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的目光在她鬓间乌发一扫,含了些得意,“郡主能解释解释,为何你白日所戴的这支银簪会出现在郑昭容遇害的地方吗?郡主这簪子制作精巧,本宫可是印象深刻啊。”不待溶月回话,她又急急道,“郡主可别说什么簪子掉了之类的理由,要找借口,也得找个好的不是。”
溶月定了定心神,一脸无辜,明媚的凤眼中染上层层雾气,似乎真的受了不少委屈一般,“溶月不知道。”
皇后本打算看她急惶不安语无伦次的模样,没想到溶月只轻飘飘一句不知道,不由怒气横生,一拍椅背怒喝道,“大胆!皇上面前还不说实话!郑昭容到底是不是你杀的?!”
她的声音喑哑中带着一丝破音的尖利,划破渐渐罩下来的夜幕,听得皇上眉头一皱,皇后这样子,实在是不庄重得紧。
溶月挑了挑秀眉,毫不示弱地回望过去,“皇后娘娘仅凭一支簪子便要定溶月的罪,古往今来也没这样的道理。只要有心,大可以指示人偷了我的簪子放到案发现场嫁祸于我。皇后娘娘怎的如此不分青红皂白就认定是溶月做的?!”
“你……”皇后气得够呛,语气愈发尖锐起来,“巧言令色!”
“皇后!”见她越来越狰狞的面容,皇上拧了眉,出声警告。
皇后蓦然回过神来,这才惊觉自己居然在皇上面前失了分寸,袖中拳头紧攥,费了好大力气才压下心中不断叫嚣的愤怒。
“皇上,臣妾失态了……”她镇定下来,柔柔解释道,“只是……臣妾实在是替郑昭容感到不值。”皇后的声音本就粗粝嘶哑,如今学着惠妃梁嫔那般故作娇柔地说话,有一种说不出的诡异和违和感,听得人鸡皮疙瘩一起。
皇上也几不可见地抖了抖,看向溶月,语气沉沉,“明珠,朕给你一个解释的机会。”
“皇上,郑昭容的尸首是否已让太医验过?”
皇上点了点头,不知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溶月请求将太医唤上殿来一问。
皇上沉吟片刻,“准了——”
很快,一须发皆白的太医颤颤巍巍地跟着宫女快步入得殿来,溶月认得他,是太医院院使胡一鸣,他医术高明,最重要的是为人正直。溶月舒一口气,是胡院使就好,不用担心他会被人买通做了手脚去。
“明珠,你有何话便问吧。”皇上沉然开口。
“是。”溶月应下,朝胡一鸣行了一礼,“有劳胡院使了。”
“郡主客气了。”胡一鸣回以一礼,“老臣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溶月点点头,微微挑了挑妍丽的凤眼,清越开口道,“请问胡院使,郑昭容是如何死的?”
“被人用麻绳勒住脖子,窒息而亡。”
窒息?溶月微愣,想了想,看向皇后,“请问皇后娘娘,现场可留下了作案工具?”
皇后不知她打的什么主意,从齿缝间挤出一个“嗯”字,算是回答了。
“请皇后派人将作案工具呈上来。”
皇后咬咬牙,阴鸷地盯着她看了看,挥挥手叫人去准备了。
溶月复又看向胡一鸣,“胡院使,不知是否已推断出郑昭容的死亡时间?”
胡一鸣点点头,“据老臣推断,郑昭容的死亡时间应该在申时二刻到酉时一刻之间。”
溶月看向上首的皇上和皇后,“溶月白日从澹诚殿离开后,去了表姐谢采薇处坐了约一个时辰,申时一刻左右便已回到了听泉居,此后便再未出过房门,皇后娘娘大可派人一问,这样看来,溶月并无作案时间。”
皇后冷哼一声,“本宫已派人去问过了,听泉居伺候的宫人说你不喜人近身服侍,平日里都是一个人待在房中,这么说来,在郑昭容遇害的这段时间里,并没有人真正看到过你,你完全可以偷偷潜出去杀了人再潜回来,本宫记得,明珠郡主可是有功夫在身的。”
溶月眼中闪过一丝暗色,的确,若要追究起来,这段时间是没有人见过她,这个不在场证明并不那么能服众,看来还是得从这支落在现场的簪子上入手了。
见溶月哑了口,皇后眉间一抹飞扬的神采,心中不由痛快起来。
正在这时,有宫女捧了那放着作案麻绳的托盘入内,溶月眼风一扫,不由眸中一亮,跳跃出簇簇明亮的火花。
“溶月记得,今日下午下过一场暴雨,申时二刻左右应该正是大雨初停的时候。”
“是又如何?”皇后紧紧盯着她。
“郑昭容死于何处?”
“后苑东边的小树林里。”皇后语气愈发不耐起来,“郡主究竟想说什么?”
溶月成竹在胸的一笑,透出些潋滟的光华来,皇上一怔,眼神中透出些许恍惚。落在有些人眼里,神色又晦暗几分。
溶月走到那作案的绳子前,用帕子包着将其拿了起来,“申时二刻,大雨初停,郑昭容死于后苑东边的小树林里。暴雨过后的小树林必然满是泥泞,所以这根作案的麻绳上沾染了许多泥点。”她将麻绳在众人眼前晃了晃,示意自己所言非虚。
皇后似乎想到了什么,脸色变得有些难看起来。
“这场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大雨止住之后,立马出了太阳,又是夏天,溶月记得,到了酉时二刻的时候,地上已经全干了。”
她又走到另一个宫女面前拿起自己那支簪子,“大家可以看到,我这支簪子上面却是干干净净,半点泥渍也无。这就足以说明,这簪子是在酉时二刻之后才被人放到郑昭容遇害之地,目的就是为了嫁祸于我!可惜人算不如天算,那嫁祸之人恰恰漏了这很容易忽视的一点。”溶月立于殿中,侃侃道来,身上衣衫不过素淡而已,眉间风华却是耀如春华,黯淡了一室的灯火。
这话一出,众人脸上顿时精彩纷呈,溶月眼风一一扫过,将大家的反应尽收眼底。皇后自然是心有不甘,惠妃一脸看戏的神情,梁嫔则是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脸上表情看不真切。
皇上听她说完这一番话,叹道,“明珠所言甚是有理,方才朕也是急糊涂了。”
“多谢皇上相信溶月的清白。”
“皇上!”见皇上被说通了,皇后身子微微前倾,着急出声唤道,“郡主既想得这般透彻,也许她就是利用了大家的这种心理,贼喊捉贼,故意将那簪子在地面干了之后扔过去的。”
溶月讥诮一笑,这皇后脑子莫不是烧坏了吗?居然说出这等话来。“皇后娘娘也太小看溶月了,若真是我做的,我又何必要亲自动手?!”
她话音落定,果然看到皇上脸色阴沉了几分,“皇后,你莫要再胡搅蛮缠。你若再这样不分青红皂白,这案子朕就另外差人来办。”
皇后虽心有不甘,也只得咽下这口气,脸色沉郁地坐在一旁。
这案子居然交给皇后?溶月颇有些吃惊。转瞬想想也是情理之中,后宫嫔妃遇害,牵扯的多是后宫众人,先不说京兆尹没跟来,就算跟来了交给他也不合适,一个大男人如何能在后宫中断案取证?至于为何不交给宗人府,怕是皇上有心将此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若让宗人府来办,最后可是要入卷宗的。
皇上缓了脸色,对着溶月道,“明珠便先回去歇着吧,方才你也受了不少惊吓。”
“皇上。”皇后果然还是不死心,抚了抚小手指上的赤金玳瑁掐丝蓝宝护甲,又开口道,“郡主方才那番话虽然在理,但到底不能完全洗脱嫌疑,臣妾请皇上准许,在找出凶犯之前,郡主只能在听泉居活动。”
这是要将她软禁起来了?!溶月眉目一沉,若真这样任皇后摆布,如她这般看自己不过眼,难保最后不会又弄出什么对自己不利的证据来。
当下黛眉一扬,声音明澈中带上了一分清冷,“溶月并无杀害郑昭容的理由,至于方才梁嫔娘娘说的我曾与郑昭容起过冲突的事,溶月并不否认,但若以这种理由杀人,未免有些太过匪夷所思了。依溶月看……”
她顿了顿,目光在几人身上一扫,“这后宫中,比溶月有动机的人多了去了。”说着,寒光一凝,冷冽的目光刀锋一般射向皇后,“便是皇后娘娘,这动机也比溶月大得多!娘娘一直无子,郑昭容恃宠而骄,难保皇后娘娘不会心中忿然而痛下杀手。娘娘身边定然高手众多,自然也无需自己出马。”
“你——放肆!”皇后手下蓦然一紧,目光眦裂,眼睛通红,一双眸子含煞般看向溶月。
溶月微微一笑,并不害怕,只沉肃立于殿中,身姿愈发挺拔绰绰,自有一番动人气度风骨在,两相比较,皇后就显得尖酸刻薄落了下乘去。
听到她的话,皇上脸上的表情却凝重了几分,的确,郑昭容怀有身孕,若论动机,这后宫人人都比明珠更有理由杀害她。这么想来,这案子交给皇后真的合适吗?
溶月自然没有错过皇上脸上的沉思和眼中的松动,为今之计,只有先下手为强,否则被皇后抢了先机,事情就很难控制了。忙对着皇上恭恭敬敬行了个礼,脸上一片诚挚,“溶月恳请皇上将此案交与我,溶月必竭尽全力找出凶手,还郑昭容一个真相,也还自己一个清白。”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诧异。
皇上惊诧地看着她,“明珠,破案不是儿戏,朕自会找一个妥当的人来负责。”
溶月凤眸顾盼流转,眼中神色熠熠光华,面容坚定,“溶月明白,只是还请皇上给溶月一个机会。”
“明珠郡主。”皇后瞟她一眼,凉凉开口道,“你现在说得好,到时案子没破,反倒延误了破案的最佳时机,这责任,你可担当得起?”
溶月贝齿一咬,并不反驳,只目光灼灼地看向皇上,“皇上,溶月愿立下军令状,半月之内若不能破此案,溶月甘受皇后娘娘责罚。”她眼角微挑,望向皇后娘娘的方向露出一丝挑衅之意。
皇后果然被激怒,压下怒气看向皇上,“皇上,既然明珠郡主这般成竹在胸,臣妾也不好多加阻拦,皇上便成全了郡主罢。”
皇上抚了抚眉心,叹一口气,“罢了罢了,你便试试吧,尽力而为,若是……实在破不出,也不用太有压力。”
皇后眉间夹一抹阴翳,面色有些狰狞起来,“郡主都自愿立下军令状了,皇上还如此偏袒,怕是会寒了众位姐妹的心呐。”
皇上似乎被她逼得有些头疼,不耐烦道,“你欲如何?”
“这案子没破,宫中自然会人心惶惶,其他所有计划都随之会被打乱,郡主所提半月之期太久。十日之内郡主若不能破此案,在行宫的两个月内都需禁足在听泉居内,且要抄出二十篇《妙法莲花经》替太后娘娘祈福。”皇后冷眼道,语声凌厉。
她看一眼溶月,“郡主若敢应下,本宫便不再阻拦!”
《妙法莲华经》是经书中最长的一部,真要在两个月之内抄出二十篇来,这手不废也得残。偏生皇后还是打着为太后祈福的名义,无人敢说她的不是。
溶月却笑得愈发恬淡,掷地有声地吐出一个字,“好!”她眸光一转,“但是……溶月有一个要求。”她看向皇上,等着他的准许。
“说吧。”皇上摆摆手。
“这案子也许并不仅仅会涉及到后宫,溶月一个闺阁女子,很多地方不方便出面调查,溶月想向皇上求一个人帮忙。”
“谁?”皇上耐着性子问道。
“闲王萧煜。”
皇上眉眼一挑,眼底一抹精光闪过,他狐疑地打量了溶月几眼,“闲王身子不太好,这等事还是不要麻烦他了。朕的皇儿们,明珠可以随意挑一个让他们相帮。”
“皇上……”溶月抬眼看一眼他,有些欲言又止。她默了默,似乎鼓足了勇气,这才小声道,“不是溶月不相信各位皇子,只是……此案必与后宫诸人有所牵扯,各位皇子们还是避嫌的好。”
皇上面色一僵,确实如她所言,后宫诸人都有嫌疑,如此看来,也只有萧煜这个局外人最合适了。他拧了拧眉头,思索良久,才道,“也罢,此事就这么说定了。汪忠——”
“奴才在。”汪忠应声上前。
“派人将闲王叫来。”
大家并未等多久,萧煜很快便随着内侍踏了月色而来,一袭雾白色锦袍,风华如仙,似沾染了一袖的澹澹月华。面容有些微苍白,却愈发显得绛唇如樱,眼角微扬,带了几分似有若无的惑人神采,眼中神情静若明渊。
“臣弟见过皇上。”他走到殿中,在溶月身侧站定,向着皇上负手一礼。
“老七免礼吧。”皇上淡淡道,“最近身子可还好?”
“多谢皇上关心,臣弟来行宫之后泡了几次温泉,身子好转了些,只是昨晚月圆之夜有些不适,今晨便没有过来,还请皇兄不要见怪。”
月圆之夜不适?溶月脑中某些猜想一闪而过。
“自然,朕明白,老七不用放在心上。”皇上客气了一句,话锋一转,“朕今日叫你来其实是有一事相托。”
“皇上请吩咐,臣弟一定竭尽所能。”萧煜眉眼低顺,面容淡然。
“郑昭容被人杀害了。”
“什么?”萧煜错愕抬眼,眸中满是惊诧的神色,“臣弟听说,郑昭容刚怀上皇上的龙子啊?”
“嗯。”皇上语气沉郁,眼中一抹几不可见的悲痛。
溶月冷眼瞧着,并不觉得皇上是在为郑昭容悲痛,他这一丝淡薄的哀伤怕也是留给那个未出世的骨肉的吧。自古无情帝王家,九五之尊的帝王,果然凉薄,后宫三千佳丽,谁又能分到他一丝半毫的真心呢?抛开别的不说,就这一点,娘当初选择了爹,也是再正确不过的决定。
皇上接着道,“明珠郡主自动请缨接下了这案子……”
溶月立马感到萧煜带着深意的目光在她面上一顿,想到昨晚的情景,耳根飞起一抹红,也不敢转头,只作不知。
“因她是女子,有些事情不方便调查,便向朕请求借了你帮忙。老七意下如何?”
萧煜转头看向溶月,语气中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