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一碗排骨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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汤芫一直坐在床边,垂着腿,面无表情,双目放空。
庄时泽拉了张椅子坐在对面,窗帘拉了一半起来,她的身子一半笼在黑暗里,一半又挡着光。巴掌大的脸显得有点苍白,眼睛看着地面,睫毛在眼窝里打下一片阴影。
庄时泽看得有点心痛,他知道汤芫有事瞒着他,大事。
过了十来分钟,汤芫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她已经恢复了平时的神情,抬头的时候脸上的惊讶一闪而过,庄时泽怡怡捕捉到了,心火腾的一下子窜了起来。
这么久以来,虽然庄时泽还是跟她和和气气,有事说事,出谋划策,但是这样静静地共处一室还是这段时间以来第一次。
汤芫有点不自在,说:“楼下有疙瘩汤,快去趁热吃了吧,别化了不好吃。”
庄时泽冷笑一声:“还嫌心里头疙瘩不够多吗?还吃!”
汤芫从刚才那事儿缓过来了,冷笑回去:“也不知道是谁给我说的,三月三,疙瘩香!”
庄时泽脸红了红,是是是!是我说的!不说还不行了!
还真不行。
门外传来了丫丫怯怯的声音:“泽哥,妈说你刚才一直惦记着疙瘩汤,让我端两碗上来,你叫我姐吃点,今儿三月三。”
汤芫笑出两排白牙,晃得庄时泽心发虚。
果然,下一秒汤芫就说:“惦记着疙瘩汤的泽哥谁啊,赶紧去开门呗!”
庄时泽五官紧绷地去开门,汤芫笑到在床上。
门一开,丫丫担心着汤芫,朝里头一看,就见她姐在床上倒着气看着汤芫在床上端过两碗疙瘩汤,放在桌子上,淡定地看着汤芫笑倒在床上。
汤芫笑得喘着气:“人在做,天在看!”
庄时泽:“……”
房间是汤伟鹏和林惠珍的,有时汤伟鹏不愿意出去外间,林惠珍就在这里常备了张靠床的桌子陪他吃饭。
此刻这两碗疙瘩汤就横在庄时泽和汤芫之间。
疙瘩一粒粒大小不等,有的浑圆有的四力参差不齐,莹白,清汤里沉静地躺在一块。
早上汤芫和面的时候,庄时泽还给递了水,看着汤芫给边上嚷着要学的丫丫讲解——
面疙瘩汤其实做起来不难,主要是疙瘩要搓好。
事先得准备几碗水,一手端水一手拿筷子,水往盛面粉的盆里慢慢注进去,筷子顺着搅。
面绸的可以搅起来的时候,放下叫面醒一会儿,再搅,反复几次,彻底搅出面筋来。
最后搓成团,盖着湿的纱布,别叫面团表硬了。
煮的时候先把水煮开,扯一块儿面团,搓圆,丢进锅里。
丫丫最喜欢这一部分,大家管这叫青蛙跳水。
疙瘩下得差不多了就放糖,下的白砂糖,在水里溶得快,飘起的白雾夹着丝丝的甜味。
水里的糖份紧紧咬着疙瘩,这时候就不怕疙瘩化了,等再次沸腾,就可以熄火。
面团是没扯完的,煮几碗扯多少,剩下依然是湿纱布盖着。
汤芫这碗,是林惠敏刚刚下锅煮的,还热乎着。
疙瘩汤到底不能等,庄时泽先喝了一口汤,清甜,丝丝入喉。
疙瘩劲道,吸饱了甜汤,嚼下去也是丝丝的甜,在齿间弹出隐约的“哒哒哒”声。
芫也不笑了,默默低头喝汤,脑子一团乱,一边想着等一下回宿舍,得跟汪琪说说今天的事。
在庄时泽的角度看过去,芫微微低头,露出一小截雪白的脖子,线条流畅,让人心头莫名柔软起来。她耳边几缕头发松散地悬在脸颊边,小心翼翼地把她的脸拢住。
她头一低,这几缕发丝便跟着晃荡起来,庄时泽像是着了魔,忍不住就伸出手去,替芫把头发别到耳后。
芫怔了怔,心头跳了跳。
庄时泽看着芫木了下,又没了反应,悻悻地收回手,嘴边一个苦笑,故作轻松:“别头发沾糖水,小心糊一脸,那个,你要是觉得不舒服,我以后保证注意自己的行为啊。”
他的表情汤芫看在眼里,刺得心尖麻了麻,脱口而出:“没有不舒服!”
说完她脸上爬上了后知后觉的红晕。
说不高兴那是假的,但庄时泽硬是把这喜悦压下去,脸上毫无破绽。
“我也不是说三月三才想起疙瘩汤的,某种特殊情况下,我会特别想吃。”疙瘩嚼过,喝一口甜汤,滑下喉咙,香甜的充实感盈满口腔,庄时泽拿勺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碗里的疙瘩,突然说了这么一句。
神情严肃,语气郑重。
这是要说秘密的样子,芫挺了挺背。
庄时泽盯着碗:“我小时候,还没跟外公生活在一起的时候,爸妈也都在村子里,每天做完田回来,都得喝上一碗疙瘩汤,热天解渴,冷天暖胃,疙瘩越嚼越甜。我那时候最喜欢一粒粒吃,嚼几下,喝口汤,那时候,还喜欢就着葱花大饼吃。”
他停顿了一下,芫隐约知道他要说什么,轻声喊了声:“庄时泽。”
庄时泽抬头冲芫笑了笑,少年眉目清朗,眼睛黑白分明,好看的轮廓,像是一幅大师心头的水墨画。
笑得她心堵。
庄时泽低下头去,继续搅着碗里的疙瘩,清汤慢慢变稠:“后来,我爸妈都离开了,之后的事你也知道了,从此我碰都不敢碰圆形的大饼。本来我外公不知道我这毛病,晕了,都当我是低血糖,我也一直没说。直到我大舅发现不对劲,给我请了心理医生,我才慢慢地,把事情说了出来。还记得第一次说完之后,我出了一身的汗,嘴巴里一点儿味道都没有,喉咙一直泛酸,那天我外公就给我煮了疙瘩汤。吃完之后,我感觉我整个人都回来了。是的,在那之前,我觉得我身体有一部分不知道飘去哪儿去,吃了它,感觉胃充实了,人也缓过来了,后续慢慢地,我把自己情况跟医生说清楚,这种情况也得到了缓解。”
芫知道庄时泽这不是单纯跟她说自己的过去,心里有点儿内疚:“我知道,我有事瞒着你,你当我自己人,我……对不起你。”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庄时泽把自己那碗推到两人中间,“你看,疙瘩只有吃下去才知道香,留在碗里,不但会融会失去口感,还会揽糯一碗清汤。”
芫眼里蒙着一层雾,庄时泽看着,感觉她跟小鹿一样,眼睛湿漉漉的,无辜地看着他。
庄时泽心想。倒跟我欺负了她似的,有点无奈:“我知道你独立能力强,但是有些事情,你不用老撑着,你又不是伞……”
芫听到这话突然就乐了,这阵子跟他的叫板劲儿也上来了,正准备说“这梗打破你最冷纪录了啊庄同志”,就被庄时泽接下来的一句直接说哭了。
他说:“你是个姑娘,会有解决不了的事,会哭,会有人心疼。”
芫先是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砸,问:“你听说过黯然**饭吗?”
庄时泽边给她递纸巾边说:“星爷《食神》里的叉烧饭。”
芫点点头:“楼下那碗就是,不过叉烧换成了排骨。”
“你看见大饼会昏,其实我看见这饭会反常,道理差不多。”芫试着解释,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庄时先是凝神想了想,然后长长吐出一口气:“我看见大饼,其实并不是昏那么简单,先是觉得全身发烫,脑子开始出现乱七八糟的幻觉,好像自己在你妈妈陵镇那间店里,但是店里又全是火,下秒我就透不过气来,然后才到昏迷。你刚才的感觉,应该也有过程吧?你把心里感受的变化说说,当时我医生就是这么引导我的,说出来或者会好点儿。”
你妈妈陵镇那间店里……
店里又全是火……
透不过气……
汤芫的脸色突然转白,嘴唇哆嗦起来。
第119章 公道份()
庄时泽看着汤芫脸色突变; 第一反应:“怎么了?是不是吃坏肚子了?”
眼见汤芫摇头; 又说:“也是; 咱们同时吃,没理由我没事,你反应这么大。”
汤芫不知道怎么解释; 只好顺着庄时泽的方向说:“早上没吃东西就吃甜的; 胃反酸了。”
庄时泽从刚才的紧张下松了下来; 直觉事情没那么简单。
他心里有点恼:“汤芫; 你有事就从来就想过跟人说说的吗?你在山顶洞过活是吧!”
汤芫脱口而出:“你以为我不想说?!我在组织语言懂不?怕吓死你丫的!”
“挺本事啊!”庄时泽冷笑; “脏话都出来了,怎么着,我庄时泽在你眼里就是个没胆的怂龟是吧!你倒是说啊; 吓不死我你跟我姓!”
这话听着十分幼稚; 把汤芫气得够呛。
然而她不知道; 这话里藏着庄时泽的私心,他寻思着自己虽然心理有点儿问题,身体各方面的机能是健康的,也不至于一吓就死。吓死是肾上线素失控的事儿,他还不至于。
吓不死他; 汤芫还得跟他姓; 挺划算!
汤芫抱着“你不怕死我不怕讲”原则; 犹豫地看了庄时泽一眼; 庄时泽脸色不善地瞪她; 她小声地说了句:“你在那场火里死了的。”
庄时泽全身打了个冷颤:“哪场火?”
汤芫深深地看了脸色惨白的庄时泽一眼; 心想你不是不怕么:“你准备好了,这事儿得从当年高考前说起……”
“还别说,芫子好像高考之后就迷上做菜了!”说话的是冯翠婷,“不愧是惠敏的女儿!”
林建成赞同老婆:“就芫子这手艺,没个十年八年都成了不了!”
汤伟鹏听着心里高兴,他还是不说话,但是朝林建成敬了杯,两人乐呵呵地喝了起来。
“我刚才听到芫姐说了句话。”林琅怯怯地说。
大家刷地把目光都聚集在她身上。
林惠敏瞪了他们一眼:“干嘛?别吓着孩子!”又柔声说,“琅琅,给你姑说说,你芫姐说什么了?”
林琅吞了吞口水,又看了看她妈。
她妈说:“你给你姑说啊。”
林琅想了想,说:“芫姐当时还站那破碗边呢,就说,‘怪不得,这就说得通了’。”
大伙儿想了想,这句话里多的是释然,并没有恐慌在里边。
又只知道这饭是梁阙他秘书送来的,那就是梁阙送过来的。
怎么就“怪不得”、“说得通”了呢?
冯翠婷挥挥筷子:“别想了!这事儿呢,要是芫子愿意跟咱们说,咱们就听着,要是她不愿意跟咱们说,那她肯定有主意,咱们也操不着那心。”
林惠敏点点头:“现在我对芫芫挺放心的,单看她安排咱们一家人来江城,我就对她做事的条理有信心。”
林琅也弱弱地说:“我也觉得芫姐好厉害!”
林建成端起碗:“那咱们吃饭!”
冯翠婷看了眼林惠敏手边的一摞碟子,说:“惠敏,你拿这几只碟子是夹菜用的吧?赶紧给上面那俩人送点饭菜上去,光吃疙瘩汤甜得慌。”
林惠敏这才反应过来,赶紧从桌子上每样菜挑几块装碟。
芋头扣肉巴掌大,林建成说:“去拿把小刀过来给切成手指条,这么大块他们小桌子难吃。”
丫丫赶紧去厨房选了把细刀过来,林惠敏就着碟子把扣肉和芋头划开,这是焖得入味烂熟的,也不费多少力气就分成了一条条的手指条大,芋头切成小方块,蘸着扣肉汁,切开了那香味四处飘。
冯翠婷帮忙把装好的碟子摆一边:“我见芫子吃东西讲究,小泽也是,惠敏想得周到,肉归肉海鲜归海鲜蔬菜归蔬菜的。”
那头汤伟鹏已经剥好了十来条虾,还拆了四只蟹,正把手套取下来,闻言淡淡地笑了笑。
“芫芫么,随她爸。”林惠敏笑着把虾夹进碟子里,再往里放一只小味碟,调了生抽加拍开的蒜米,“你是没见过小泽他舅吃蟹,那一桌子工具,那才是真真的讲究。”
林惠敏一样样的夹,林建成突然就哈哈大笑起来:“我想起了咱们小时候吃的‘公道份’”
除了林琅和丫丫,在座的大人都不由得笑了起来。
林建成先是夹了块鸡,鸡皮脆香,鸡肉紧实,鸡皮里的油被嚼出来,渗进肉里,那香滑吊喉的滋味,才把他回忆里的香味给压下去。
“丫丫和琅琅都没吃过吧,现在没这种东西吃了。”林建成笑了笑,“吃的还是鸡,我们那时个物资短缺啊。小时候也没现在那么多大排档,也就是趁圩的时候……”他顿了顿,“你们现在年轻一代都不叫趁圩,叫赶集了。”
趁圩的时候,那时候就圩,糖绞疙瘩,……吃的零嘴儿几乎都是做小孩子生意。除了日用品柴米鸡鸭,还有一种特别受欢迎,甚至一家大小都爱吃——“公道份”
公道份吃的还是鸡,黄澄澄的鸡一只只倒勾在架子上。
一般是挑担儿挑出来的,摊主摆好摊,站路边吆喝:“公——道份啦喂——五——毛线一份哟喂——
摊子很快就被围得里三层外三层。
那时坐的都是小木方桌,方板凳儿,晚上的时候就点盏油灯。
人们围在桌子旁等。
一只6寸浅口碟,也就两拳头宽,鸡肉码整整齐齐地码着,竟像只鸡侧卧在碟子里似地——鸡头半片、鸡脖硬币厚一截、鸡胸脯肉一块、鸡肋骨肉一块、鸡翅中拇指宽一截、鸡翅根也一小截、鸡腿有时是肉一小块,有时是腿骨一小截、鸡脚俩脚丫子、鸡肠指甲长短几截、鸡胗两片、鸡心、鸡肝、都一小块。
每盘如此,皮薄黄亮,香气扑鼻。
旧时候这鸡皮黄亮的做法是秘密,现在大多厨师都知道了,选鸡要走地鸡,最好是广东的清远或者湛江鸡,煮的时候“三进三出”,看好火候,下水煮,水烫拿起控水,出水后还得抹上油,这样鸡皮才脆才亮。
林惠敏把所有菜都装一点儿端上去的时候,林建成说着说着口水又下来了,赶紧夹块鸡压压:“就像惠敏现在这样,每样一点,那叫一个香!我最爱鸡腿骨,那一小截皮薄,吃完了,还得吸吧吸吧,鸡肉香算什么,鸡骨都香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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