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氏暗自叹了一口气。她想起了远在京城的女儿们,并在心中祈祷那些风霜刀剑不要落在她的女儿们身上。
依照王妧的安排,郑氏装作若无其事地去西梅花林赏花,王妧则独自一人去了码头。
王妧心想,也许她能在那里见到黎焜或是安州军督府的人。
东夷人的货船泊在船埠,货物既无法进入离岛,也无法出发前往东夷。
有个东夷货商心急如焚,在码头盯着他的几条商船。
“我的老天爷!小心一点!那可是我命!”
王妧远远听到一个东夷口音在大声叫嚷,不由得朝那声音的来源望去。
身材矮胖的东夷货商摆动双手,指挥着几个船夫将岸上的木箱搬到货船上。
有水关的文吏拿着一本厚厚的册子,正在盘点箱箧的数目。
一个个木箱从东夷货商面前经过,到最后只剩下三口大箱子了。
东夷人口鼻并用,喘着粗气,明明没卖什么力气,却满头大汗。他拿袖子去擦汗,还偷偷瞥了一旁的文吏一眼。
“快走!快走!”
他匆匆忙忙,吩咐船夫加快脚步。
东夷人这副鬼祟模样落入水关文吏眼中,自然要招来诘问。
“站住。”
文吏一出声,四周的人纷纷停下手中的活计,向那东夷货商看去。
东夷人仿佛没听见,越发用力挥着手。
大箱子需要两人合力才能搬动,东夷人看到落在最后的船夫身材瘦小,便快步走近前去搭把手。
有道人影从那瘦船夫身旁经过,也不知发生了什么,那口大箱子突然失去控制,直直栽倒向东夷人。
东夷人本来能够躲过这一口箱子的重压,谁知他竟不要命的伸出双手去接。
箱子先是狠狠撞了他的右胳膊一下,随后落到地面上,滚了半圈,安然无恙。
东夷人也跌坐在地,左手捂着右肩头,哭丧着脸,嘴里飞快说着旁人听不懂的东夷土话,语气十分愤怒。
人群分出一条小道,容水关文吏走到东夷人面前。
“你这口箱子里装的是什么?”文吏居高临下,问道。
东夷人恶狠狠地盯着对方,吐出两个字:“丝绸。”
“打开它。”文吏吩咐道。
有水关营卫的兵士闻讯赶来,驱散了人群。
王妧也只在远处旁观。
“我的手断了。”东夷人向退开的人群哭诉,求别人帮他找个大夫。
人群里突然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
“神医来了。”
“真的?”
“就在那儿!”
不知是谁伸长了手臂,指向站在几口货箱上的妙龄女郎。
不少人叽叽喳喳地讨论起住在慕玉山庄的神医如何治好了岛上一个孩子的足疾。赞叹声此起彼伏。
水关文吏和兵士不为所动,再次要求东夷人打开他的箱子。
东夷人哭喊起来:“救救我,我的手断了。”
“快救他呀!”围观的人跟着起哄。
“要查也等救了人再说!”
蒲冰感叹着离岛民风淳朴,主动走上前去,对着众人说:“大家别担心,我一定会救人。”
说完,她便等候在一旁,表示自己无意阻碍水关兵士办差。
东夷人面上露出无耐,忍痛从身上摸出一把钥匙,打开了箱子上的锁。
文吏上前查看,确实如东夷人所说,箱子里装的是丝绸,而且还有一部分是上好的湖绣。只是,丝绸的数目不对。
东夷人见状,只能认命地低下头。他的货船暂时回不了东夷了。
围观众人发出嘘声,已没有人管他的死活。
王妧对东夷人的嗜利贪财早有耳闻,只是今日才头一次见识到。
“神医,帮帮我,我的手好痛。你快看,还能治好吗?”东夷货商涨红了脸,奋力扭过身子,朝蒲冰点头哈腰。
蒲冰看到众人背过脸去,心里犹豫着要不要出手救人。没有别人关注,她还怎么攒神医的名声?
她将目光随意一扫,竟然发现了在人群中观望的王妧。
“别担心,我会治好你的。”蒲冰神情平静,说出来的话也十分令人信服。
东夷人大喜过望,嘴里嚷道:“大好人,你真是神医,是神仙呀!”
他也听说了神医救人的事迹。他几乎要给蒲冰磕头。
“您也不收银钱,就给人治病。好神仙,我谢谢您!谢谢您!”
蒲冰的脸僵住了。她什么时候说过,她治病不收人银钱的?
189 构陷()
蒲冰最后还是替东夷货商查看了伤势,还赠给他一些养伤的药。
不过,东夷人显然看出来她的不情愿,临走时呸了一声。
“什么鬼神医!”语气像是要赶走缠人的晦气一样。
蒲冰悔不当初。她本以为东夷货商腰缠万贯,对方就算对她没有感激,也会付出一笔不菲的报酬。
没想到,这东夷人吝啬到这种程度,连疗伤药都要她倒贴!
这种赔本生意,她还怎么做下去?
跟随蒲冰来到码头的小丫环银灵在人群中极力夸耀神医医术高明、菩萨心肠,但响应者寥寥无几。
围观之人早已散开,王妧也没有再看下去。她的注意力被另一处热闹吸引了。
蒲冰皱眉看着王妧离开的背影,最终没有跟上去。
“快看!俞舟堂的货箱里藏了人!”
“怎么可能?那可是……”
“今天可真多事啊。”
“还愣着做什么,瞧瞧去!”
这一处热闹,阵仗更大了。
王妧远远看去,只见一个身材伟岸的戎装男子直立在一杆风旗下。数十兵士布列阵势,拱卫着三口大木箱。县衙的差役人数较少,正同水关营卫诸人驱散围观的民众。
田大管家毕恭毕敬地站在戎装男子身侧,他发现了王妧的身影,随即附耳对戎装男子低声说了些什么。
戎装男子铁着一张脸,叫人看不出喜怒。
他略点头示意,田大管家便向王妧走来。
王妧心里有些不好的预感。
田大管家在她面前站定,说明了实情。
那戎装男子的身份竟然是安州都督,韩爽。
“出事的是俞舟堂的货箱,慕玉山庄无论做什么、说什么都不适宜,所以还要劳烦姑娘做个见证人。我相信,都督大人自有公道。”
田大管家领她上前拜见。在安州都督开口之前,她已经猜到对方是为了黎焜而来。
码头上的船夫、车夫、货商和他们带来的伙计全都没了影迹。大大小小的空箱和被人踩掉的芒鞋散落在四周。
喧闹的码头眨眼便安静下来。
刘芷姗姗来迟。他连走路都在发抖,只得依靠随从的搀扶才能勉力站直。
韩爽对他的这个妻弟嗤之以鼻。连王妧这个外人都能觉察到韩爽对刘芷的轻视,更别说是刘芷自己了。
“把箱子搬到船上。”韩爽似乎认为人到齐了。他一声令下,议事的地点便从开阔的码头转换到封闭的船室中。
这三口大木箱是俞舟堂所有,俞舟堂的管事声称,它们分别是两箱布匹和一箱兔皮。
众目睽睽之下,木箱被依次打开。
第一箱是布。第二口是空箱。第三口刚一除掉铜锁,一道人影随即腾地撞开箱顶盖。
王妧一看清那人的模样,一颗心便重重地沉下去。
武仲这次给她惹的麻烦大了。
“你们……干什么呀?”他一脸迷惑,试图挣脱押着他的兵士。
王妧只得示意他少安毋躁。
武仲有些不忿,却也因为王妧难看的脸色而噤声了。
“原来,深藏不露的人是王姑娘。”韩爽一说话,杀气便像脱下枷镣的凶兽一样,打算择人而噬。
王妧的手微微有些颤抖,随后被她握成拳头。
“我不明白,”她说,“都督大人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韩爽冷冷地盯着她。
“黎焜在离岛上行凶杀人,离岛县衙费心尽力查出了他的下落,谁知竟让他逃脱了。助他逃离的船只是俞舟堂的,但是,人却是你的。”
武仲是王妧的人,武仲助黎焜逃出离岛,也就是说,王妧在包庇凶犯。
“有人目睹了你和黎焜在渔场附近接头的事,你可愿承认?”韩爽紧接着追问。
黎焜杀人是真,王妧隐匿是真,但助黎焜逃脱却是假的。
先前,王妧只是觉察到了一丝不寻常,却想不通不寻常的地方在哪里,所以,她才隐匿了黎焜的下落。
她一点点回想事情的经过。
田夫人和田大管家光明正大地让她插手查探真相,他们不怕她查。
黎焜一见到她便承认了杀人事实,并给她一个合理的解释。
韩爽首先发难的对象不是田夫人,而是她。
三方做的事看似水到渠成,但最关键的地方,却是她王妧。
如果她不去追查,不相信黎焜的话,现在的局面又会是什么?
田夫人既然已经查出了黎焜的下落,难道会查不出真正在帮助黎焜的人吗?
俞舟堂可是田夫人的产业,武仲怎么到了俞舟堂的货箱里?
如果黎焜杀人、黎焜逃脱都是田夫人精心安排的计划,那么田夫人的目的是什么?
田夫人要黄参事死,要王妧落个从犯的罪名,却要让凶犯黎焜逃脱?
王妧低着头,她已经想通了很多事。
现在她首先要做的,是把武仲的嫌疑洗清。
“武仲,你把你怎么来到离岛,怎么进到俞舟堂的货箱里,原原本本说出来。”
韩爽并不阻拦。
“是。”武仲耷拉着脑袋,他也知道这次闯了大祸了,“我……想来离岛寻姑娘你,却听说离岛此时进不得,便去寻俞舟堂的俞十一,她说俞舟堂有货船要来离岛,我们可以随货船上岛。我……喝了点酒,迷迷糊糊睡着了,醒来后什么也看不见,手脚都蜷在箱子里,伸都伸不直。我猜被人做局了,刚才听到响动,一推开顶盖,就……”
他两次差点说溜嘴,险险把林启和高侍卫的存在瞒下来。现在,王妧的麻烦已经够多了。若让人知道那两人的主子都在盯着离岛的风吹草动,王妧要几张嘴才能说清?他武仲是鲁莽了些,可他也不是傻子。
“那俞十一呢?”王妧问他,其实也是在问韩爽。
在韩爽的示意下,他的下属出声回答:“俞十一还在俞舟堂的货船上,已被看押起来。”
王妧看了回话的人一眼,追问道:“俞舟堂的货船是运货来到离岛,并不是从离岛运货离开,为什么黎焜能够借助俞舟堂的货船离开?”
下属有些惊讶,悄悄去看韩爽的指示。
韩爽脸上露出微不可察的笑意,从容下令。
“有一说一,有二说二。”
“是。”下属领命。
190 分辩()
“俞舟堂往来离岛的各批货箱并无标记,因此,不能证明这三口箱子是从别处运来离岛,还是从离岛运往别处。这也是黎焜想到要借助俞舟堂的货箱逃脱的主要原因。”
王妧听后,嗤笑道:“这倒奇了。黎焜能够想到利用这一点,为什么要让武仲躲在货箱里?武仲若是黎焜的帮手,混在俞舟堂的人中间,行事不是更方便吗?”
武仲连连点头,表示他没有那么笨。
下属看向韩爽,不知如何作答。
王妧又追问:“指证黎焜还有同伙留在货箱里的,也是俞十一吧?她既能认出这三口货箱里藏了黎焜的同伙,怎么事先就认不出哪一口货箱藏了黎焜?”
田大管家听她将嫌疑直指俞舟堂,当然要分辩几句。
韩爽却伸手制止了田大管家,亲自发问:“你还没有解释,为何要隐瞒黎焜的行踪。”
王妧在凶案发生后见过黎焜,却隐瞒不报,这一点是她无法否认的。
“因为我猜测,黎焜杀人的背后另有隐情。我只是想知道黎焜的帮凶到底是何人。”
王妧看着韩爽,她有些迷惑。
韩爽是否站在田夫人一边?可他为何给了她分辩的机会,却不给田大管家和俞舟堂机会?
“黎焜逃不了。我已在离岛四面布下哨防,只要他敢浮出水面透气,就一定会被发现。到时候,谁说的是真话,谁说的是假话,自然一清二楚。”
王妧刚松了一口气,却听到韩爽作出了将武仲扣下的决定。
“王妧,找出黎焜和他的帮凶,来换回你的人。”韩爽挑衅似的抬高了下巴,大手一挥,将多余的人赶出船室。
兜了这么大的圈子,王妧总算明白了韩爽的用意。
这位都督大人哪里是对田夫人的野心毫无察觉?他只是在找一块趁手的石头,好将人砸个头破血流。
田夫人又岂是在追查杀死黄参事的真凶?她只是在找一块足够坚固的盾牌,替她挡去安州军督府乃至总督府的责难。
王妧想道,田夫人未必是在帮黎焜,但是,帮助黎焜的人和田夫人的关系一定十分密切。如果不是这样,那人如何与田夫人配合得天衣无缝?
武仲挣扎着,扭过头对着王妧大声喊叫,不肯让兵士押走。
王妧看向韩爽,最终在对方审视的目光中对武仲说了一句:“你真是让人不省心!”
武仲脸上一垮,随即发现王妧朝他眨了两下眼睛。
可是,当着韩爽的面,他又不能把话直白地说出来。
他灵机一动,哭丧着脸说:“我对不住姑娘,给姑娘惹麻烦了。我……我以后一定好好跟着林哥哥、高哥哥,好好学,不给姑娘丢人!”
王妧蹙起眉头,摆手道:“走走走,净给我添堵!”
她已经接收到武仲的暗示。林启和高侍卫也来到离岛了。
韩爽像是什么也听不懂的样子。等众人离开后,他才瞪了妻弟刘芷一眼,怒喝道:“你这个蠢货!你姐姐要把你千刀万剐,刀都磨好了!你到底欠了人家几屁股债?竟敢躲到离岛来!真是气死我了!”
骂完他还不解气,又狠狠地踹了刘芷一脚。刘芷受不住,当即摔倒在地。
韩爽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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