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感觉,一旁的翠羽却是察觉到了,远山般的黛眉拧做一团,想了想,还是有些不甘心道,“启禀皇上,沈小姐之前曾命人将这盆君子兰搬回去过。”
“哦?”卿彦语声微扬,难得的回头看她一眼,不过很快又转回去落到了溶月身上。
“那怎么又搬回来了?”
他这话明明是向着溶月问的,可翠羽鬼使神差般地又接过了话头,“沈小姐说她养不好,便又叫人搬了回来。”
卿彦本就只是借此同溶月套套近乎罢了,没想到翠羽三番两次截了他的话头,不由有些着恼。
这个翠羽,一向都是个伶俐的,今儿怎的这般不知分寸?
溶月嗤笑一声,眼神在两人身上打了个圈圈,眸中露出一抹了然的神色来。
不知为何,见到她这样事不关己云淡风轻的模样,卿彦就觉得心头似有一团火焰在燃烧,恨不得将她面上那层淡漠的面具给撕下来,好仔细看看她喜怒哀乐的模样。
她长得这么美,笑起来也一定很好看吧?
或者,哪怕是她哭着求饶的样子,那般梨花带雨楚楚可怜的模样,光是想想,便觉得自腹部升腾起一股异样的快感,很快传遍四肢百骸,让人说不出的畅快。
这么一想,方才拧着的眉头舒展了不少。
哭也好笑也罢,总好过现在这样对自己的漠视!
他这般神情,落在翠羽眼中,只当卿彦对自己说的话很满意,不由心下一喜,又柔声道,“说来也奇怪,明明在宫里还是蔫蔫的模样,搬回来后这君子兰又变得生机勃勃起来了。”
溶月冷眼看着翠羽面上飞红,双目朦胧的模样,只觉好笑,抬步想朝旁边走去。
卿彦脚下一动,拦在她面前,眼神中带了丝异样,迫视着她,“郡主去哪里?”
“留点空间给翠羽向你汇报我的行程啊。”溶月一副理所当然的口吻,往后退了几步,刻意同卿彦拉开了距离。
卿彦登时神色一冷,周身散发出阵阵寒气。
翠羽瞅一眼他俩,虽然也被卿彦身上的森寒之气冻得抖了一抖,心中却忍不住有些得意起来,低着头,唇畔一丝笑容一闪而过。
皇上最讨厌有人忤逆他的心思了!明珠郡主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他,皇上能忍到现在已经算是奇迹了。
很快,她便感到一道强烈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怔怔地抬了头,发现是卿彦看了过来,目光中含着森冷和厌恶的神色。
厌?厌恶?
翠羽心中似被一根极细的针狠狠刺了一下,还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卿彦冰寒的声音便在耳畔响了起来,“翠羽,你逾矩了!”
心中“嘭”的一声,似有什么炸裂开来。
她不可思议地抬头看向卿彦,一张俏脸涨得通红,琳琅美目中浮起了层层水汽。
溶月饶有兴致地看着她,玩味一笑,这么快便禁不住激了?还当她是个沉得住气的。果然女人一碰上感情这种事便会失了理智。
卿彦看着她这副模样,眼中的不耐更甚,挥挥手道,“你先退下吧。”
翠羽低着头,神情颇有些狼狈,朱红的下唇被她死命咬住,强忍着不敢再出声。只福了福身,然后转身退了下去,转身的瞬间,溶月看到似有一滴晶莹的泪珠从她眼眶滑下。
溶月看一眼卿彦,见他面上申请如常,并没有被触动半分。
翠羽在他身边这么久,要说翠羽的心意卿彦半点也不知道,溶月定是不信的。况且,他方才一定看到了翠羽眼中的神情,却仍能这般无动于衷铁石心肠。
卿彦他,果然是个冷心冷情之人。
可是溶月现在没有闲情同情翠羽,她明日若想安然无恙地出宫,翠羽这个障碍最好能除去。想到这,她抬起眼帘,看着卿彦似笑非笑,“我只当她对我这般没有规矩,原来在你面前也不晓得收敛些,到底是你身边的红人啊。”
卿彦面上冷意退去几分,也勾了唇畔,“不过是一个奴婢罢了,她若做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郡主尽管罚便是。”
溶月嗤笑一声,“我一个阶下囚,怕是连人家奴婢的身份都不如呢。再说了,我若真罚了,回头她想出什么法子来整我,我不只能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了?”她抬起浓密的睫毛,眼中有一丝灵动的光韵闪动,“你说,到时我和她的话,你是信谁的呢?”
卿彦浅笑,修长的手指把玩着腰间缀下的玉佩,不说话。
过了一会,他眸中带了点点笑意,一眨不眨地觑着溶月,“郡主这话,我怎么听出些醋意在里头。”
溶月向旁侧瞥了目光,面容清冷,语声泠然,“皇上未免自作多情了。我只是想说,我这里的庙太小,容不下翠羽这尊大佛。翠羽现在对我,带了太多的私人情感,皇上若想得到最客观公证的消息,还是另外派人来监视我罢。”
“朕不大明白郡主的意思。”卿彦淡淡道。
“哦?”溶月尾音上挑,清泠如歌的声音像一把小勾子,勾得人心里有些痒痒的。她目光澈亮,似笑非笑,“皇上是不明白哪一句?带了太多私人情感这一句?”她顿了顿,却不给卿彦开口的机会,微狭了眼眸,“皇上千万不要说,翠羽对您的情意,您没有半分察觉?”
卿彦的目光沉了沉。
溶月唇畔笑意愈发讥诮起来,“还是说……正是因为了解得非常清楚,皇上才敢这般放心大胆地用她?”
被人说中心思,卿彦的眼中有一瞬间的阴鸷闪过,看得溶月一惊。忙定了定心神,强迫自己不能露怯,依旧素手轻拢,身姿挺立,傲然如兰。
卿彦很快敛了脸上的阴沉,淡笑道,“郡主想象力未免太多丰富了些。朕方才说的,是你的监视那一句。”
“皇上是说,您没有监视我?”
“自然。”卿彦说起谎话来,面不改色心不跳的,一脸正气凛然,“翠羽性子沉稳,她伺候你朕比较放心。若是她有什么做得不好的地方,郡主大可来告诉朕,朕会让她改的。”
溶月心里沉了沉。
这是不同意将翠羽从自己身边撤走了。
既然如此,就只能自己再加把火,从翠羽身上着手了。
她的目光在卿彦身上打量了几瞬,最后落在腰间垂下的那块玉佩之上,状似随意道,“皇上这块玉佩上坠着的流苏可真别致,我倒没见过这种打法。”
卿彦眼中闪过一抹不自然,“宫女弄的,朕倒没怎么注意。郡主对这些感兴趣?”
溶月看着他眼中神情的变化,心中了然。
她就觉得这流苏的打法十分眼熟,似乎在翠羽身上也见过,这么看来,这流苏坠子该是翠羽打给卿彦的了。
她浅笑着点头道,“是啊,皇上看不出吧?我虽不是什么淑女的性子,于女红上却有些兴趣。”她笑意翩然看着卿彦,“不知皇上可否将这玉佩借我回去研究一日?”
卿彦打量了她一瞬,带了些审视的意味,忽而扬眉道,“郡主喜欢,便送给郡主好了。”说罢,自腰际解下那玉佩递给了她。
溶月抿唇谢过,又同他虚与委蛇了几句,接口要回去休息,告辞离去。
卿彦望着她离去的背影,不知为何,心中生出些沉郁苍凉的感觉来。
溶月回了仪瀛宫,第一件事便是唤了翠羽进来。
“翠羽,帮我找个针线篓来。”
“沈小姐要缝什么,奴婢帮您缝便是。”翠羽似乎忘记了方才御花园中的难堪一幕,垂着头恭恭敬敬问道。
溶月自袖中掏出方才那块玉佩,懒洋洋道,“我见你们皇上身上这块玉佩上的流苏坠子好看,想回来学学,便向他要了来。”
翠羽抬头,好奇地朝她手中的玉佩看去。这一看,却是忽然变了脸色。
溶月只作不知,奇道,“你怎么了?面色这么差?该不会是生病了吗?”
翠羽咬了咬苍白的唇色,勉强摇了摇头。
“我问他是谁做的,他说不记得哪个宫女做的了,我便只好找他讨了来自己回来揣摩了。”说完,抬头看一眼翠羽,惊呼道,“翠羽,你面色怎么这么差,快来人啊。”
殿外有宫女应声而入,溶月指着翠羽道,“她好像生病了,你们扶她下去,再找个太医来看看吧。”
虽然翠羽连说没事,但其他人不敢怠慢,连拉带拽地将她弄出了殿外。
等到她们的身影消失在门外,溶月长吁一口气,不再管那玉佩,自袖中掏出方才那个小纸卷来。
纸条是萧煜写来的。
因为地方的限制,萧煜并没有讲什么肉麻甜蜜的话,而是直入主题。
纸条上说,让他们尽量早些出宫,因为那个时候卿彦还在上朝,没有多大的精力管到后宫之事。等到溶月失踪的消息传到前朝去,他再做布置估计就晚了。萧煜他们会在宫门处接应,到时她出了宫便找机会从卿靖宁的队伍中溜出去同他们会合。
最后再认真叮嘱了溶月一番,让她一定要小心。
溶月看完好一阵,才觉得“砰砰砰”的心跳声缓了下来,明天便要出逃了,成败就在此一举!
*
翌日。
溶月心中有事,自然醒得很早。
她唤了人进来服侍,发现进来的却不是翠羽。
“翠羽呢?”
“翠羽姐姐昨晚生病了,现在起不了床,让奴婢向沈小姐告个假。”
溶月“哦”了一声,似乎并未放在心上,“那你伺候我梳洗吧。”心里头却暗暗一喜,看来翠羽昨日当真受了不小的刺激。又或者,她只是不想见到自己而装病罢了。
但不管是哪一种可能,对溶月来说都是天大的好事。
梳洗完毕,溶月让人传了早膳进来。
“你先下去吧,我这里暂时不用人伺候。”溶月看一眼方才那宫女。“你叫什么来着?”
“奴婢翠果。”
“嗯。翠果,你先退下吧,有事我再叫你。”
翠果福了福,应声退了下去。
她一走出殿外,溶月便走到里间,将昨日卿靖宁给她的药粉拿了出来,解药放入茶水中喝了下去,迷香则洒在了香炉当中,升起袅袅烟雾。
准备妥当,她又坐回了桌旁,假意喝一口桌上的翡翠虾米汤,突然眉头一皱,手一拂,将桌上的碗碟给拂了下去,顿时瓷器碎了一地。
殿外的翠果听得动静,慌慌张张跑了进来,“沈小姐,您怎么了?”
“怎么了?!”溶月一脸气急败坏的神色,指着她的鼻子大骂道,“你们是想害死我吗?!明知我对河虾过敏,居然还给我上这翡翠虾米粥来,到底安的什么心?”
翠果一慌,跪倒在地急急忙忙分辨道,“沈小姐息怒,奴婢并不知道您对河虾过敏啊。”
“胡说!”溶月厉声喝道,“我明明跟翠羽说得清清楚楚!如今她一不在,你们就是这般敷衍我的?!”
翠果不敢分辩,只得不住地磕头求饶。她虽然不知道眼前这姑娘是何来历,但从翠羽姐姐和皇上对她的态度来看,一定不是自己能得罪的。只是这姑娘虽然一直冷冷淡淡的,但并不难伺候,今日为何却这般刁难?
她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听得溶月又道,“把所有人都给我叫进来,看来不敲打你们一番你们是不会将我的话放在心上了。”
翠果忙不迭应下,站起来跌跌撞撞就往外走,却听得溶月在身后冷冷又道,“翠羽既然病着,就别去打扰她了。”
翠果哪里还敢多想,忙将其他仪瀛宫的宫女都唤了进来。
七八个宫女排成一排,垂首立在溶月面前,大气也不敢出。她们虽然是皇上派来监视溶月的,但也明白溶月的身份地位似乎不一般,谁还敢同她硬碰硬?
况且翠羽现在又病着,一下子失了主心骨,自然有些惶恐不安。
溶月搬了把椅子在她们面前坐下来,也不说话,只冷冷地打量着她们,看得人都有些浑身冒虚汗起来。
宫女们只当溶月在给她们一个下马威,却不知溶月是在等待熏香发挥作用。
果然,溶月还没开始说几句话,便看到宫女们一个个有些腿脚发软起来。
溶月心中一喜,看来是迷药开始发挥作用了,又随口扯了几句,宫女们一个个都坚持不住了,纷纷倒地。
看着最后一个宫女眼神朦胧地倒在地上,溶月长长地吐了口气,赶紧将熏香给熄灭了。
又快步走到内殿,飞快地换上了实现准备好的宫女服饰。
一切准备妥当,溶月蹑手蹑脚溜出了仪瀛宫。
刚出了殿门没走几步,便瞧见旁边有一个宫女正冲她瞧瞧招手。溶月定睛一瞧,正是昨日来给她送簪子的那个宫女。
她四下看了看,见周遭并无人烟,忙快步走了过去。
“沈小姐,这边来。”那宫女带着她穿过几条小径,很快便看到前面一队缓缓行着的队伍,走在最前面的正是卿靖宁。
那宫女并未带着她上前,而是悄悄跟在了队伍的后头。
没走多久,很快便来到了宫门处,一切都还风平浪静,看来她失踪的事暂时还无人发现。
守门的卫兵见到卿靖宁一行,忙敛目行礼,并没有多加查看。
她们很快便畅通无阻地出了宫门。
溶月还没来得及喘口气,突然神色一凛,忙低垂了头,避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出。
卿靖宁正要唤她过去说几句话,见她突然变了神色,下意识朝身后看去,这一看,不由也紧张起来。
前头走来的面色沉然那人,不正是罗文远?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卿靖宁不敢掉以轻心,看着罗文远朝她走了过来。
“微臣见过长公主殿下。”罗文远躬身行礼。
“你是……?”卿靖宁皱了眉头,假装并不认识他。
她之所以知道罗文远,还是从溶月那听了罗文远的事情之后曾经远远地见过他一次,这会自然不能表现出来。
“微臣罗文远。”
“哦。”卿靖宁似乎并不多感兴趣的样子,冲他点头示意了一下,抬步准备上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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