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够酥脆的环饼,那还能叫作环饼么?它之所以被称之为寒具,全因干酥,在冬春季可贮存好几个月,到了寒食禁烟时,能当干粮食用,要换作这软湿的蜜枣饼,只怕还没过三天,就已经坏掉了。
这该死的含雪,厨艺怎么这么差劲,全然不如她的床上功夫呢?在众目睽睽之下,王大梁觉得颜面大失,恼恨之余,深感失望。
顾端没有理会僵立在环饼前的王大梁,但也并未宣布第一名就是南叶,而是接着评论起来:“这第二道环饼,用的是槐花蜜,槐花蜜是夏天最应景的蜜,能消暑,清热去火,这蜜,用得极好。”
马六嫂适时解说:“这是翠云做的。”
顾端继续道:“这第三道环饼,用的是鸡蛋和芝麻,小巧而已,但难得耐心足够,环饼抻条极细,圈数最多。”至于含雪的蜜枣环饼,已经蔫得一塌糊涂,他提都没有提。
马六嫂:“这是夏莲做的。”
顾端看了看唯一的那盘酥琼叶,语气略带遗憾:“这盘酥琼叶,火候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无可挑剔,只可惜……”
他没有把话说完,但在场的人都明白了他的意思:只可惜不是第一道题,没法加上十分,注定要和做环饼的人,拉开距离。
马六嫂也跟着惋惜起来,道:“这是香秀做的,可惜了。”
顾端一番解说,有理有据,充分显露了他的品菜水准,厨房管事们,包括心中仍旧愤恨难当的王大梁,都是心悦诚服。
顾淑怡钦佩地看着顾端,笑道:“我没大哥品菜的本事,且就让我来猜猜,大哥心目中的名次——一定是南叶居首,翠云次之,夏莲第三,香秀第四,含雪最末。”
顾端负手立着,不说对,也不说不对,却吩咐马六嫂,把参加这次考核的见习厨娘们,都叫过来。
评个考核成绩而已,还需要见到真人?顾淑怡惊讶不已,厨房管事们也是摸不着头脑。
很快,五名见习厨娘,就一个不落地都到了衡清轩,在顾端面前站成了一排。
顾端负着手,目光自她们脸上一一扫过,先问道:“这四道环饼,分别是谁做的?”
这是要嘉奖,还是要问责?南叶等四人忐忑不安地出列,分别站到了各自所做的环饼前。
顾端却并未看环饼,只问:“谁能告诉我,‘纤手搓来玉色匀,碧油煎出嫩黄深。夜来春睡知轻重,压扁佳人缠臂金’这首诗,为何讲的就是环饼呢?”
世子问得漫不经心,翠云、含雪和夏莲却是瞬间傻了眼,她
们都是看着南叶做环饼,所以才跟着做,哪晓得这首诗,为什么讲的就是环饼!
翠云沉着些,首先反应过来,回答道:“回世子的话,奴婢是胡乱猜的,不曾想竟蒙对了。”
“对,对,奴婢也是猜的。”含雪连声附和。
夏莲不敢出声,只连连点头。
“猜的?”顾端笑了一声,“真是会猜。”
这一声笑,听在她们耳朵里,怎么都像是冷笑,翠云和含雪吓得垂了头,夏莲更是害怕得哭了起来。
世子真的追问答案的由来了,看来她先前的纠结,还真没错,幸亏一早就想好了说辞,不然这会儿如何应付世子,南叶暗自庆幸。
这时,顾端的目光落到了她身上,问道:“你也是猜的?”
呃……这么说也对,不过,她可不是胡乱猜的,而是有理有据,南叶点点头,又摇摇头,道:“回世子的话,奴婢想着,诗中既有‘油煎’二字,想必这件物事,是煎炸出来的,而煎炸出来的东西,能似缠臂金的,就只有环饼了,所以奴婢就大着胆子冒了回险,做了环饼呈上来。”
所谓缠臂金,就是臂钏,这些环饼,金灿灿,一圈绕着一圈,还真是和缠臂金很相似。她能想到这样的理由,还得感谢香秀的那一番无心之语,根据诗来做食物,并不一定非得懂其意,知其名,只要拎出其中的几个词来,稍作解释就行了。
这样,既能回答,她是如何得出环饼
这个答案来的,又能掩盖她其实是个文化人儿的实质,可谓是一举两得。
果然,顾端的唇边,露出了一丝微笑来,抚掌道:“妙哉,玉白色入油锅,便成深深浅浅金黄色,而又恰似缠臂金,不是环饼是什么。”
南叶忙作谦逊状,顺便拍马屁:“还是世子高明,什么玉白色,什么金黄色,奴婢愣是没瞧出来。”
顾端笑了起来,趁兴走到书案前,挥毫疾书,转眼把这首诗写了一遍,拿来给南叶瞧,告诉她道:“这首诗的名字,就叫做‘寒具’。”
她当然知道这首诗叫《寒具》,她还知道,这首诗是大名鼎鼎的苏东坡,为一位炸环饼的老婆婆写的呢,不过,世子的这一手字,写得可真是好,她是学不来的。南叶看着纸上那两行苍劲有力的行书,那一瞬间,对世子崇拜得一塌糊涂。
这时候,顾端方才开始公布这次考核的最终结果:“单论这几盘饼,正如先前二小姐所言,乃是南叶居首,翠云次之,夏莲第三,香秀第四,含雪居末。”
第三名,她是第三名!她进了前三名,她可以住东厢了!夏莲听得这个结果,眼泪又出来了,不过这回,是激动的。
香秀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难过得想哭,真没想到,她们这些偷窃南叶答案的作弊贼,成了第二、第三,她老老实实地考真实成绩,却只落了个第四名。
正在她们一喜一悲之时,顾
端却又开口了:“不过,最终的排名,是南叶第一,翠云第二,香秀第三,夏莲第四,含雪第五。”
第三十八章 就是要扣分!()
这话简直犹如晴天霹雳,把夏莲给惊呆了。怎么回事,香秀不是第四名么,怎么突然上升了一位,成了第三名了?而她,居然被挤到第四名去了!虽说只有一个名次之差,但这区别可大了,第三名可以住东厢,第四名就只能挤大通铺!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夏莲急得泪花直冒,哭着道:“世子,奴婢到底做错了什么,突然就被挤到第四去了?”
顾端瞥她一眼,道:“的确是因为你做错了什么,准确的说,是因为你曾经做错了什么。”说着,朝顾淑怡那边看去,道:“你和绿萍上次做的藕鱼,害得二小姐卡了喉咙,甚至还栽赃给绿萍,难道这么快就忘了?你忘了,我可没忘,尽管这是新的考核,照旧要减去两分,正因为这两分,让你落到第四名去了。”
夏莲一下子脸色惨白,原来考核变了,处罚却没变,照旧要扣分。这当着众人的面,让世子点名再责备一遍,真是重新丢一回面子,她刚才还不如不问呢。
而香秀,还没从突然荣升第三名的狂喜中平静下来,不顾世子和二小姐在场,抓着南叶的手直摇晃。
顾端说完话,环顾左右,问道:“对于考核的结果,可还有谁有异议?”
见习厨娘和厨房管事们俱摇头,顾端便挥挥手,示意她们下去了。
待她们走后,顾淑怡笑问顾端:“大哥,我还以为,你特意叫了见习厨娘们来问
第一题的事,是有特殊的用意呢,但我刚才瞧着,这事儿并未影响她们最终的排名呀。”
“既然特意叫了她们来,自然就是有用意的。”顾端拍了怕那本封面绣金线的食谱,微微笑道,“我得弄清楚,究竟谁才有真正的资格,为我的斗诗会掌勺。”
“大哥,咱们说好了的,你可不许偏心!到时选拔斗诗会掌勺人,必须再比试一场!”顾淑怡撒着娇,叫了起来。
“自然要比,不过,就见习厨娘而言,挑一个出来参加比试,也就够了。”顾端说着,想起刚才翠云、含雪和夏莲与之对答时的反应,失望地摇了摇头。
“见习厨娘里只挑一个?看来,大哥心目中,已经有最合适的人选了呀,让我来猜猜,究竟是谁……”顾淑怡笑着,把顾端拖回桌旁,重新看起食谱来。
离了衡清轩,厨房管事和见习厨娘一行,朝着西跨院去。
王大梁刚才斗胆反驳了世子的意见,结果最终却是自打自脸,不但失了颜面,而且多半还给世子留下了坏印象,为此,他面色铁青,脚步迈得最快,最终在途径一个岔路口时,脱离大部队,先行走了。
含雪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心内沮丧之余,更是惶恐不安,生怕王大梁一生气,从此就再也不帮她了,因此一踏进西跨院的门,就寻了个借口溜了。
南叶最终还是得了第一,马六嫂很是高兴,如果真让含雪得了那
个位置,只怕王大梁以后的风头更劲,她愈发没有出头之日了。不过,当着左方同和卢梅芳的面,她不好公然表示对南叶的欣赏,只能暗地里冲南叶笑了笑,以示祝贺。
而左方同和卢梅芳,别看他们平日里对王大梁毕恭毕敬,惟命是从,但真看到他丢脸,心里却是在窃笑。这也难怪,大家一样都是厨房管事,离厨房总管那个位置,同样只有一步之遥,谁不想超越其他人,登峰造极?之所以听命于王大梁,不过是情势所逼罢了。
进了西跨院,厨房管事们陆续都散了,马六嫂临走前,给了见习厨娘们一个时辰的假,让她们先按着名次搬家,等吃中饭时,再去厨房帮忙。
搬家!终于要换大屋子了!香秀雀跃不已,拉起南叶,直奔住所。对于她来说,这个机会,来得可真是惊险,差一点就只能继续挤大通铺了。
南叶替她感到后怕,道:“要是夏莲没扣那两分,你就住不上东厢了。”说着又嗔怪她:“连翠云她们都敢冒险照抄我的环饼,偏你就是不信,要去做酥琼叶,不然今儿也不会担惊受怕一回。”
“信,信,信,以后都信你!”香秀心情极好,笑得开心,“翠云她们照着你做环饼又如何,一样的东西,厨艺还是不如你。”
那是,不然她每天起早贪黑,披星戴月,是为了什么,不就为了提高厨艺么。不过,翠云她们是华朝本土
人,自有优势在,她也不能小瞧了她们去,每一次比试,都须得全力以赴。南叶正想着,忽地瞧见翠云就坐在不远处的一株树下,直直地朝着她看。
她想了想,让香秀先进去收拾东西,自己则走向翠云,在她旁边坐了下来。
翠云抱着双腿,下巴搁在膝盖上,直直地看着前方,仿佛不知道南叶过来似的。但过了一会儿,她突然却开口道:“我没想学你的,是看着含雪去了,我才跟着去。我宁肯被你恨,照抄你的,也不想被她超过,我不服,她不配。”
南叶淡淡地一笑,道:“我没恨你,你想太多了。这本来就是公开的考核,你看见了,照着我做,也没什么,我只是佩服你们的勇气,万一我是错的呢?”
翠云侧过头,盯着她道:“在这五个人当中,只有你配成为我的对手,只要能和你一较高下,就够了,至于答案是对是错,无所谓。”她说着说着,却又凄惨笑了起来:“可惜,就算我不管不顾,做了和你一样的环饼,却还是不如你,不如你!”
她一面说,一面流下泪来,就这样一动不动,无声地哭着。
南叶坐在她旁边,都能感受到她的悲伤和难过,却又不知如何去安慰她,只得激她道:“我们这才比了几次,你就想认输了?以后机会还多得是,你想赢过我,就打起精神来!”
翠云猛地抬头看她,脸上还挂着泪水,眼神却渐
渐坚定起来。
“不过,该争的位置,我可是一个都不会让哦。”南叶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进屋去了。
第三十九章 我要坛子!()
西厢内,香秀正在兴高采烈地收拾东西,见着南叶进来,忙朝她招手:“南叶,快来快来,你的所有东西,我都已经帮你收拾好了,你赶紧来看看,有没有什么漏下的。
”
“你手脚还真快。”南叶笑着走上前去,朝香秀递过来的口袋里一看,换洗衣物,洗漱用品,世子赏的绍兴加饭酒,和盛着羊脂玉手镯的锦盒,都在里头了,见习厨娘的家当,都是少得可怜,她这因为有了世子的赏赐,还算多的。
南叶怕弄碎了酒瓶和玉镯,把口袋小心翼翼地抱在怀里,对香秀道:“就是这些了,没有漏下的,咱们走罢。”
一直缩在墙角处的夏莲,满脸泪痕,羡慕地看着她们俩,道:“以后记得常回来坐坐。”
南叶笑道:“就住在同一个院子里,而且在同一个厨房里干活儿,还怕见不着面?”说着又安慰她:“你也别灰心,勤练厨艺,总会有机会的。”
夏莲鼓足了勇气,道:“南叶,下次再有机会,你能不能关照关照我……”
南叶点点头,道:“放心,只要能帮,我一定出力。”
香秀却把她一拉,朝夏莲啐了一口,骂道:“居然叫南叶关照你,你真好意思说出口!你难道忘了,上次给二小姐做藕鱼,你是怎样同绿萍一起,抢了南叶的机会的?难道你还忘了,在绿萍污蔑南叶有意谋害二小姐时,你什么话也没说,和她同流合污了?”
夏莲
被骂得哑口无言,捂着脸,呜呜地哭了起来。
南叶忙小声对香秀道:“不管她曾经做过什么,至少是因为她,我才没有喝下那一杯掺了耗子药的水,我得承她这个情。”
这倒也没错,香秀嘀咕了几句,不作声了。
南叶走过去,弯下腰,对夏莲道:“别难过了,只要有机会,我会帮你的。”
夏莲心里顿时有了着落,抹着泪,起身感谢她。
南叶笑了笑,抱着口袋,同香秀一起出门。
到了院子里,香秀朝西厢看了看,对南叶道:“南叶,夏莲不是什么好东西,你还情归还情,可别帮过头,把自己给搭进去了。”
“放心,我心里有数。”夏莲是什么样的性格,南叶也很清楚,闻言点了点头。
推开正屋的大门,看着宽敞的厅堂,香秀马上兴奋起来,搁下手中的东西,满屋子乱跑,把三间房里里外外都转了一遍,最后扑到了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