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说不清这是好是坏。
虽说孩子的天性受到压抑,但贾兰小小年纪就中了童生,前程可待,府里其他的小少爷,却大多往纨绔子弟的方向发展。
李纨也是不易,又当爹又当娘的,望子成龙啊。
想着,略带感慨地对贾兰说道,“听你娘的话,勤学不辍,后年你若得中秀才,叔叔送你一份大礼。”
贾兰哦的一声。
李纨从旁笑道,“借叔叔吉言。不过大礼怎么好意思,这回兰儿中了童生,你的贺礼已是不轻了,还要怎样的大礼。”
此次贾兰过了府试,贾玮的贺礼确实不轻,除了袭人照着府上礼单拟定的礼物外,他额外还添了两对金锞子,均是五两一个,共值银二百两,在一堆贺礼中,极为醒目。
但贾玮知她只是说客套话儿,霜居的她,没有丈夫可以依靠,实际上对钱财看得很重,当真送上大礼,只会收下,不会坚拒,便摆摆手笑道,“就这样说定了,我做这么大的生意,有的是银钱,嫂子有何不好意思的。”
他这番话说得诙谐,摆出一副暴发户的做派,众姐妹和丫鬟们都掩口而笑。
李纨明眸弯了弯,心想有这样一个风趣且又大方的小叔子,倒真是难得的。
在这话题流连一阵,说到别的话题上,时辰到了亥时(晚九点),大家各自散了。
……
一番洗漱,进入卧室。
站在炕床边,袭人为他散去发髻,除了外裳,贾玮默契地配合着。
“晚餐后在老太太那儿留了一阵?”袭人一面手上忙活,一面随口问道。
“恩。”
“你陪着老太太说话,老太太定然欢喜得很。”
“恩。”
“往后回来多陪陪老太太。你是老太太心尖上的肉,从小带在身边,便是咱们挪进这园子里,一天也要招你出去好几趟呢……如今你办了报社,外头事情忙,只在晚餐时过去一趟,少了你在身边,老太太岂不觉得冷清多了?”
“说的是。”
如此,袭人絮絮叨叨地说着,贾玮短短回应着,袭人转身将除下的外裳挂好,服侍贾玮躺下,待要放下帐幔时,不自觉咬着下唇,眸光复杂地盯了贾玮一眼。
贾玮从进卧室以来,始终没怎么说话,就等着这一刻,坐起身来,微笑道,“怎么了?姐姐有话同我说么?”
见贾玮这般模样,像是果真不记得了纳妾的承诺,袭人眼中掠过极其失望的神色,强笑地摇了摇头,“二爷躺好,早些歇息。”说着,便抬臂去放帐幔。
就在这时,忽然腰间一紧,却是被贾玮搂到了怀中。
耳边听贾玮笑道,“居然骗我,马上就是七月底了,姐姐是在抱怨我不记得了去年的承诺罢?”
听了这话,她身子先是一僵,继而整个身心都似在一瞬间舒展开来。
“哪有?”
在他怀中扭过头来,她已是笑靥如花,随后见到他促狭的眼神,登得羞得满面通红,举起粉拳,在他胸腔轻轻捶了两下。
贾玮唇角上扬,伸手拍拍她脸颊,随即告诉她,他已向老太太、太太回明了此事,老太太、太太答应这两日便置办酒席。
袭人这才明白他今夜晚餐后留在老太太那边的缘故。
想到自己兀自幽怨,他却已经将事情办妥了,完完全全瞒着她,等着看她笑话,不禁又捶了他两下。
一面捶着,一面心里说不出的快活。
就在这两日,她要成为少爷的屋里人了……
俩人依偎一阵,袭人跳下炕床,掩上帐幔,回到自已的炕床上坐着,并不躺下,就这么静静地待着,嘴角始终噙着一抹笑容。
约莫一盏茶时间,帐幔内传来贾玮均匀的呼吸声,袭人轻手轻脚地下了炕床,打了屋门,往屋外而去。
从廊道上过去,下了台阶,北方的初秋,已是夜凉如水,抬头望望,满天繁星连同吹拂的凉风扑面而来,她停下脚步,站了站,在这静谧的夜晚,她像是又回到当初那个刚刚来到荣府的贫家小女孩,对未来充满了无限的憧憬和期盼。
而后,她穿过院场,往东厢而去。
东厢住着一些小丫头子,此时都睡下了,熄灯闭户的,不过,她走过去时,却见一个唤做晚晴的小丫头子,提着灯盏在外头晃悠,不觉奇怪,忙唤了一声,“你在做什么?还不去睡呢。”
晚晴转过身来,见是袭人,红着眼圈说道,“姐姐,今儿下午,我见上房百宝格搁着的一只白玉壁很是好看,就拿到外头来顽。本想顽一阵子,再放回原处,谁知后来浑忘了,待想起时,也不知失手丢到哪个地方去了。白日里,我已找了半天了,这时还想再找找看……姐姐,东西是我弄丢的,若实在找不到,我就照价赔上……”
“你有几个月钱?百宝格里的那只玉璧,值好几两银子呢。罢了,此事你虽有些错处,却也不是什么大错,明儿我同二爷说说,就算过去了,只是记得往后不要乱动上房里的物件。”听罢,袭人语气柔和地说道,挥了挥手,“夜已迟了,你也用不着再找,回房歇去罢。”
“谢姐姐。”晚晴福了福,高兴地跑回房间。
从下午到现在,她一直担着心事,又怕责罚,又怕赔钱,结果袭人一点也没拿她怎样,就这么轻易放过她了。
袭人牌气好,待人宽容,她是知道的。但今儿的事,若搁在平日里,袭人即使不让她赔钱,也会好生数落她一顿。
今儿袭人姐姐的心情好得出奇啊……晚晴进了屋子,搁下灯盏,如是想道。
此时,袭人解下腰间的一串钥匙,打开东厢最北边的一间房间。
这个屋子没人居住,是一间空房,里头设着一张供桌,供着一尊观世音菩萨,平时丫鬟婆子们都在这里上香许愿。
点亮蜡烛,燃了三根佛香。
跪在蒲团上,袭人闭上双眼,双手合什,面上流露出虔诚的神色,在缭绕的香烟中,口中念念有词,“大慈大悲观世间菩萨,保佑我家少爷长命百岁,也保佑信女这一生身体康健,长长久久服侍我家少爷……”
第三百八十七章 王夫人闲话金鸳鸯 花老娘惭言花袭人()
次日上午,王夫人便开始张罗贾玮的纳妾之事。
纳室自然不能跟娶妻相比,何况是自家的丫鬟,连礼金也不用给袭人父母,也不用将袭人从娘家抬来,倒省了不少繁琐,届时只需在荣禧堂这边成了礼,一抬软轿抬入园内,仪式便算成了。
不过,尽管如此,由于王夫人对儿子纳妾十分上心,贾母又很重视,因此纳妾该有的准备,一概都有,色色齐全。
又是定日期,又是下帖子,又是定摆席的地儿,又是让裁缝赶制吉服,又是向珠宝楼购买崭新头面。
贾政在一旁看了不是滋味,当初他纳周燕时,连个普通酒席也没有,这次儿子纳妾,却是大张旗鼓,风光热闹。
但随后不由失笑,自已还吃儿子的醋不成?
凤姐一大早的就赶过来帮忙,她如今虽将大部分内宅职权卸给了身边人,在屋中将养身子,但这种既能讨好贾母和王夫人,又能当众显示她才干的机会,她却不会放过。
何况,她欠了贾玮不少人情,如今贾玮纳头房妾室,她也愿意尽心尽力帮着操持。
坐在堂屋内,她同王夫人一面裁度下帖请人的事儿,一面笑道,“怪道昨儿夜里在老太太屋里,宝兄弟向太太使眼色呢,原是为了这事儿。嗳约,宝兄弟到底腼腆,纳个室也只敢当着老太太和太太的面说。我一早听说了这消息,回过味来,同平儿俩个笑了好一阵子呢。”
王夫人放下手上的名单清册,回想昨夜贾玮鬼鬼祟祟的样子,也不禁笑了,“倒是还有一个鸳鸯在,听了笑了几声,宝玉这孩子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终究有何可臊的,他自个也不想想,去年还亲了鸳鸯几口呢!”
凤姐听了这话,由不得好笑,“太太这话说的,哪有当娘的拿自个儿子打趣的!”
话虽这般说,她自是看得出,今儿太太的兴致很高。
王夫人便压低声音道,“我是寻思着,若是鸳鸯这丫头也给宝玉做妾,就更齐美了。”
凤姐倒没料到王夫人还打上了鸳鸯的主意,一怔之下,抿嘴笑道,“鸳鸯自然是个好的。太太既有这想法,何不跟老太太说去?”
王夫人心里头早有了一番计较,对自已这个内侄女也没什么可隐瞒的,笑着摇头,“眼下且不忙,老太太身边一时不能少了鸳鸯,等过两年,再同老太太提这事也不迟。”
……
两府掀起的这场热闹,袭人本人暂时并不知晓。
昨儿夜里,她一整夜都没睡好,到了卯时时分(早上五点),贾玮起来晨锻,她索性也起了身,叫了车子家去。
一二里的路程,不过一刻钟就到了。
一家人见她这个时辰回来,不禁唬得慌,以为在贾府受了什么委屈,大清早地跑回来,待细细打量一番,却又不像,不但没有委屈的样子,反而容光焕发。
直到袭人同他们说了杏花楼掌柜一事,一家人这才恍然大悟,无不喜出望外。
花自芳忙谢过妹妹,妻子林氏也忙谢小姑子,花老爹老俩口笑得合不拢嘴,儿子儿媳到荣府少爷的酒楼当掌柜,又体面又风光,是再想不到的好事儿。
一家人兴高采烈一阵。袭人既然回家,也不急着就走,陪家人用过早饭,又上了炕床,大家坐着说话。
她本想着,先不跟家人说近日要当姨娘的事儿,等当了姨娘之后,回来再说不迟。
说来说去,她是荣府的丫鬟,已不与家人相干,婚嫁之事,也是一样,眼下提起来,终归彼此无趣。
但这种婚姻大事,以及由此带来的喜悦,不同家人说,又同谁说去?
最终她还是将此事说了出来。
一家人此时才真正明白她容光焕发的原因,小心翼翼打听了其中的情形,随后一面说着祝福话语,一面皆为她高兴。
在这其中,一家人也难免心情复杂,当初一张卖身契,将袭人卖给荣府的事实,怎么也绕不过。
尤其是做母亲的,此刻又是高兴又是辛酸。
当年家里穷,不得不卖掉女儿,她也是百般舍不得,心里头始终牵挂,如今女儿出落得娇花似的,又做了少爷的头房妾室,总算是苦尽甘来,她也彻底放心了。
拭了拭泪花儿,她褪下腕上的金镯子,给女儿戴上,“过去的事,总是一家人对不住你……成亲那天,爹娘不在身边,权且当个念想……”
摩挲着带着母亲体温的金镯子,袭人的眼圈渐渐泛红。
……
怡红院,游廊上。
晴雯、秋纹、碧痕、春燕、四儿几个屋内丫鬟站在一块,八卦着袭人的喜事。
对于袭人当头房妾室,大家早就心里有数,不过是迟早的事儿,如今得知,自是丝毫不感惊讶。
但尽管如此,大家皆是丫鬟,现下袭人当真让贾玮收了房,无疑各人皆有各人的感受。
“怪道这几日院里头总有喜鹊飞来,叫上几声,原是应在此事上了。我先前还觉得纳罕呢!”年齿不过十二的四儿,声音清脆地说道。
“就你耳朵尖,我怎么没听见?”晴雯轻哼一声,冷笑地道。
虽说她无意同袭人争宠,做头房妾室,但袭人终成了头房妾室,还是让她有些捻酸泼醋。
此外,今儿清早晨锻,贾玮居然没有告诉她此事,也让她觉得隐隐不快。
因此很不爱听四儿这样的话。
旁边的秋纹见状,不由一笑,便打趣晴雯,“我也听见了。照我说啊,下回喜鹊再叫,就应到你身上了。”
“定是如此。”碧痕也抿嘴笑道。
她们二人这般说着,心里头也不禁泛酸,如今袭人已是将成妾室,晴雯也是铁板钉钉,那边还有个麝月,论固宠的本事,也比她们要强,她们倒是想留在二爷身边,却不知最终有没有这个福分。
“放你娘的诌屁!”晴雯面色微晕,啐了一口,“我才不稀罕什么喜鹊叫呢!”
笑闹一回,又八卦一阵荣禧堂那边王夫人及凤姐的准备事项,院门外走来一人,大家看时,却是平儿,忙都迎了过去。
平儿问道,“袭人人呢?”
“大清早就走了,说是家去。”秋纹说道。
“她用车不是要经由你们的手么?难道你们不知,还来问我们?”晴雯紧接地笑道。
平儿便道,“她家去我自是知道的,此刻以为她回来了呢。那我就先走了,待她回来,你们告诉她,太太和我们奶奶让她出去呢。”
众人听说,便都应了。
正说着,却见院门外又来了一人,大家举目一望,正是袭人,皆笑起来,“说曹操曹操就到,再没这么巧的!”
平儿边笑边迎上去,挽着袭人的手,俩人说着话儿,往荣禧堂去了。
……
七月廿九日,贾玮纳娶袭人的吉日终于到来。
第三百八十八章 合卺礼贾玮重赏喜娘 花烛夜袭人羞展白绢()
纳妾同娶妻一样,成礼也在傍晚或是晚上。
婚礼婚礼,即为昏礼,为通假之用,意为设在黄昏的礼仪。
此时金乌西坠,星月隐现,阴阳转化,此消彼长,新妇由娘家而入夫家,开始不同的人生。
七月廿九夜。
荣禧堂内张灯结彩,人声鼎沸,座上的宾客包括贾府的一些亲朋世交,贾玮自个的知交好友,袭人的手帕交,等等,几十桌宴席几百人的宾客,分男宾女眷,以一溜连绵不绝的屏风隔开,将整个荣禧堂挤得满满当当。
吉时已至,满头珠翠、一身簇新桃红吉服的袭人在喜娘的搀扶下,步入荣禧堂上房正堂,分别向贾政夫妇、贾玮行跪拜礼并敬茶。贾玮还未娶妻,她倒也省了向正室跪拜敬茶。
她今日挽了新妇的发髻,也绞了脸上的少女寒毛,再加上由内而外散发的喜悦,姣如春花,光彩照人。不但外来的宾客暗暗称许,就连熟悉袭人的府内宾客也都眼前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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