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挑女子和紫玉松下驻足片刻,听到那边又念诵了一遍刚才的诗句。
随后,停顿了一下,再次念诵时,已变成了短短的一句,“庄生晓梦迷蝴蝶”,反复念诵几遍后,就寂然无声了,俩女视线投过去,见对方躺着的身影一动不动,像是睡着了。
“走吧。”高挑女子不愿再等,吩咐了一句,迈步而行,紫玉有些不甘心,冲大石那边鼓鼓脸,跟着走了。
俩女出了林子,来到潭边,高挑女子在一块大石上坐下,紫玉帮她束好头发,戴上男子的冠帽,便一同朝东面走去,返回敞厅。
“公子……那位公子念的诗句是什么意思啊?小婢只觉得很美,但意思却一点儿也不明白。”紫玉一边走,一边想着贾玮念的那四句诗,有些忍不住地问出来。
“我也不大明白,庄生晓梦迷蝴蝶,这典故你是知道的,望帝春心托杜鹃,这典故你或许不知,望帝,是传说中古蜀地的君主,国破身亡,化为杜鹃,悲啼不已,这句诗应该是指一种伤春悲秋的心境,但跟前一句不知如何对应,莫非是指思绪上的恍惚,会使得心情感伤……但很不清晰……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恩,这两句尤其优美,前一句,用了两个典,一个典是说月亮和珍珠是共盈亏的,到了月圆时,也是珍珠最圆润时,另一个,用的是南海鲛人流泪成为珍珠的典,后一句,也是有出处的,蓝田山,称玉山,盛产蓝田美玉,‘玉生烟’是指在日照之下,美玉宝气升腾……可这两句就更不清晰了,很难琢磨……从诗句上看,这四句十分工整,是颔联和颈联无疑,眼下缺了起联和尾联,不好猜测,或许只有听到整首诗,前后对照,才能明白这四句诗句的意思……”
见紫玉向她请教,高挑女子略略想了想,开口说起来,这跟她平日教对方识字读书时的样子也没分别,认真而细致,但这番话讲出来,实际上也相当于她自己对这四句诗的感觉归纳了一遍,感觉是清晰了,但对这四句诗的含义反倒更糊涂了,因此说到后面,她也只能说,只有见到全诗,方才了然。
“公子……连你也不明白啊……哎,公子,你说这诗是他自己还是别人家的?”紫玉得不到答案,未免失望,随后眨眨眼,又提到了另一个话题。
“应该是他自己的吧,若是别人家的诗,他能得知,其他人也能得知,这等优美的诗句早就流传开了……我不可能不知晓啊。”对此,高挑女子倒是颇有自信的答了一句。
“是他自己做的啊……那他岂非很厉害,肯定是今晚被邀做诗的才子!”
“就算是才子,跟咱们又何相干?”
“额,没相干啊……只是这几句诗的意思,小婢很想知道,对了,待会儿等他返回,我去问问他……”
“别胡闹!”
“哦……那小婢就不问他了……”
……
“六弟啊,怎么姑姑去了这许久,还不见返回?”
“三兄,姑姑的性子你还不知道么,赛诗推迟,她不喜干坐着,出去透气,不到差不多时辰是不会回来的。”
“呵呵,还是你了解姑姑……说起来,我们兄弟几位,姑姑倒是同你最好,我邀了她几次,来参与童山诗会,她都推掉了,偏你一开口,她就来了。”
“哪里,我也邀了三次了,这次她才肯来的……”
就在高挑女子和紫玉返回之时,此刻,在敞厅东侧的某角落,原先高挑女子坐的地方,俩位贵公子模样的青年正随口交谈着,一位年纪大些,有二十三四岁,一位只有十八九岁,年纪稍大的看上去温文尔雅,笑容亲切,年纪稍小些的英姿勃勃,气质明朗,俩人身边还坐着俩位三四十岁的中年人,微笑听他们说着,却并不插话。
如此交谈一阵,俩位贵公子话题始终停留在这位姑姑身上,语气皆尊敬。
“三兄,姑姑最近又开了施粥棚了,是在东城那边……”
“哦,又有哪里来的灾民么?”
“是京郊来的一些农户,屋子让冰雹打了。”
“姑姑真是菩萨心肠,我记得她十四岁起,就开始做这事了。”
“呵,药铺她也开了三家了,对穷人收很低的钱,或干脆不收钱……咦,那边……像是姑姑回来了。”被称为六弟的贵公子正说着药铺的事,忽然顿住,伸手指了指,向“三兄”说道。
敞厅那一头,高挑女子和贴身小婢紫玉身影出现,往这边而来,经过之处,有些人并不甚惊奇,俨然是知情的了,另有一些人却是面露讶异之色,随后交头接耳,悄声议论,也是同贾玮一样不知情的,不过能来到诗会的,皆是聪明之士,他们也都猜测到俩名女子身份特殊,议论归议论,只是坐在一起的几个人私下聊聊。而且声音压得极低。贾玮当时没听到此类话题,便是这个原因,毕竟无人当众提及。
“王兄,看你这模样,应该知道些内情吧,这俩个女的是什么来头啊?”
高挑女子和紫玉这时从一张石桌旁经过,这张石桌坐着四个人,都不由自主地望向俩女,其中一个微胖的三十来岁男子看了一眼,就收回视线,其他三人视线却是一直跟过去,直到俩女走出数丈,且绕过一张石桌,往东侧而去,他们才掉过头来,中间一名穿着江南艳服服饰的年轻男子见到微胖男子的神色,便悄声出言相询。
“这……我也不太清楚啊……”微胖男子摇摇头,欲言又止地道。
“王兄说说又有何妨,这等内情你都知晓,也算有面子的事啊。”身着艳服的年轻男子奉承了一句。
其他两位也随声附和,都对俩名女子的身份好奇得很。
“其实我知道得也不多……只知是昭王殿下请来的,那个身材娇小的是婢女……”微胖男子推辞不过,沉吟了一下说道。
“竟是昭王殿下请来的,怪不得……如此说来……身量高的那个莫非是……”身着艳服的男子神情一动,若有所思地道。
“嘘……不可胡乱猜测。”微胖男子伸出一根手指,放在嘴边摇了摇。
高挑女子和紫玉目不斜视,绕过几张石桌,从敞厅长长的那一头,向东侧原先坐着的地方走去。
还未到近处,座位上的四个人都已站起来迎接,年纪稍小的贵公子更是快步走上几步,面容含笑,“姑姑,你总算回来了,赛诗很快就要开始,请入座吧。”
“恩,元吉。”
高挑女子微笑点头,走过去,在居中的位子坐下,紫玉站到她身后,其他人待她坐好,便也重新落座。
“姑姑,你去了这么久,应该是到后山去吧,那边景致倒是不错的。”刚一落座,元吉便同高挑女子随意叙起话来。他虽称对方为姑姑,但其实俩人年纪倒是相仿佛。
“是到后山去,在那边水潭游了一阵,后来散散步,就回来了。”
“姑姑下了水潭啊……”元吉有些吃惊地道。旁边年纪稍大的贵公子和另外俩位中年男子也望了过来,都颇为吃惊,显然对一个女子深夜下水潭戏水觉得意外。
“恩,游过后,整个人舒畅多了。”高挑女子目光一扫几个人的神情,怡然自得地道,又指了指元吉和年纪稍长的贵公子,“元吉,元贞,你们又不是不知我喜欢戏水……有什么可慌张的?”
“不是,姑姑,夜里入水,终究……”称做“元贞”的贵公子想劝又不敢劝的样子。
“别提这个了,再提,我就恼了,刚才紫玉这般说,现在你们也这般说……压根不知我水性有多好。”高挑女子眉头微蹙,挥了挥手。
元贞和元吉俩兄弟见状,无奈摸了摸鼻子,不敢再提此话题,其他俩位中年男子原本就没开口,眼下自然就更不可能说些什么。
随后元吉转而说起了诗会上的事,元贞和俩位中年男子也加入进来,高挑女子静静听着,偶尔插上一句两句,这样正谈着,紫玉在高挑女子身后却忽然出声,“……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谈话声静了静,元吉等人视线望过来,紫玉回过神,摇摇手笑道,“小婢忘了念出声来了……小婢失礼了……”高挑女子轻瞪了她一眼,其他几位却都笑道,“无妨,无妨。”口吻颇为客气,显然是因了高挑女子的缘故。大家掉过头来,继续刚才的话题,本是元贞提到前几届一位诗魁的秩事,此刻中断,有些接不上去,正自沉吟,其中一位中年男子这时开口道,“……紫玉姑娘念的诗句,觉得有些不一般呢……”
他如此一说,大家都回思了一下,果然觉得不是寻常诗句,但这是整体感觉,其实众人都没完全听清诗句,元吉便笑道,“紫玉,你再念一遍听听。”
紫玉看了看高挑女子,见她安静地坐在那里,没赞成也没反对,就将听到的四句诗句重新念了念。她这边念着,那位中年男子已用桌上备有的笔墨,抄录下来。
第119章 锦瑟3()
抄录好后,他放下笔,拿起抄录着诗句的纸笺,目光盯在上面琢磨着,“……诗句真是美到极处了,但这含义很模糊啊,单说沧海这两句,本身并无确切所指,这先不提,从诗意上讲,沧海月明珠有泪,给人一种苍凉的感觉,蓝田日暖玉生烟,又给人温煦的感觉……这两句放在一起,究竟想说什么……”
他盯了片刻,将纸笺搁到了桌上,沉吟起来,这时另一个中年男子伸手拿过纸笺,也揣摩了一番,“沧海这两句实在是美,即便没任何含义,放在那里,也足以打动人……”
这俩人是客卿身份,抄录诗句的中年男子是元贞的客卿左纪源,另一个是元吉的客卿宋文玉,虽说俩人并非以诗词为进身之道,但对诗词也颇擅长,因此元贞元吉来时便将他们带来。
他们这边短短评价着,那边元贞元吉俩兄弟咀嚼着这诗句,所得到的也差不多是一样的感受。隔了一阵,元吉想起什么似的,再次向紫玉道,“紫玉姑娘可知此诗是谁所做?”
“就是一直进来拿东西吃的那位公子,你也看到过的……我随公子去后山,在松林里听到他在吟诵,就记下了。”
听到这个答案,元吉神情微微错愕,想了想,确实有些印象,对方年纪不大,是位十四五岁的少年,进进出出地抓花生瓜子吃,笑着摇摇头,“就这四句么?”
“是啊……公子说,单从这四句看不出意思来,要对照整首诗才能明白……”
“紫玉,你又多嘴了!”高挑女子本来安静地坐在那里,这时训了一句。
“原来姑姑对这几句诗也感兴趣啊,早做了评价了。”元吉一听,却是饶有兴致,向高挑女子笑道。
“恩,这几句诗有些特别的。”高挑女子这时也不好不开口了,只得短短应了一句。她虽是这种有些淡然的态度,但在元吉这边,却是高兴,对方是他力邀而来的,来了之后,却并不见怡悦,反嫌气闷,跑到外头散心去了,眼下有稍稍让她感兴趣的,倒是难得。
他一向很懂得跟对方打交道,这个契机自然不会白白放过,当下便以请教的姿态,同高挑女子聊起了这四句诗,元贞也插进来,因为谈的是诗句,而非私人话题,随后左、宋俩位也从旁说上几句,围绕着这上头,倒很快形成了一个话题,气氛稍稍热烈。
这时接近亥正,外头的人陆陆续续进来,其中几位穿过敞厅,直接向元贞元吉他们的位置走来,经过之处不断有人起身招呼,“傅老、岳老、严老……”,这几人也都一一微笑点头回应,但并不停留,一直走到元贞元吉的座位前,元贞元吉他们也都起身,虽说身份特殊,但对方基本都是京官出身,名望又高,就算是他们,也要持之以礼。
“见过长公主殿下……福王殿下……昭王殿下……”过来的这几位含笑见礼,除了傅兴和其他两位诗会的主事,还有俩位长者,一位是岳阳,一位是严如松,俩人同傅兴一样,皆是致仕官员,诗词上的造诣不凡。他们这五位是今夜童山诗会诗作的评阅者。
高挑女子微笑点头,没有说话。
元贞双眼望着她,稍等了片刻,见她确实没有说话的意思,才向傅兴等人笑道,“诸位客气,刚来时已见过礼,何需再次见礼……傅老、岳老、严老你们三位都是孤的老熟人了,更不必拘礼才是……”
他这样说着,元吉也接着他的话同傅兴等人寒喧了一番。
“长公主殿下……福王殿下……昭王殿下……赛诗就要开始,良辰乐事,唯盼尽兴……”客套的寒喧过去,傅兴等人说道,他们过来便为了先行禀告一声,以示礼节上的尊重。
元贞等人都笑着点头,傅兴几位正要离去,元吉却拿起那张抄录有诗句的纸笺,递向傅兴,“傅老,你们看看,这四句诗如何?”
傅兴几位只得站住,接过纸笺,傅兴看了看,目光瞬间认真起来,随后将纸笺交给身边的岳阳,岳阳看后递与严如松,接着另外俩位也看了看,大家对视一眼,皆沉吟难言。其实这四句诗带给他们的,也同样是一种意象上的美感,但具体表达什么,他们也皆茫然。
“这四句有些像骈文,词藻华美,但感觉并非为了华美而堆砌,其中还是有意韵情感的……只是很难琢磨啊,恐怕得见了此诗全貌,才好评阅。”半响后,傅兴说了一句同高挑女子相似的话。
岳、严等人闻言,也各自点了点头,一副深以为然的样子。
“公子,赛诗要开始了,那位、那位公子还未进来,会不会真睡着了……他诗写得这般美,若是错过了,就太可惜了……小婢想过去叫他……”傅兴他们正在交流着纸笺上的诗句,紫玉这时探过头去,附在高挑女子的耳后悄悄说道。由于傅兴等人还未离去,这边的座位又不够,不能请他们坐下,出于礼节,高挑女子同元贞元吉一样,不便落座,只能暂时站着,紫玉探头到她耳后说话,倒是没有她坐着的时候,惹人注意。
说起来,紫玉自然是对贾玮有些好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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