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时辰后,宁锦一袭素衣,面带鬼丑面具,出现在西雅阁大堂。
她此番打扮任谁也看不出她本是相府最得宠的九小姐。而身后跟着的青画虽没带面具,却用易容术遮了真实的面容。
有黑衣影子突然出现,拦下青画,恭敬的带宁锦到楼上内间,随后便没了踪影。
推开雕花红木门,宁锦只见一袭玄青色滚金边锦袍,袖口边缘处绣有暗色龙纹的男子背对自己负手而立。他身姿挺拔,气质卓然,仅仅只是一个背影,便让人生出一股敬畏之情,显然是身处上位已久。
然而,宁锦却听到自己的牙齿都在咯咯作响。
别说只是背影,就算是骨灰,宁锦也能认出这是谁?
——楚三皇子,楚怿。
——这个渣!囚禁狂!
——自梦境中的相府出事后,足足囚禁了她十年、让她数十年不见天日的楚渣!
楚三皇子缓缓转身,他面上亦是易了容,遮住了原本因中毒而苍白的脸色,所以并不怕有人能认出他。随后又漫不经心的打量了一番面前的女神医,方道:“金帛神医。”他的声音很低哑,带着浓浓的疲倦。
金帛,金钱和丝绸,意指吃穿不愁,合起来便为“锦”字。
宁锦有些庆幸自己带了面具,不然这恼怒恨然的表情肯定逃不过楚怿这渣的眼。努力平复着起伏极大的心绪,宁锦不断提醒自己——现在楚怿还没做出囚禁的事儿,而且梦境中相府出的事似乎也不关乎楚怿。
那是不是还要感谢楚怿在相府出事儿后保全了她,夺了她的自由,囚禁了她十年?摔!
宁锦阴沉着一张俏脸,冷声道:“脱衣,上床。”
基本的医德她还是有的,既然来了,就会务必把病人医好。
楚三皇子只当金帛神医行事古怪,愣了一下,便伸手解开了玄青外袍,又褪去了亵衣,坦露着麦色的上身,坐在了屏风后的床上。
宁锦冷着脸打开药箱,拿出针带,取出里面的针再一一用药酒擦拭,以防感染。
施针的过程对病人很痛苦,对医者也不算轻松。
宁锦为了转移紧绷的注意力,方便下针,随便扯了句话:“被谁下的毒?”
“未婚庶妻。”
未婚庶妻?那可不就是她?
再摔!数十年梦境夫妻,她宁锦何曾做过半点对不起他楚怿的事儿!而且现在,她可谓是第一次见到楚渣,这简直是污人太甚!
那么,究竟是谁在背后陷害她?毒杀当朝皇子的罪名,可不是好受的。
宁锦此时真想把手中捏着的针,狠狠扎进楚怿脖颈上的大动脉,一扎毙命,坐实了杀害皇子的罪名,更省的不久后还得嫁给他了。不过,如今时机不对,楚怿有武功傍身,她脑子也并非被酱油糊了。
敛下心绪,她还得去找幕后主使人。
突然,楚三皇子面部的表情扭曲了一瞬,从喉咙中憋出一个字:“你……”
“嗳,真是不好意思,扎错地方了。”宁锦拔出错位的银针,又精准的扎进曲池穴,淡淡道:“你影响到我的情绪了,放轻松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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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下定决心()
一个时辰后,两人俱皆大汗淋漓。
楚三皇子是痛感所致,而宁锦则是因为精神过于紧绷。毕竟这还是她第一次在人体上解七毒散,并不敢说有十分的把握。
两人距离很近,甚至可以听到对方浅浅的呼吸。
楚怿感觉得到身侧女子的专注,他微微侧首透过面具看了眼女子清透认真的眼眸,竟油然而生出一种熟悉感。
熟悉到,仿佛相处了数十年。
收针。
“好了。”宁锦长长的松了一口气,尔后掸了掸衣襟下摆打算从床上下来。
谁知屈着腿太长时间,陡然起身宁锦只觉得双腿发麻,像无数小蚂蚁在啃噬小腿,一下子支撑不住身体,踉跄了两步,被楚怿长臂一捞,又按回了床上。
两人动作太过暧昧,楚怿手臂环住她的腰,裸露的胸膛紧贴着她的后背。
宁锦甚至觉得整片后背都被烧了,热的她几乎头皮发麻,一动也不敢动。
就这么僵持着,直到楚怿的手指贴着她的面具,想要揭下来时,宁锦猛然才缓过神来,打掉环住她的手臂,站起身冷然道:“十万两白银,分文不少。”
微凉的细腻肌肤离开手指,楚怿不无遗憾道:“不知金帛神医是哪家的世家女,如今我们两人已坦然相对,在下需得上门提亲才是。”
宁锦听此话倒不会气急败坏,倒是对楚怿加了半分防范。
能仅凭一面、几个动作,就看出宁锦非江湖中人,而是世家女,这观察不可谓不入微。楚怿在梦境中、现实中,都不能让人小觑。
“少废话,赶紧付钱。”宁锦觉得不坑楚怿点钱财,实在对不起自己。
楚怿唇角带笑,玩味的看着她。
两人一时无言,屋内静然。
宁锦眼角余光扫到楚怿已穿好亵衣,便取下屏风上的玄青衣袍走近,一见他伸展开双臂,竟配合的为他穿上外袍、束好腰带。
当穿戴完毕后,两人皆愣在了原地。
楚怿很确定自己是第一次见神医金帛,然而对方却熟知自己的习性。比如自小养成的习惯,他穿衣时喜欢先从左袖穿起,只这一条,不是在他身边久待、信任的近侍或者通房妾室,根本不会知晓。
而宁锦正心情复杂的看着自己的双手。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熟知楚怿的习性,连为他穿戴都十分熟稔自然。就像是数年来养成的习惯,自然而然。
想到此,宁锦面具下的脸色有些发白。
她一直以来,都更愿意称这半年来的噩梦只是一场梦,即便再真实,也不过是虚假的梦境。
可是,为什么梦境中的一些习性都被她带出来了?
她已经无法再欺骗自己,医术的飞快进步,心性在半年里陡然成熟一大截,对梦境中夫君楚怿的熟悉……这都该如何解释?
难道梦境中的一切,都是她一步一步走过的?
这,怎么可能?
而此刻,楚怿逼近宁锦,他伸手抬起宁锦的下巴,迫她与之对视,半眯起眸子问:“你究竟是什么人?”
宁锦挣开他的禁锢,向后退了一步,冷冷道:“神医金帛。”
她摆正自己的位置,看着楚怿又说:“一切都只是凑巧而已。莫非你不相信自己的挑人的眼光?连身边人都不敢信任?”
梦中夫妻十载,他们两人虽不会给对方下绊子,但最基本的信任两人却也一天都没给过对方。
呵,想来倒真是有些悲哀。
楚怿低低笑了声,道:“神医果然够聪明。”
他微微垂下头,眸子微眯,给人以强大的压迫感。然而,对面的女子却并不怕他,楚怿甚至从她眼神里捕捉到两种情绪——迷惘以及……恨意。
是的,恨意!
楚怿有那么一瞬间管不住自己的情绪,差点大声对面前这女子说出一句话——你凭什么恨我?那件事明明是……
明明是什么?“那件事”又是什么事?楚怿觉得自己有点莫名其妙。
他正思考着,忽见一只细白的手伸到他面前。
确实是大夫的手。
纤细、白净、滑嫩,又比一般世家女兼之灵巧。
宁锦面具下的柳眉微皱,道:“银子,不要耽误我救死扶伤的时间。”她如今是恨不得尽快离开这里,好好理理思绪。不过,楚怿的钱,她是能坑则坑。
楚怿亦是皱眉,轻拍了拍手,便有影子从暗处出来,奉上一个已打开的锦盒。
宁锦打量着银票的厚度,果不其然的十万两。她将锦盒收下后,便转身离开,不带一丝留恋。
而楚三皇子,则盯着她的背影,直到消失。
金帛,合为“锦”,好个锦绣世家女。
……
重回到相府,天色已暗。宁锦吩咐青画任何人都不必打扰她,甚至连晚饭都没用,就把自己关在小阁里。
她得理清自己的思绪。
就这么想着,宁锦竟然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小半月不曾出现的梦境再次袭来——
火光和鲜血染红整片黯淡的天空,相府摇摇欲坠,兵将持刀林立。相府内凄厉的哀嚎,悲恸的面容,被她看在眼中,宛如实质。
染血脏黑的囚衣,沉重的手链脚链,行动间“铿铿”的镣铐碰撞声。黑到不见一丝光亮的天牢通道,被死亡的阴影所笼罩,阴暗潮湿,似乎被永远到不了头——这是她的父亲,相府诸人。
还有沉闷的地下宫殿,十年的禁脔生涯——这是她。
杀父之仇,灭门之恨,禁脔之苦!
让人痛苦得惊醒。
宁锦冷汗淋漓的猛然直起身,差点将实木的小圆桌推翻。她大口大口的粗喘几口气,才慢慢缓过神来。
天色尚灰蒙蒙的,偌大的相府万籁俱静,漆黑的房间显得十分沉闷。宁锦跌跌撞撞的走到窗边,打开窗子,直到呼吸到新鲜空气,才觉得心中的沉闷少了几分。
雕花窗木下是精致的梳妆台,透过梳妆台上的铜镜,宁锦模糊的看到自己的面容——微微凌乱的发丝,消瘦的脸颊,尖尖的下颚。
她终于发觉,自己似乎瘦了很多。
宁锦微微苦笑。
她似乎已经分不清什么是梦境,什么是现实了。但她也终于清楚了,自己已经不能再单纯的避开这梦境中的轨迹。
她下定了决心,要保住自己,保住父亲,保住相府的荣耀,更要报复!不然,这杀父之仇,灭门之恨,禁脔之苦,岂非白受了?
【05】 再遇前夫()
初七,皇后宴请各世家大族的小辈进宫。
宁锦甫一听说这消息,只沉默了一下,暗道,真是和梦中的轨迹没有丝毫偏离。不过,她不知道的是,这次宴请完全是由楚怿向皇后提出的。
是以下午申时,宁锦随着尚未成家的五嫡兄宁珣、八嫡姐宁琪、七庶姐宁雪早早入了宫。
宴会是开给小辈们的,因此气氛稍显活跃,也十分随意,都是三五成群的坐在一起在说着京城最近的趣事儿。
老八宁琪是喜欢热闹的性子,又龟毛的很嫌弃庶出子女,看着一群嫡女娇笑着讨论时新首饰,立刻加入了。老五宁珣是个男子,自然撇开一众女子,和宗室子弟们在一起。
宁锦觉得有人在唤她的名字,侧首一看,果然见着正二品平朔大将军嫡女赵琦欢在向她招手,顿时微微一笑。
宁锦虽知道宁雪既非嫡女,也不得宁相的宠爱,因此有身份世家女的都看不上眼,自然不会邀请,但她也并不打算圣母的带宁雪去。
因为她可是深刻记得梦境中宁雪的高超手腕,在她嫁给楚怿一年后抬为正妃时,宁雪还能同时嫁来为妾,虽不至于生气但着实被膈应了一把。最后,相府落败,宁雪凭借着怀有皇家血脉,逃过一劫。想必在那个梦境里,楚怿称帝后,宁雪至少能成为四妃之一。
于是,一时间,原地只剩下楚楚可人的老七宁雪。
“小锦,在这边在这边。”赵琦欢是武将嫡女,被家族熏陶的有些大大咧咧,见宁锦到了,立刻捶了她肩上一拳,愤愤道:“这都半年多了,可算见到你了。小锦,丞相伯父也真是的,每次我说要去见你,总说你身体欠佳需要静养。害得我还以为你得了重病,快吓死了,现在见你没事儿可算放心了。你这没良心的,也不知道报个信。真是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宁锦见她这么担心自己,也忽略了肩上的疼痛,不由得会心一笑:“琦欢,是我错了,保证再没有下次了。不过十四那年,你生了病不也没告诉我,这算是扯平了。”
宁锦和赵琦欢是极有缘分的,在宁锦五岁的生辰宴上,两个一见面便对上了眼,是自幼一起长大的玩伴,感情可比自家的姐妹都深多了。
赵琦欢撇撇嘴,轻轻“哼”了一声,才算罢休。
赵琦欢作为一个未婚却即将嫁人的女子,一见贴心好友,无非是诉说自己的难事儿,让计多的好友出出主意。
“小锦,你都要嫁给三皇子了,我该怎么办?”赵琦欢神色有些黯淡,“三皇子的人品整个京城都称赞,你真选对了人。可我要下嫁的春试新科状元,真是一点儿都不了解,万一人品拙劣,嗜好不良……愁坏我了。”
这点,赵琦欢倒是多想了,平朔将军疼爱她这个嫡女,若不打量好这个春试状元,怎么可能让宝贝女儿下嫁?
不过,倒真有一点不好的,宁锦提点道:“你回府派人留意春试状元的习性,再禀报于你,好好观察。还有他家族中人,双亲如何,是否有妻妾?”
赵琦欢鲜少见宁锦这么啰嗦,展颜一笑,“小锦,你考虑的这么多是傻了吧。春试状元他敢有妻室!双亲如何?本小姐可是将门嫡女,他们敢给我脸色看是活腻了么!”
宁锦心说:他们还真敢。
在那场梦境里,关于琦欢的不多,但这不多的三两件事却足以败坏她的名声。状元郎为娶琦欢隐瞒了自己另有妻室,状元郎的双亲只认原配的儿媳妇。赵琦欢是世族嫡女,怎受得了这种待遇,和公公婆婆顶了两句,竟双双气死了他们。一度在京城留下善妒、不孝的名声。
宁锦耐着性子,“琦欢,此事必须听我的,多多了解春试状元的家人。”
“好好好,我的庶妃娘娘……”
赵琦欢的声音不算小,“庶妃娘娘”这个称呼被周边的嫡女庶女听得一清二楚。各个美人都侧首看向宁锦,有欣羡,有嫉妒,有不屑。
宁锦无奈低语:“琦欢,你这仇恨值真是给我拉得妥妥的。”
赵琦欢笑容明媚起来,“这可真是冤枉我了,仇恨早就有了好不好?再说你本来就是三皇子的未婚庶妃,又有丞相伯父的支持,以后就是十拿九稳的正妃。”
宁锦苦笑,什么庶妃正妃,其实她根本就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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