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敌为刀俎我为鱼肉,眼见落得个任人宰割的地步,鲛人公主自嘲一笑,喝道:“要杀便杀,磨磨蹭蹭的作甚?你别以为我会求你!”
上元仙子摊开手瞧了几眼掌中破碎的蓝色珠子,漫不经心说道:“鲛人族的法宝原来也不过如此而已。”
今夜技不如人自取其辱,鲛人公主本已绝望地闭上了眼等死。
但士可杀不可辱!
听她出言羞辱自己的族群,鲛人公主仍是不服,立即回骂道:“此番是我输给你,而非鲛人族败给了九天仙族!你要杀便杀,哪来那么多废话!”
上元仙子原想给她个痛快,但见她死到临头还如此嘴硬,忽然改了主意。
她的长剑轻抵着鲛人公主下颚,将她的下巴微微抬起。
端详了片刻后,说道:“这张脸美则美矣,就是嘴巴实在太厉害些,若少些泼辣无礼,兴许便不是今日这番下场”
鲛人公主虽仍是百般不服,闻见此言眼眶却有些泛红
“待我死后你便转告云殿下,不论他对我如何厌恶,今后都不必再避着我了,让他早些回大泽去吧…”
她一脸神伤双目低垂,但见双珠泪湿痕,不知美人心恨谁。
见她一改泼辣动情落泪,上元仙子不禁有些感慨。
“ 很久以前曾有个人告诉我,世间男子皆负心。鲤姬!这两百多年来,你一直将我视为宿敌不依不饶,却不知你根本就恨错了人。”
言毕她松开掌中的鲛珠,两指一挥将它推入了鲛人公主口中。
鲛珠归位,鲤姬被剑气震碎的脏器霎时便疗愈了五成。
半晌后她咬着牙说道:“你别以为今日放过我,来日我就能放过你!”
“自我诞世,这一万多年来手下败将多如恒河沙数,”
上元仙子低头看了一眼身下的滇城,漫不经心回道:“若是战败就必须要死,那本仙子剑下的亡灵不知得有多少,趁我还没改主意,你快些滚吧!”
鲛人公主已是元气大伤,此时全靠半颗鲛珠吊着元神,若再耽搁下去恐怕一身修为都会毁于今夜。
她此时已恢复了些理智,心知疗伤要紧不宜再逞口舌之快,便化为鱼身纵身一跃潜入了滇河。
滇城的灭顶之灾已然解除,那尾鲛人女妖也消失无踪,唯有青衣鬼面女子仍飘荡在空中。
那女子一席青霜广袖流仙裙翩然于夜空,真容以鬼面遮掩,犹如人间落太岁,当是九州降神明。
此时她手持玄铁长剑,正低头俯视着身下众生,仿佛在寻找着什么。
这一幕,让琼花楼中的朱子修顿时想到了,曾在荆州见过的那副《青女斩凤》图。
他双手紧握着雅间木栏,目不转睛凝视着夜空,恍然大悟道:“是她!居然是她!”
今夜妖兽之战已令滇城死伤无数,城中的百姓和守卫军对两只妖兽皆是愤恨难平。
眼见那青衣鬼面的女妖仍飘荡在空中,弓箭手纷纷将孥箭上弓,预备一举将她击杀!
刚才事发突然,朱子修竟忘了立即撤下弓箭手。
眼看城墙上的孥箭上弦,他对楼下待命的将领急声唤道:“立即撤下全城的弓箭手,胆敢违令出手者就地格杀!”
他话音刚落,夜空中的青衣女子突然凭空消失,朱子修转身一看,柳淳风竟不知何时也不见了踪影!
朱子修在琼花楼雅间来回踱步,须臾后再次下令:“传我口谕!立即集结城中所有守卫军!”
待命的将领姓杨,已跟随朱子修数年,从未见他如此失态过,回道:“禀将军,城中一半以上兵力,方才已被派往维持秩序救治伤者…”
朱子修心急如焚,立即打断道:“命魏松岭将守卫军全部撤回,即刻搜城!今夜就算将滇城翻过来,也要把那青衣女子给我找出来!”
“搜城?!”杨副将神色不禁一变,迟疑半晌后,回话“今夜天灾方休,若是此时搜城恐…恐怕会惊扰百姓!”
朱子修突然拔出腰间的佩剑,一把向楼下丢去,沉声说道:“军令如山,若是做不到你便以此剑自戕谢罪,不必再来见我!”
利剑应声插入半跪着的杨副将身侧,剑刃距他脖颈不过寥寥几寸,楼下的将士见状不禁都出了一身冷汗。
杨副将已是面如死灰,起身拔出朱子修的长剑,拱手说道:“属下…属下遵命!”
短短几个时辰,滇北大街从灯花火世的繁华盛世,变成了尸横遍地的人间地狱。
千百年来,即使寒冬腊月都未曾下过雪的滇城,竟在正月十五这晚漫天飘雪。
此时大街上空无一人,只剩满地的尸身,唯有一青衣鬼面女子漫步其中,其人三分似鬼七分若神。
上元仙子冒着漫天飞雪,从一地尸体间轻身而过,徐徐走到一个倒塌的木架旁。
木架之下散落着各式各样的面具,面具上趴着一具中年男子瘦弱的尸体。
那人面部朝下背部朝上,后背已被蚀骨雨水腐蚀得不成人形,隐隐可见森白脊柱。
那阵蚀骨雨落下时,这小贩原可逃到附近屋檐下,避开这一劫。
却因舍不得丢下一架的货物,只犹豫了那么半刻,便错失了逃命的时机,最终落得个暴尸大街的下场。
上元仙子屈膝蹲下,取下小贩手中仍紧抓不放的一个面具,将一颗鲛人泪珠化作的珍珠,放入了他掌中。
对着那具血肉模糊的尸体,冷声说道:“今生辛劳,来世富足。”
柳絮般的雪花纷纷扬扬从天而降,忽散忽聚似醉似舞,轻盈翩然如玉蝶。
仙子缓缓伸出手接了几片,那银色小花与她一手殷红血迹相衬,更添几分悲凉。
刹那间,她仿若回到了两百年前的太子坡。
被苍狼族围困的那几个月,无数的仙家神君也是这么一批一批倒在她身前。
原来死亡见多了便会越来越麻木,这便是踏着白骨尸山活下来的人,需要付出的代价。
恍惚中她不知在地上蹲了多久,今夜的雪越下越大,几乎要将她一头青丝染白。
回过神一抬头,见头顶上正撑着一只红色油纸伞,仿佛有人正站在身后,为她遮挡着风雪。
仙子虽早已察觉到有人靠近,却没有闪避。她徐徐起身,伸手掸下落在肩头的几片雪花,尔后头也不回向前走去。
此刻在她身后正站着一个俊美绝伦的男子,男子右手撑着一把红色的油纸伞,伞上已落满了雪花。
见她要走,男子开口唤道:“啊寰。。。”
上元仙子闻声愣了一下,随后转过了身。
眼前的人族男子约是十八九岁的年纪,身穿一席黑袍头戴嵌宝玉冠,长身伫在雪海之中。
他目不转睛注视着身前头戴鬼面的女子,炙热的双眸让一城雪海更黯淡了几分。
三两缕碎发在他额间轻拂,亦无法遮掩他眼中的锋芒,微启的双唇红艳若血,仿若怒放在雪峰之上的高岭之花,五官轮廓精致得丝毫不像个凡人。
上元仙子藏着一腔赞叹,漫不经心回道:“这位公子,认错人了吧?”
语罢,她转身就要离去。
男子快步挡在她身前,将她拦了下来。尔后徐徐抬手,摘下了她脸上戴了一夜的昆仑奴面具。
上元仙子任他摘下自己的面具,既没有出手阻拦也无半分闪躲,二人矗立在红伞下,四目相对近在咫尺。
这三年于她不过是捻花一指,对他来说却如同隔世。
此情此景仿佛红尘万丈,也比不过此刻落在伞尖上的一片雪花。
男子眼中不知眶着多少柔情,却只是看着她一言不发。
半晌后,上元仙子嘴角一勾,问道:“我如今该叫你玉郎,还是柳淳风?”
柳淳风凝了凝神,问道:“你。。。还记得我?”
上元仙子不置可否低头一笑。
柳淳风心头却有股暖流淌过。
见他面颊泛红心鸣如鼓,仙子不禁调笑道:“柳公子这双桃花眼,不知要叫天下多少美人溺死在里头,却怎么还是这幅经不起撩拨的模样?”
“天下女子,也包括啊寰吗?”柳淳风向她走近了一步问道。
上元仙子一脸不解:“柳公子这是何意?”
柳淳风沉声说道:“你曾说过会来寻我,我等了你三年。。。”
仙子仍是疑惑:“所以呢?”
一别三年,她竟然还认得自己,柳淳风喜不自胜。
但她一脸茫然言语冷淡,似乎早已将当年的诺言抛之脑后。
半晌后柳淳风坚定说道“今日你既来了,我便不会再让你走!”
上元仙子轻哼一声,微微仰起下巴问道:“我若想走,难不成你区区一个半仙还能拦得下我?”
柳淳风却不退缩:“愿尽全力一试!”
三年未见,当年为了求取仙药,独闯昆仑的黑衣少年,如今仍怀有一颗迎难而上的赤子之心。
上元仙子不知该为他高兴,还是为自己担忧。
她沉默了片刻后,说道:“你难道没看到今夜城中的惨况?我不过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妖魔,留下我,于你于这世间都只会是个祸害!”
“当年独闯昆仑山时我尚且年幼处世未深,也曾误以为你是妖族,” 柳淳风缓声说道 “但下山不到一年我便开了天眼,想到当年种种,已知晓你绝非妖类!”
“你天资过人,也难怪三年不到就有如此修为”上元仙子想到当年昆仑初遇时的情景,不禁一笑。
尔后又问道 : “我曾在坊间听说,你所创的教派如今已是当今天下第一教,你那教派唤作何名?”
柳淳风:“慕仙”
上元仙子若有所思:“哪个木?”
柳淳风又向她走近了一步,柔声回道:“思慕。。。”
仙子轻咳了两声,尔后便默不作声。
柳淳风见她眼神飘忽四处扫顾,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问道:“你怎么了?”
仙子顾左右而言他:“与那鲛人耗了一夜,虽是了结一场宿怨,但也有些疲乏了”
见她又要走,柳淳风拦在她身前,黯然问道:“宿怨已了,承诺呢?”
仙子心神有些恍惚,问道:“你如今乃是人中翘楚,修为已达半仙之境,人间还有什么是你得不到的?何必执着于一句玩笑话”
闻言,柳淳风自嘲一笑:“玩笑话…”
仙子不禁有些头疼,尔后叹道:“好吧!是我食言在先,柳公子如今可还有什么心愿未了,或是求而不得之物,本仙子都可以帮你实现!”
一时无话。
半晌后柳淳风沉声说道:“我求而不得的,从来都只有一个你,”
“我要你!你可愿意给我?”
“你,要,我?”仙子不禁一愣。
片刻后她嘴角一勾,轻轻踮起脚尖,在柳淳风耳边低声问道:“当真只要我?”
一缕仙风轻扫过耳尖,柳淳风耳根处霎时便红了一片。
见他脸皮还是如从前一般薄,仙子更是来了兴致,伸出手轻轻覆在了他那双桃花眼上。
玉手纤纤轻覆着柔情双眸,柳淳风眼前一黑,不知她此举是何用意。
刚要开口发问,却觉得双唇传来一阵从未有过的陌生触感。
他嘴上忽然波荡开一丝凉意,随即又有些温润炙热,夹带着丝丝花香传来,瞬间神迷。
那人柔软的唇瓣轻轻允吸着他同样柔软的双唇,那般柔柔的轻啄,似在亲昵一件珍爱的宝物。
若不是察觉到她略微有些加快的鼻息,若不是她略显笨拙却故作老道。
柳淳风如何能猜到,那个朝思暮想的人正对他做着什么?
似乎过了好久却只是弹指一瞬。
屋檐雨滴飘落在雪地上,刹那间激起一滴冰凝,却在他心中开出了一朵永不枯萎的曼陀沙华。
那女子不知,今夜这玩笑一吻,便足以让这男子余生受尽相思,至死方休。
不知过了多久。
直到那柔软的双唇缓缓从自己唇边移开,遮住双目的玉手徐徐松开,柳淳风才慢慢睁开了双眼。
在他面前的,仍是那个一嗔一笑便能颠倒众生的女子,她坏笑将手指贴在自己嘴上,正一脸得意。
故意说道:“若不是多活了这一万几千岁,尚有些定力加持,老身今夜怕是要晚节不保了!”
柳淳风此时虽是意乱情迷,却偏强装镇定,说道:“你,你…。”
“你方才不是说要我?” 见他支支吾吾半天说不话来,仙子微微翘着唇打断道 “怎么?还嫌不够呀?”
见她只是一副拿自己玩闹取乐的模样,柳淳风神色一变,心中刚被点燃的那一点点希冀幻想,顿时有些忽明忽灭。
须臾后,他抬起头正声说道:“我要的绝非只是肌肤之亲,我要。。。。。。”
“我要娶你!”
平地一声惊雷!
“你,要,娶,我?”
仙子语气似有震惊,面上却仍是那副老神在在的模样,令人看不出她心中到底是喜是怒,是惊诧还是犹疑。
良久后,她从红色油纸伞下走出,仰头望了眼飘雪的夜空。
嘴角一勾,说道:“可以,但我有个条件!”
柳淳风原做好了要为她耗尽此生的觉悟,没料到她竟如此果决应允了下来。
立即问道:“什么条件?”
仙子仍凝视着夜空,缓缓说道:“上古众神创世造人之初,这天下九州本是个和乐所在。”
“如今九州硝烟弥漫,战马踏尽繁花,贪婪的凡人已渐渐失去了敬畏与信仰,长此以往,必会招致诸神灭世的大祸。”
“你若能扭转乾坤平息九州战乱,则为当世人杰,本仙子倒是可以考虑与你做一世夫妻,如何?”
九州战乱已延续了几百年,历朝历代多少英雄豪杰帝王将相,穷其一生试图力挽狂澜,最终也不过在史书上留下了不咸不淡的寥寥几笔。
仙子提出的这个条件,看似轻巧,实则难于登天!
但她如此说,本就只是想让柳淳风知难而退,而非存心刁难。
没承想柳淳风立即回道:“好!若我做到了,仙子可否兑现诺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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