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乐一跃躲过。
大虎翻身又再扑来。
姜乐看准它落地时身形伏低的时机,一把揪住大虎后颈的皮肉。
大虎仍在挣扎,却被姜乐用尽全力死死按住。
只听见一声震天虎啸,姜乐手起刀落。
小刀已深深插入虎目之中。
四周树叶飒飒作响。树影之间还夹着一个瑟瑟发抖的瘦弱人影。
这个人正是从深坑中逃脱的瘦猴儿。
他万万没想到撤退路线上还有这只拦路虎。
瘦猴儿眼睁睁看着大虎向他狂奔而来,脚下一动也动不了。
他的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冷汗顺着他的眉毛流到眼尾,从一脸的土灰中冲刷出豆子粗细的线条,暴露出他皮肤真实的颜色。
然而,大虎对瘦猴儿视若无睹,一阵风似的刮过去。
瘦猴儿甚至还能听到大虎沉重的喘息声。他的腿已经软了,逃也逃不了多远。
在他视线所及的地方,猎人的身影就像林中老树一样屹立不倒。
赵玄派来追击的人随后出现,将瘦猴儿拿下。他并未做出反抗的举动。
然而,专注于拼杀的姜乐根本没有注意到瘦猴儿的存在。
一道细细的血流顺着他的指尖淌下,那是他手臂上的新伤。
他放过伤了他的大虎,因为他在下死手之前注意到了大虎下垂的腹部。
大虎被他磨去了大半的气力和兽性,最后抓伤了他的手臂,夺路而逃。
他久久没有说话,别人也只能根据他的伤势猜测他到底遭遇了什么。
二人被带回了北面的营地。
阔斧林上空,有一片成群聚集的乌鸦正在嘎嘎乱叫。
营地中,赵玄眉头紧锁,循着叫声的方向望去。
他什么也看不到。
今夜的行动没有成功,实该归咎于一个人。
现在这个人跪在冰冷潮湿的泥地里,等待着属于她的惩罚。
林鹿儿仰头看着姜乐和一个瘦小的男人被带入营帐,她的目光和姜乐的目光在空中交汇到一处,彼此为对方的命运感到揪心。
只不过,林鹿儿更快清醒了。她连自己都顾不上,谈何顾及旁人?
二人结成的弱小的同盟还没经历过一次合作,便无疾而终。
不过,事情在姜乐看来却有不同。
与大虎的这一场相搏,好像给他的身体和心灵注入了新的活力。
他感受着心脏的跳动,一阵强烈的悸动令他几乎坐不住。
方才按着虎头的手好像有了使不完的力气,他只是轻轻用力,便将身上的皮衣从中间撕开了。
他除下皮衣,将它搭在腿上,接着轻轻叹了一口气。
这件皮衣可以说是他身边唯一值钱的东西了。可它先被虎爪抓破,又被他一撕,彻底变成了一件破烂。
他闭上双眼,试图让自己的心情平静下来。
这一夜发生了很多事,但是,事情远远没有到结束的时候。
营帐另一边的瘦猴儿没有得到和姜乐一样的待遇。
他屈膝跪着,双手被反绑,两只眼睛却直直盯着姜乐的一举一动。
他用一种短促而古怪的音调和姜乐搭话,被人咄骂后才停止了。
姜乐半句也听不懂,便没有搭理。
没过多久,赵玄来了。
他一入营帐,先是朗声大笑,径直朝姜乐走去,说:“我果然没有看错你。”
姜乐心中不像赵玄那般热切,只是因为先前交换的条件,他不得不站起身来,耐心和赵玄周旋。
“事情我办好了,你把人交给我。”
他话中所指的人便是林鹿儿。
“好。”赵玄也不含糊,让人去把林鹿儿找来。
姜乐先是放心了一半。
他没来得及想通赵玄答应得如此痛快的原因,林鹿儿已被人半拖着来到他面前。
女孩双腿微屈,无力站直,只能依靠别人的搀扶。她的裙子沾了不少污泥,看上去肮脏不堪。
姜乐像是被人重重打了一记耳光,双耳嗡嗡作响。
他听不到赵玄在说什么,他的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他要马上带着这个女孩离开这里,离开赵玄。
林鹿儿不敢抬头去看赵玄。她预感到自己的生死就系在对方接下来的一两句话上。
“你想从我身边逃跑的小心思,就是他告诉我的,他还想讨了你。”赵玄一边看着姜乐,一边凑近林鹿儿耳旁说道,“你说,你想逃到哪里去?”
林鹿儿愤恨得咬紧牙关。
原来,是姜乐坏了她的事!她原本还有疑惑,鲎蝎部的人明明没有出现,为何赵玄仍旧怀疑她?现在看来,赵玄是从她出逃的意图中猜到她是一枚暗钉,进而将这次出猎变成一次埋伏行动。
这个该死的猎人,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杀了他,我就饶你一命。”赵玄说道。
林鹿儿愣了愣。随即,她做了一个吞咽的动作,同时,眼里露出坚定的神色。
她推开左右搀扶着她的手,缓缓抬头,看向赵玄。
“公子,鹿儿愿意一直侍奉公子。”说完,她颤颤巍巍地向赵玄行了一礼。
赵玄微微一笑,受了她的礼。
200 烛照()
秦湘湘回到容州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向赵玄回报百绍至宝的消息。
“有人潜入慕玉山庄,从蒲冰手中盗走了百绍至宝。王姑娘本想隐瞒蒲冰的行踪,可是,蒲冰在岛上行事张扬,连田夫人也心生不满。”她顿了顿,才说,“田夫人现在自身难保,估计腾不出手去管百绍至宝的事了。”
赵玄微微抬了抬下巴,让她继续说下去。
日光昏昏,照不清楚他的脸。
书房里空荡荡。秦湘湘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冷清。
“韩都督咬着田夫人不放。慕玉山庄的大管家不知道从哪里找了一个傀儡,想以此摆脱韩都督的威胁。王姑娘手下一个名叫武仲的护卫落在韩都督手里,因此不得不留在离岛。”
这时候,赵玄终于开口了。他问:“韩爽想要什么?”
秦湘湘抿着唇,眉头皱起。
她低头告罪:韩爽不明说,王妧也不点破,她无从知晓。
赵玄沉默了一会儿,又问她戏班的事准备得如何。
秦湘湘想到那个姓窦的说书人,于是微笑着向赵玄表示一切进行得很顺利。
“很好。客人很快就会登门了。”赵玄说道。
……………………
天气乍暖还寒。
王妧一夜睡不好,醒来后,眼皮仍十分沉重。
她起身时,听到外面传来爪子挠窗的声音,接着便是侍女的叩问声、推门声和卷帘声。
小白猫近来行踪不定,王妧也不大过问。
直到确定了鬼三爷的身份,她才想起先前小白猫失踪一夜、与黎焜相遇的事。
庭院里有两个仆从在洒扫。小白猫追着仆从挥舞的扫帚玩闹,见了王妧,又朝她飞奔过来。
王妧低着身子,拍了拍它的头。
“去哪儿了?”她质问道。
小白猫叫唤一声,支着两只前肢坐在地上,有节律地甩动它的长尾。
王妧有些不悦,又问:“飞霞楼?”
小白猫倏地站了起来,几步跃到廊下的木栏上。它四肢上白色的短毛沾着泥水,有的甚至已经凝集成块。
王妧蹙眉不语。
郑氏的到来打断了她的沉思。
她抬头看到郑氏一脸倦乏,却装作没看到的样子,语气平淡地向郑氏问好。
“二婶,你该回家了。”
郑氏凝神一想,很快明白了她的话外之音。
“是啊,”郑氏勉强笑道,“雨过天晴,我们该回去了。”
王妧暗自叹了一口气。她下定决心揭破二人一直以来避而不谈的谜团。
她引郑氏进屋中说话。
“我已经知道燕国公府的仇人是谁了。他想置我于死地,我也不会顾念什么血脉亲情。”王妧说得十分决绝。
郑氏心头震动,几乎站立不稳。她和丈夫苦心积虑,到头来却功亏一篑。
“你千万不可莽撞。”她只能这么说。
王妧没有把这话放在心上。
她在前往县衙的途中便把这次短暂的交谈抛到脑后。
今日,她要去见田夫人。
前去县衙的不止她一个人。韩爽还派了两个随从听她调遣。
韩爽此举的用意,王妧心知肚明。只要武仲在韩爽手上一日,王妧便要忍让一日。但这种日子不会持续多久了。
离岛县衙依凭着一座古旧的石屋而建。离岛人的先祖在这里占卜问卦,期望得到上苍的指引,趋吉避凶。
远古的占卜法门失传已久,离岛人却仍对这座石屋心存敬畏。
现存的县志中记载了一件奇事,说是星耀年间,天降霹雳雷火,击中石屋,整个离岛火光炽盛,百木成灰,山石移位,黑夜亮如白昼,而石屋竟安稳如初,左近亦人畜无伤。
田夫人正是被看押在这座石屋之中。此时此刻,她神采奕奕的模样实在很出人意料。
这间日光照不进来的屋子被她装饰得光华烨烨。
青花瓷瓶,楠木交椅,錾花铜镜,琉璃明灯,再加上田夫人闲适自如的举止,王妧仿佛又回到了慕玉山庄。
田夫人手里拿着一把小巧的银勺逗弄笼子里的画眉鸟。小小的鸟儿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初次来到这个陌生的地方,一直不肯开口。
没过多久,田夫人便觉得乏味了。
“胆小如鼠。”她嗤之以鼻,随手将银勺撂在高几上。
这时,她才转过身,入了座,开始和王妧说话。
“怎么?两日不见,你连自己是谁都忘了?”田夫人瞥了屋外一眼,那里守着韩爽派来的两名随从。
其实,她被关在这牢笼中,消息全断,正巴不得有人来找她说话,即使那个人是导致她身陷囹圄的元凶之一。
“看得出来,夫人从未忘记过自己是谁。”王妧说道。
烛火映入画眉鸟的眼瞳,竟变得更加明耀。
尽管屋中装饰华美,但是青石砌成的墙壁和地面仍旧渗出一股逼人的寒意。正是这股寒意令石屋有别于真正的家园。
田夫人冷哼一声,话语如刀:“当初你受人要挟,谁出人出力、助你脱身,你也忘了,是不是!”
她所说的,正是石璧向王妧勒索三百颗圣丹的事。当时若无田夫人的帮助,王妧不可能那么顺利从鬼夜窟手里换来那些圣丹。
不过,田夫人却故意无视俞十一的存在,将整件事说成是慕玉山庄受到王妧的拖累。
王妧心中气愤,却仍牢记着她来到这里的本意。她不想和田夫人在这件事情上争论不休。
“夫人,你当初也忘了说明一件事。你和鬼三爷是旧识,而且交情深厚。”王妧一语道破田夫人隐瞒多时的秘密。
鬼夜窟和鬼三爷,田夫人岂会不知二者的关系?
这个秘密之下又有多少不能和外人说道的、隐晦幽暗的心思?
田夫人胸口起伏不定。她按住扶手,瞟向屋外。王妧的口无遮拦几乎令她失去从容的仪态。
王妧没想到田夫人的反应如此强烈。
按捺住浮躁的心情,王妧试探问道:“一直以来,你都在遵照他的指示行事,是不是?”
田夫人勃然变色,因为顾虑着门外的耳朵,才不至于出声呵斥。
“你今天来,到底想干什么?”田夫人闭上眼睛压下心中攀升的怒意,还伸出一只手按着隐隐作痛的额角。
烛光之下,王妧的眼神变得冷漠起来。
她压低了声音,说:“鬼三爷对燕国公府心怀怨恨,你却一直以我母亲的知交好友自居。夫人,我来见你的目的,你还不清楚吗?”
201 挑衅()
画眉鸟一动不动,呆立在鸟笼中间的横架上。
如果不去注意燃烧中逐渐变短的蜡烛,石屋里的人几乎无法察觉到时间的流逝。
田夫人放下额边的手,半眯着眼睛。
“你母亲到死也没有发现,我是为了谁才接近她、亲近她。还有那个乐伶……”她说到一半,却突然住了口。
两个人的目光碰撞到一起,彼此洞悉了对方的内心。
田夫人冷笑一声,不再说话。
王妧站起身来。
“既然夫人已经做好了长久留在这里的打算,那么,我异日再来打扰。”王妧顿了顿,看向笼子里静默的画眉鸟,自言自语说了一句“可惜”。
田夫人的心境被这句话打乱了。她抓起茶几上的茶杯,高高举起,然而,她到最后还是将茶杯轻轻放下。
短短两日,她从前呼后拥的庄主,变成形影相吊的阶下囚。
她只能不停告诉自己:她是自愿被关押在这里的,韩爽根本拿不出她和黄参事之死有关的证据。她派去刺杀黎焜的人也绝对不会出卖她。既然如此,韩爽还能拿她怎么样?
再说,三爷也不会对她的困境坐视不理。她决不能自乱阵脚。
王妧走到门边,突然回过头来,对田夫人说道:“韩都督大概也没有料到,夫人还留了一手。田恕在慕玉山庄危难之时挺身而出,接下少庄主的重担,确实出人意料。”
说完她便离开了。
田夫人两眼发直,嘴唇微微颤抖。
田恕……
是谁重又提起这个被她埋葬了十余年的名字?是谁将她唾弃的烂泥肆意涂抹在慕玉山庄的门楣之上?
她决不会轻饶做出这件事人,也决不会任由卑鄙恶臭的污垢败坏慕玉山庄的名声!
……………………
田恕打了一个喷嚏。
他看着日头越升越高,额头却冒出了冷汗。
田大管家刚才对他说,王妧去县衙大牢见田夫人。这岛上的任何风吹草动,都瞒不过慕玉山庄的眼睛。
可他依然寝食难安。
今日由田大管家做主,设宴邀请刘芷。眼下日已过午,刘芷却迟迟不现身。
恰好有仆人来回报,湖州来的春衫料子成色不好,必须请田大管家去过目。
田恕心里很不愿意放田大管家离开,无奈他连出声阻拦的勇气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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