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王府今日差人来应天书院给世子爷送信,魏怀泽在房中阅过家书后,不知得了什么好消息喜上了眉梢。
他吩咐下人预备车马正准备出门,行至中院花园,见有个熟悉的身影趴在园中亭子的石桌上,便蹑手蹑脚凑近,高声喝问:“你在这作甚?”。
柳溪照早已察觉到他鬼鬼祟祟的脚步声,头也没抬一下闷声回道:“走开,烦得很。。。”。
她低垂着脑袋仿若厮斗战败的公鸡,魏怀泽还是头一回见她如此萎靡不振,自然喜闻乐见:“呦,这寒冬腊月的柳小爷打来的火气?”。
柳溪照仍软绵绵趴在石桌上,嘴里哼哼唧唧:“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你这是在何处受了委屈,逮着我撒气来了?”。
魏怀泽满不在乎地耸了耸肩:“好在本世子今日心情好得很,不想与你这泼皮计较”。
柳溪照本不想搭理他,见他赖在亭中不走,又唉声叹气了一阵才徐徐仰身支起下巴。
魏怀泽见她满脸哀怨一副百无聊赖的模样,顿时失笑,指着她黑紫的眼眶问道:“你昨夜莫不是偷鸡摸狗去了,怎么今日脸色如此难看?”。
柳溪照摆了摆手:“一言难尽,别提了…”。
想到近来书院流传的风言风语,魏怀泽试探问她:“难不成…元公子欺负你了?”。
柳溪照忽地起身反驳:“我跟他清清白白绝无苟且,你可别道听途说胡说八道!”。
魏怀泽笑得很是耐人寻味:“若真是元昭欺负了你,兄弟便去替你出出气,但你这回答委实有些奇怪,我怎么听着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味。。。”。
柳溪照不忿道:“笑话!我还能指望你这个画痴去替我出气?你不把我卖了去换他的破烂丹青,我就该感恩戴德了”。
一提到元昭的丹青,魏怀泽立马眼冒金光,满脸堆笑说道:“若是元公子肯赏脸也赠我一副画作,有劳贤弟出卖几分色相也未尝不可…”。
“ 你怎么不自己去卖?!卖友求荣!丧心病狂!衣冠禽兽!。。。”。
世子爷任柳溪照劈头盖脸一通臭骂却不恼不愠,若是换了往日断断没有这等好脾气任她撒泼,十有八九还得厮打一阵。
见他今日如此沉得住气,柳溪照有些好奇:“瞧你嘴巴都咧到耳后根了,有什么好事不如说出来兄弟一块乐呵乐呵?”。
魏怀泽平日喜怒大多不行于色,独独在柳溪照面前从不多加掩饰,笑着回道:“我父王得了旨意,年前便能返回滇城了”。
“梁王要回滇城了?”柳溪照顿了顿“南境的仗不是还没打完吗?”。
魏怀泽缓声说道:“前些日子南境流窜的冕越余孽已基本肃清,陛下念及我父王劳苦功高,前几日便下旨允他年关回城与家人团聚”。
“原来如此…”柳溪照暗自嘀咕:“都说梁王魏诚是真武转世,若是有机会真想一睹尊容…”。
想到车马和同行之人这会儿正在前院候着,魏怀泽快声问道:“今夜金少爷在琼花楼设宴,你可要与我一同赴宴?”。
柳溪照抬眼看了看日头,回道:“时辰尚早,你这会儿就要出发?”。
话一出口,想到金瑾瑜平日那拖泥带水的行事作风,她赞同地点了点头:“提前去看看也好,说不定我们还能给金鱼兄搭把手”。
魏怀泽笑着摇了摇头:“这你可就小看这位金少爷了,他到底是巨贾富家出身,论胆识谋略虽然逊色些,但要是论铺排场做场面,在这应天书院恐怕无人能与他匹敌,哪用得着你我帮手?”。
柳溪照:“既然如此,你我为何要提前出发?不过是听听曲儿喝喝酒,迟一时晚一刻有何差别?”。
魏怀泽语重心长说道:“这你可就不懂了,琼花楼可不是普通的歌舞乐坊,里头的乐师伶人都是九州名家,歌姬舞姬也都是百里挑一的上等姿色”,
“美酒佳人在怀,总好过在这了无生趣的书院空耗光阴,这会儿除了睿王主仆和韩奉先那厮,其他人可都提前赴宴去咯。。。”。
柳溪照猛瞪了他一眼:“瞧你这迫不及待的色相,三句不离酒色财气,我才不与你一起”。
“真是不识趣!”魏怀泽怏怏转身,朝前院的方向走了几步,回首道:“对了忘了告诉你!我还约了元公子与我一同赴宴…”。
“元昭?!”柳溪照果然大吃一惊。
魏怀泽坏笑着朝她拱了拱手:“我们先行一步咯!”语罢撇下她溜烟跑了。
朱凌文和杨哲武正巧经过,见柳溪照站在中院花园愣神,正要上前询问,柳溪照却无视二人快步朝前院奔去。
虽知她是无心而非故意冷落,但望着她追随魏怀泽飞奔而去的身影,朱凌文眼中还是有些隐隐的落寞。
杨哲武自打十四岁入宫做了御前侍卫,从未见睿王殿下如此在意过什么人,这些日子殿下对柳溪照过分关注,他一一都看在了眼里。
此时忍不住开口问道:“殿下,你对柳公子,是不是…”。
朱凌文神色一冷:“杨指挥使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属下失言了,”杨哲武立即拱手俯身“可是…”
朱凌文眼中尽是寒光,半晌开口道:“不论他是敌是友,没有我的吩咐不准动他!”。
“是!”
说不清眼前的殿下到底从何时起有了变化,可杨哲武总隐隐觉得,他终究是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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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城的马车珠帘翠幔框金镶玉,缓缓从滇北大街轻扎而过。
柳溪照一路闷不做声,阴沉着脸不知作给谁看,惹得魏怀泽很是郁闷。
“叫你来你偏不来,跟来了又拉着张脸,是何意?”。
昨夜胡思乱想干熬了一宿她本就疲乏,又经一路的车马颠簸,强撑着下巴呜呜说道:“困…”。
元昭伸手像是要扶住她摇摇晃晃的身躯,余光扫到一旁的魏怀泽,便在她肩上轻轻拍了两下,温声说道:“今夜早点睡”。
被对面这人轻拍了两下,柳溪照倒来了些精神,心想:“我倒是想早点睡,也要公子肯放过我啊。。。”
想到他二人为了多看美姬佳丽几眼,这么火急火燎赶来,她斜着眼冷嘲道:“两位公子真是好兴致,这么急不可耐眼巴巴地跑来,最好今夜能抱得美人归,否则可没半点意思咯。。。”。
“你这话怎么这么大股子陈醋味?”
魏怀泽故意掩着鼻尖,满是戏谑的神情说道:“有哥哥们的自然也少不了你的份,我何时亏待过你?赵子昂的春宵秘戏图我都邀你看过多少次…”。
元昭眼含深意望向柳溪照:“春宵秘戏图?”。
“没!没有!我没看,呀…”
她一时情急险些闪了舌头,捂着脸委屈巴巴回望元昭。
魏怀泽这个始作俑者倒是还有几分良心,主动替她辩解:“我可以证明这傻小子的确没看,那可是赵子昂的真迹啊!我花了重金买下的,白给他看他居然严词拒绝,你说他是不是…”
正说着话,魏怀泽突然话锋一转盛情邀约:“元公子改日要不要来我房中看看?”。
柳溪照立即拒绝:“不行!”
元昭:“……”
魏怀泽瞥了眼柳溪照:“我又没邀你,你急什么?”。
又侧身说道:“元公子不知,啊照这人最是口是心非,上次在你的洗尘宴上,她醉酒后拉着个小丫鬟的衣袖一口一个玉儿玉儿的,十足十的登徒浪子,却在兄弟面前端着正人君子的派头,你说气不气人?”。
元昭若有所思:“玉。。。儿?”
想到柳溪照那晚的糗态,魏怀泽捧腹说道:“那夜我与她隔着一席听得也不甚清楚,大概只听到了个玉字,左不过是什么玉儿玉莲之类的,那声声呼唤,啧啧!真是情深意切我见犹怜啊…”。
元昭嘴角噙笑纠正了他:“是玉郎…”
“对!玉郎!”
魏怀泽先是恍然大悟,尔后脑筋一转望向柳溪照:“不对啊,你怎么叫的是个男子的名字?”。
柳溪照捂着耳朵:“别问了,那一夜。。。我什么也记不得了”。
魏怀泽又问:“元公子那夜宴席与她隔了那么老远,怎么知道她念叨了些什么?”。
元昭眼中满溢着藏不住的笑意:“这几日夜里,柳公子睡梦时也曾轻声唤过玉郎。。。”。
言至于此,魏怀泽没打算轻易放过她,饶有兴致问道:“说说吧。。。你跟那个姓玉的到底怎么回事?”
柳溪照被逼无奈,心一横牙一咬:“实不相瞒,那玉郎乃是我梦里的一只狐狸精”,
“那狐仙乃是昆仑山狐狸洞的百年老妖,修为极其深厚,夜夜来我梦中勾魂摄魄…”。
明知她在胡编乱造,魏怀泽却不说穿:“那你怎么没被他勾走?”。
柳溪照越说越起劲:“那狐仙本事虽大却是个极怕痒的主,每番欲行不轨我便将他一顿狠挠,他自然无法得逞”。
语罢,她歪着头笑盈盈地对元昭吐了吐舌头。
元昭闭上眼强忍着不看她,免得青天白日又被撩拨得乱了心扉。
二人你来我往眉目传情,怎逃得过魏怀泽一双法眼,他看破却不点破,对近来的疑虑有了七八成的把握。
车内一时无话,他伸手拨开了帘帐。
大街上熙熙攘攘,街道两边尽是琳琅满目各色各样的年货,吆喝叫卖声此起彼伏,讨价还价声不绝于耳,采买的行人川流不息络绎不绝。
一盏茶的功夫过去,马车在一座富丽堂皇朱漆涂饰的豪华楼宇前停了下来。
楼宇大门顶端悬着万金难求的紫楠原木匾额,上面龙飞凤舞地题着三个大字“琼花楼”。
琼花楼的小厮到底是见过世面的,一见是诸侯专驾五头马车,皆数恭敬地迎了上来,跪拜行礼:“世子爷万福金安!”。
车内三人逐一下了车,琼花楼的几个管事立即将三位贵客迎了进去。
楼内金碧辉煌,穿过气派的大堂,几条曲折的走廊分别通向不同的院落和房间,各处风格迥异,有的灯火辉煌富丽堂皇,有的曲径通幽清静雅致。
在楼中穿行了片刻,柳溪照低声问道:“怎么还没到,金鱼兄包下的是哪一间?”。
魏怀泽回首答道:“他今夜将整个琼花楼都包下来了,你还想来给他搭把手吗?”。
柳溪照识时务地摇了摇头:“不敢了不敢了!”。
未免闲杂人等滋扰,金瑾瑜今夜豪掷万金将整个琼花楼包了下来。
今夜宴席设在二楼雅间,据说百年前,大鸢的开国皇帝圣始皇便是在此宴请乱世三君子。
元昭进楼后便不再言语,神色有些怅然。
百年辗转琼花如昨,此间物是人非,脚下这一个个台阶,仿若他独自踏过的无数个斑驳日夜。
身侧青影翩动,他欣然一笑,好在,我终是寻到了她!
二楼雅间酒气芳香笼人,晶玉珠帘逶迤,帘后有女子披纱抚琴,指尖起落琴音缥缈,或虚或实变化无常。
金瑾瑜见三人上楼,立即起身相迎。
雅间已有不少受邀的同窗在座听曲,柳溪照快步上前,在金瑾瑜耳畔低声说道:“可以啊金鱼兄,排面够大的啊。。。”。
金瑾瑜抚着后脑勺讪讪回道:“花的都不是我自个的银子,不过是借花献佛罢了”。
帘后的琴娘原本弹得极好,不知怎地一晃神,竟有三两乱音“哐——当”传出,扫了众人的兴致。
琼花楼的管事立即对一众贵宾猛赔笑脸,尔后快步冲进帘帐后,猛地拽起那抚琴的女子势要将她撵下楼去。
琴娘的容貌掩在帘帐后,依稀只能窥得一个瘦弱的身影,柳溪照见那老管事出手没轻没重,对着个姑娘家粗言秽语骂骂咧咧,第一个冲了进去。
她掀开帘帐走到二人身侧,一把拨开了管事粗壮的手臂!
怒道:“她不过是弹错了几个音,孰能无过?主子们都没发话处置,你着什么急?纵然有天大的过错,你好声叫她退下便是,这般拉拉扯扯作甚?莫不是想借机占点便宜?”。
柳溪照本是情急之下脱口而出的无心之言,没承想,这老匹夫的确对帘帐中的小琴娘心怀不轨,屡次轻薄不成,这才伺机当众欺辱她。
这管事不过是个欺软怕硬的怂汉,谄媚地堆着笑狡辩:“贵客误会了误会了,小的这就退下,这就退下!”。
他还不死心竟想拉上小琴娘一起下楼,柳溪照立即抬脚狠踹了他一把,怒道:“听不懂人话是不是?再敢对她动手对脚小爷弄死你!”
管事闻声赶紧踉跄爬起,手脚并用下了楼,魏怀泽立即对金瑾瑜颔首示意,金瑾瑜心领神会也跟着下了楼处置。
小琴娘方才被管事推搡着跌坐在地上,柳溪照立即走近想将她搀起。
她却自己撑着琴桌起身,对着柳溪照行了个大礼,羞着脸颤巍巍唤了声:“柳公子…”
柳溪照:“凤?凤铃妹妹?”
玉帐内,英雄救美才子佳人重逢,玉帐外,魏怀泽见元昭形单影只,神色好似有些落寞,轻笑了一声:“这。。。又是唱的哪一出好戏?”
49。拈花吃醋()
琼花乐坊二楼雅间,珠帘后头的小琴娘徐徐解下了脸上的面纱。
这姑娘瞧着年岁不大; 约莫十五; 六的年纪; 眉眼尚有几分青涩。
她身着一席浅粉霓裳裙; 螺黛轻扫娥眉,白皙的玉颜浅画着淡雅兰花妆。虽身在莺莺燕燕之所,气韵却一丝不染; 仿若空谷生幽兰。
掀下面纱后,她屈膝向身前的柳溪照行了个大礼; 脚上的银铃随着兰步轻移; 发出“叮呤”零碎声响; 婉转动人。
月初明溪边一别; 没想到今夜却在此重逢; 柳溪照关切问道:“凤铃妹妹为何会在此处?”。
数月前在后山石榴林邂逅,李凤铃曾说她被父母卖到了城中的乐坊,柳溪照回想了一阵:“难不成?”
李凤铃在她面前仍是那副怯生生的模样; 低着眼不敢直视她,点了点头:“我如今已是琼花楼的乐姬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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