的杀心因刘匡而起,这是他亲口承认的。
但是,导致韩爽变得怒不可遏的却是当时战船上发生的变故。
这个变故对韩爽来说定然是十分沉重的打击。相比之下,武仲这颗钳制王妧的棋子已经变得无足轻重。
几人身后,水波突然兴起,推搡着他们往平静的海面前进。
王妧回头看时,巨大的战船正在缓缓向一侧倾斜,战船上的兵士纷纷跳入水中逃命。
韩爽登上了一艘小船,直立在船头,魁伟得如同一棵大树。看来,正是他下了从战船撤退的命令。
王妧不禁猜测,闯入战船的人到底做了什么?那个人和前方引路的女子是什么关系?或者,这两个人其实是同一个人?
然而此时的她已经无力找出答案。
六安带着她往离岛南面移动。她的头脑逐渐变得昏昏沉沉。
冰冷的海水竟然让她感觉到一种清凉的舒适。
直到被海水呛了一口,她才恢复了几分清明。
她差一点被这种静无声息的危险吞噬了。
右手臂已经麻木得感觉不到痛楚,她不知道这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月光重新躲进云层里。
黑暗来袭。
王妧一下子迷失了方向。她不敢闭上眼睛,只能用尽全力向前,再向前。
一行人抵达离岛南面的一处海崖。嶙峋参差的黑石散发着刀剑般的锋芒,似乎预示着潜伏的凶险。
指路女子赤脚踩在缠绕成团的墨绿色水草和嵌入黑石的浅色贝壳上,稳稳当当地爬上崖岸。
众人正要跟随女子的脚步上岸,王妧也不甘示弱。
“逞强。”六安出声阻拦。
王妧充耳不闻。当她伸手抓住石崖上的一块凸起时,她这才发现左手一点力气也使不出,更别说,她受伤的右手又开始隐隐作痛。
“武仲!”
武仲听到王妧虚弱无力的声音,虽然心中担忧,却不得不遵从指令助王妧登崖。
只要王妧还留有一口气,她就必须站着,绝不能倒下。这是刻入她血脉的铁律。
崖岸上,指路女子焦急地探出头来,查看崖底的情形。
她的脚边堆着几个鼓胀的水囊。她想,这些水可能要分一半出来,让给这些人先用了。
207 愧疚()
天光大亮时,一个重大的消息震动了慕玉山庄上下。
韩爽亲自上门,要求慕玉山庄交出杀害刘芷的凶手,王妧。
慕玉山庄乱成了一锅粥。主事的少庄主昨日染了风寒,如今仍卧床不起,自然也无法回应对方的要求。
韩爽展示了耐心,给出一日时限,并命人守住浮山脚下的通道,不许任何人出入慕玉山庄。
郑氏得到消息后,大惊失色。
她为自己的麻痹大意懊悔不已。
一句警告怎么可能吓退狠心辣手的亡命之徒?
同时,她也为王妧此时的安危而悬心。
昨天夜里,王妧离开慕玉山庄后到底去了哪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刘芷怎么会突然死了?
郑氏心中越发焦虑。她走到门边,想吩咐手下人去找王妧,转念一想,她却改变了主意。
连韩爽都找不到王妧,她可不能做了别人问路的石子。
她让人去把俞十一找来。
慕玉山庄的路还是要问慕玉山庄的人。
很快,俞十一来了。
郑氏屏退了仆从,只留俞十一在厅中。
她神情凝重,对着俞十一缓缓下拜,口中说道:“孩子,请你帮帮我。阿妧她……”
俞十一吓得倒退两步,连连摇头摆手,随即她意识到自己做错了,这才上前扶郑氏起身。
“郑夫人……你……”俞十一结结巴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郑氏抿着唇,深深吸了一口气,说:“你说过,阿妧和你是生死之交,如今她有难了,你愿不愿意帮她?”
这番话分量颇重,容不得俞十一拒绝。
而俞十一也没想过要拒绝。
“郑夫人,你是在说韩都督的事吗?”俞十一立时想到韩爽在山庄门外放下的狂言,“我相信,王妧绝对不会杀人,她和我们夫人一样是被冤枉的。韩都督他,仗势欺人,他不会得逞的。”
郑氏听了她的看法,点头说:“没错。可是……”
俞十一皱了眉头。
郑氏并不理会,接着说下去。
“你还记得,我们去问田大管家,离岛是否有人能够襄助慕玉山庄、救出田夫人,田大管家是怎么回答的?”
“他说有。”俞十一十分肯定。
“有,而且那个人就在慕玉山庄。”郑氏顺着她的话,说,“他身份神秘,行踪成谜,我们阿妧的生死也系在他的身上。”
俞十一惊得张了嘴,又说不出话来。
“我们要找到他。”让他死了害人的心。
郑氏开始询问俞十一有关慕玉山庄布置的问题。
“山庄之中,有哪一处地方幽雅宽敞,只有一部分仆从被选中去当值,而且他们从来不议论那里的事?”郑氏想了两个重要特点,说给俞十一听。
俞十一摇了摇头,她想不出山庄里有这样一处地方。
郑氏有些焦急。俞十一人微权轻,不像田大管家……
对!田大管家!
“田大管家近日常去哪些地方,既不用人跟着,也没有说他去那里要办什么事?”
俞十一恍然大悟。她已经想到了一个地方。
她说出了三个字:“飞霞楼。”
她前几日经过飞霞楼时,被田大管家看见了。他还警告她无事不得靠近。
当时楼中有人影和说话声,但没有一张脸、一个声音是她认得的。
郑氏轻轻出了一口气。她找到了。
“我,现在就去见他。”郑氏对俞十一说,“你的大恩,我们王家一定不会忘记。”
俞十一不理解郑氏的一番苦心,只是觉得郑氏说得郑重其事,是对她出力帮忙的肯定。
想到这里,她也放心了。她问了郑氏一个困扰她许久的问题:“郑夫人,你上一次对大管家说,如果有人要对王姑娘不利,你们一定不会放过那个人。那个人到底是谁?”
郑氏苦笑一声,伸手摸了摸她的头。
“他是燕国公府的……仇人。”
俞十一见她不肯直说,也就不再追问了。
“那么,你要怎么去飞霞楼呢?”这是一个浅白的难题。
俞十一虽然不清楚飞霞楼有多少家丁护院,但却知道单凭郑氏一个人和她的几个护卫是闯不进去的。
郑氏被问住了。她无计可施,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俞十一看到郑氏苍白的脸色,决定陪着对方去飞霞楼。
郑氏没有拒绝。
潜伏在慕玉山庄背后的黑手想谋害王妧的性命,这件事让俞十一知道了也好。至少,这个小姑娘往后能够懂得提防别人别有用心的谎言。
她多么希望她的女儿王娴也能懂得这一点。
走在前往飞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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