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尘不沾,连滴酱油都没染。
在他身上,没有什么大厨风范,倒像是翩翩的佳公子,长身立在轩窗前,执柄烹一壶浓郁香茶,动作舒缓而优雅,眼神温和而专注,仿佛在他的世界里,只有这壶茶,没有其他。
如此佳景,不怪丁芷兰看直了眼,就连姜国公夫人都朝夔国府这边瞅了好几眼,还小声地对成国公夫人道:“这广元,尽挑着夔国公和长公主的优点长,这几年愈发出众了。”
成国公夫人虽然不爱搭理姜国公夫人,但却赞同她这话,因而接了一句:“是啊,说起来,广元今年满十七,进十八了罢?”
姜国公夫人见成国公夫人终于开了腔,喜出望外,忙顺着她的话朝下讲:“是啊,是啊,广元今年虚岁十八了,那天我还听他们府的二夫人讲,长公主想要给他说门亲事呢。说起来,你们家的长漠,今年也是进十八了罢?”
长漠,就是成国府的世子,陆丰逸的表字了,姜国公夫人打的是什么主意,成国公夫人如何不知,见她总能把话题转到这上头来,就有些不高兴了,把嘴唇一抿,又不搭理她了。
姜国公夫人落了个没趣,很是尴尬,却又不肯轻易放弃机会,只好暂且不提陆丰逸,继续说顾端:“我们家的二姑娘,今年满十五了,同广元的年纪倒是合适,只不知长公主瞧不瞧得上咱们。”
既然有这个自知自明,又提起作什么?成国公夫人嗤笑一声,老实不客气地道:“既是晓得长公主瞧不上你们,就别把这事儿挂在嘴边,免得被拒后尴尬。”
姜国公夫人听了这话,又羞又气,脸涨得通红,她僵直着背坐了好一会儿,方才恨道:“千错万错,都错在我不该嫁到姜国府来,分明是国公爷成亲前做下的好事,偏要我生的儿女来承担后果!”
的确也是,姜国府之所以落得如此境地,全是姜国公的错,那时候,姜国公夫人还没进门呢,说起来,她也是受害者。成国公夫人突然就有点同情起姜国公夫人来,他们这一大家子,其实不差,都是受了姜国公的连累了。她这样一想,态度就缓和了下来,指着场上对姜国公夫人道:“瞧瞧你们家双全,拿起锅铲来,有模似样呢。”
双全,是姜国府世子丁斌的表字,他是姜国公夫人的亲生儿子,这显见得就是想和好的意思了,姜国公夫人自然不会继续赌气,忙换了笑脸上来,同成国公夫人有说有笑了。
南叶坐得离她们远,听不见她们在说什么,但她们脸上瞬息变化的表情,还是看得见的,不免在心里感叹,这些国公夫人们,个个都是演戏的好手啊,变起脸色来,都不用打草稿的。
夔国府这边,凉拌海参已接近尾声,正在为盘边作最后的装饰,看起来非常顺利,但深冬却急得火上眉梢,因为翠云还没把甲鱼送上来。
这次赌菜,规定各司其职,水台,案板,主厨,乃是一环扣一环,紧密相联的,水台不把杀好的甲鱼送来,她就没法剔骨,她这边剔不了骨,待会儿顾端那边就没甲鱼下锅,这次赌菜,也就这样全毁了。
这个翠云,到底怎么回事,连个甲鱼都杀不好?!前几次演练的时候,她不是挺能干的么?难不成是故意拖延,好让她进不了西厨房?但这明显是她的过错,难道她不怕自己也被贬到洗衣房去了?深冬着急上火,却又不敢表露出来,只得朝旁观席上的南叶望去。
南叶也发现了场上的不对头,别府的甲鱼,全都送上来,开始剔骨了,他们这边怎么还没动静?翠云是怎么回事?
她心里也着急起来,忙把芦芽一拉:“快叫婆子抬我,到帐篷看看去!”
第两百五十七章 赌菜要输了!()
因为参与赌菜的主厨都是各府主子,观战的又有两位国公夫人,宰杀这种活儿当然不会拿到比赛场地里来做,而是另设了几个小帐篷,各队负责水台的人,到里头把食材处理好后,再送入场内。
南叶所说的帐篷,就是指这个了。
芦芽一直只留意了顾端的动向,并未发现甲鱼的问题,待听得南叶一声喊,忙朝案板上看,这才发现他们府少了甲鱼,顿时也着急起来,忙指挥婆子抬了南叶,匆匆朝帐篷去。
帐篷就设在水亭的后面,出了水亭,从侧面绕过去便是,一溜红墙白顶的小帐篷一字摆开,阵势显得有点大,据说这是因为各府为了递送食材方便,都不肯屈居第二排,所以只能大摆长龙了。
帐篷门口,挂了小牌,牌子上有各府的徽标,芦芽瞧准了牌子,上前领路,让婆子抬着南叶,和她一起奔了进去。
帐篷内,两名婆子督场,分站帐篷两头,见芦芽和南叶等人进来,示意她们只能远观,不可靠近,以免影响了成绩的公平公正。
芦芽只好举手让抬滑竿的婆子止步,就站在原地去看翠云。
翠云已经把生炒甲鱼所需的配菜都择好洗净了,此刻正蹲在地上杀甲鱼,只见她拿一根筷子,让甲鱼咬住,然后高举菜刀,朝下一剁。
血水四溅,眼见得甲鱼头要落地,这杀甲鱼的活儿,也就好了一半了,但就在此时,翠云却猛地丢下菜刀,疾奔直帐篷一角,剧烈呕吐起来,等她回到甲鱼前,甲鱼已经断了气,而头还没完全掉。
按照赌菜的老规矩,甲鱼的头必须在活着时砍下来,死了后不算,因此这甲鱼就算废了,必须重新抓一只来宰杀。
翠云惋惜地叹了一声,道:“你这是怎么了,病了么”她话未说完,目光落在了墙边的一只铁盆里,那里头,居然堆了满满一盆的甲鱼,每一只都是头尚未斩断,但已经断了气。敢情时间就是这样耗过去的,怪不得水亭那边到现在还没甲鱼可用!芦芽气得心窝疼,却又不好说什么,毕竟翠云这是病了。
督场的一个婆子认得芦芽,走过来悄悄告诉她:“一闻见血味儿就吐,一闻见血味儿就吐,这都浪费多少只甲鱼了,连我们见了都心疼!”说着,又压低了声音:“我看她吐归吐,却没吐出什么东西来,尽是干呕,这可不像是寻常的病,莫不是怀上了?”
芦芽可不就是担心这个,但尚未配人的厨娘怀胎,总是件丑事,她可不能由着婆子乱说,因而连忙辩驳:“她前些时着了凉,才请郎中来瞧过,如果是怀上了,郎中岂会不说?”
“着过凉?”芦芽这借口找得不错,婆子马上一拍大腿,“莫不是没好利索,伤了肠胃了?”
“估计就是这样,这可怎么办,我们世子那边,还等着用甲鱼呢。”芦芽急得恨不得过去掐死翠云。
这次赌菜,可关系着深冬的未来,南叶比她更急,忙问婆子:“翠云这是特殊情况,能否通融通融,让我帮她把甲鱼杀了?”
“这只怕不合规矩”婆子很犹豫。就是为了维护规则,她们才没让翠云下场的。
这可怎么办?芦芽急得直跺脚,冲翠云嚷嚷:“你就不能忍忍?”
“算了,我来想办法。”这事儿生气是没用的,再耽误下去,落下的进度就真赶不回来了,南叶想了想,冲翠云道:“你不是闻不得血味儿么,那就拿帕子把口鼻都捂住,屏住呼吸,把甲鱼头一刀砍掉再说。”
翠云见她们来催,心里正慌张,此时听南叶出了个主意,终于定了神,掏出块帕子,遮住口鼻,在脑后系紧,然后一手按甲鱼,一手拿刀,用力砍了下去。
又是一次血水飞溅,翠云也再次作出了呕吐的姿势,芦芽急得大喊:“你这回要是吐了,就给我滚到庄子上去,这事儿我就能作主,用不着禀报谁!”
不知是蒙在口鼻上的帕子起了作用,还是芦芽的威胁更有效,总之,翠云这回总算是把那股劲儿给忍了下去,顺利地把甲鱼头给斩了下来。
芦芽和南叶终于松了口气,看着翠云把甲鱼收拾干净,然后交给一个跑得最快的婆子,让她送到水亭去了。
芦芽和南叶落后一步赶到水亭,见深冬已经抹着汗,开始给甲鱼剔骨,这才松了口气。此时,别府的甲鱼,都已经快要剔好,准备下锅了,也不知深冬在重压之下,水准会不会失常
好在深冬有多用刮皮切丝器,在切配菜上,可以节约一点时间,南叶这不信佛的人,也忍不住双手合十,默默地祈祷深冬和顾端,能够尽快赶上别府的进度。
帐篷那边,翠云一收拾好甲鱼,就哇地一声吐了出来,连帕子都没来得及取下来,清水混着胃液喷了出来,沿着帕子朝下滴,看得两个婆子直皱眉。
翠云尴尬得要死,恨不得挖个洞钻进去,但赌菜尚未结束,她的活儿还没做完,不但不能走,而且还得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来。
方才和芦芽说过话的婆子催她:“姐姐,赶紧擦干净了动手罢,不然一会儿芦芽她们又要来催了。”
一想到刚才居然让南叶看了笑话,翠云又急又恨,那一股子总朝上冒的恶心劲儿,居然没那么强烈了,再加上最后一道是素菜,没有血腥味,总算让她顺顺利利地完成了水台的工作。
水亭那边,深冬顶着满额头的汗,总算把甲鱼剔干净,移交给了顾端,而此时,其他府的甲鱼早已经下锅了。深冬朝四周看了看,顿觉回西厨房无望,眼前一黑,赶忙扶住案板角,方才堪堪站稳了。
而顾端好似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一般,仍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神态怡然自得,动作不疾不徐,就连翻动甲鱼的节奏,都不曾被打乱半分。
芦芽和深冬一样,急了一头的汗,恨不得下场抢过顾端的锅铲,好快点翻那甲鱼,但她到底舍不得说顾端的坏话,只是干笑:“咱们世子,倒是临危不乱。”
南叶噗哧一声笑了:“这比赛,我们不一定输,他当然不急了,只不知你有没有瞧出来。”
不一定输?为什么?他们在时间上,可是落后了!要知道,这是限时赛啊!芦芽不解,奇道:“世子不是按部就班地在炒甲鱼么,我能看出来什么?”
第两百五十八章 胜负如何?()
“你看,世子肯定知道时间紧急,早已在深冬收拾甲鱼的时候,就把各种调料拌到一起了,到时一起倒下锅,能省不少时间。”南叶指着顾端,示意芦芽去看。
芦芽仔细看了看,疑虑道:“这么多调料,一股脑地丢下去,会不会影响味道?”
南叶笑道:“味道肯定是会影响一点的,但其他主子的手艺,我也留心瞧了,全然不如我们世子,所以获胜并非完全没有希望。”
南叶的眼光,芦芽自然信得过,闻言喜出望外,大赞:“还是世子聪明,晓得随机应变,不然真要被翠云害了。”
顾端的应变能力,的确可圈可点,南叶点头,表示赞同。
顾端不但擅作主张,把调料和在了一起,而且还示意烧火的丫鬟,把火力加大了,在他如此调整之下,居然赶上了最快的永康侯府的进度,倒是姜国府和成国府落到了后面。
战局反转,有人欢喜有人愁,芦芽和南叶大松一口气,落后的姜国府和成国府明显急了起来。
姜国府的世子丁斌,很少参加赌菜,此刻一见夔国府追了上来,心里马上发慌,忙不迭送地催促还在浸泡葛仙米的丁芷兰:“手脚快点!平时就知道斗嘴斗狠,真干起活儿来,比猪还笨!”
就算她出身再不好,也是堂堂大小姐,居然被自家弟弟比作是猪,丁芷兰的一张俏脸,马上涨得通红,把正端在手里的碗也给放下了。
丁斌急得大骂:“你要是不想赌菜,就给我滚!滚出姜国府,永远别再让我看见你!”
丁芷兰脾气倔,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转,就是不让自己哭出来,反还嘴道:“爹还在呢,他都没张口,你有什么资格赶我出府?”
丁斌见她只顾还嘴,没再管葛仙米,急得一锅铲摔在了灶台上,发狠道:“有本事你把葛仙米倒了,让我娘看看。”
丁芷兰一个激灵,这才想起来,姜国公夫人就坐在边上观战呢,她不怕丁斌,却怕这位嫡母,下意识地就把碗重新捧了起来,继续翻动葛仙米,好让其快些发泡好。
丁斌见状,稍稍放心,却是余怒难平,真不知他爹是怎么想的,这么个有辱门庭的贱女,居然当成个宝贝,换成他,早赶出门去了,怎还会允许她出来抛头露面,到处丢脸。
丁芷兰含着眼泪,低头泡葛仙米,到底是没抵过重力的作用,眼泪落了两滴在碗里,她连忙抬手拭去,却发现成国府的傻世子陆丰逸,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忙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把身子背过去了。
陆丰逸见丁芷兰转了身子,很是失望,却还是舍不得收回目光,看得连口水都滴下来了。
陆子美见他跟花痴似的,直替他害臊,却又不好表露出来,只得递过去一条帕子,让他把口水擦掉,又悄声地苦劝:“大哥,夔国府都赶上我们了,葛仙米也泡好了,咱们赶紧下锅罢。”
陆丰逸不甘心地朝丁芷兰又看了一眼,嘀咕道:“夔国府追上来有什么要紧,我等姜国府。”
祖宗!他们这是赌菜,要比快慢的!姜国府比他们慢,这不正好吗,他居然还要等别人?!莫非真是看上姜国府的大小姐丁芷兰了?说实话,如果他真表示对丁芷兰有意,只怕姜国公夫人做梦都要笑,马上打包给成国府送过来,兴许连聘礼都不要,但成国公夫人,却是绝对不会同意的,所以陆丰逸也就过过眼瘾罢了。
陆子美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又觉得自家大哥很可怜,好声好气地继续哄他:“大哥,咱们得了第一,别人才会高看你一眼呢,这般等着,有什么用,又没人感激你。”
陆丰逸想了一想,突然开窍:“咱们得了第一,姜国府的大小姐,就会高看我一眼了?”
得,还真是看上丁芷兰了,陆子美只好继续哄他:“对,对,大哥说对了,只有咱们得了第一,姜国府大小姐才会高看你一眼。”
陆丰逸高兴起来,终于重新把锅铲抓在了手里,又问:“那只要我现在就开始做葛仙米,咱们就能拿第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