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她撞见了他与自己生母相见，沈夫人也不会勃然大怒，借此机会将他赶出侯府，而他的生母也因为这件事气伤了身子。
最后他更是被她的一杯毒酒害死。
这样的血海深仇，到五岁的她的嘴里就成了一句轻飘飘的“你是我哥哥呀”。
沈西臣不答话，只安静的喝着自己面前的茶水。
除夕宴结束之后沈西臣独自一人回到了西厢房。
冬季里阳光不足，西厢房又潮湿，被褥摸上去都阴冷的很。
他没那么娇气，躺在床上和衣而眠。
就在这个时候，突然外面传来凌乱的脚步声。
“走水啦！东厢房走水啦！快去救火啊！”
沈西臣一个激灵醒了过来，脑海中第一时间浮现的是他那个便宜妹妹穿着一身红衣，趴在他桌前搅墨水喝的模样。
憨态可掬的，带着令人心软的天真和娇气。
沈西臣深吸一口气，终于还是坐起身来披上衣服，顺着来往的人流往东厢房赶去。
东厢房已经烧了起来，明亮的火光映衬的周围的脸上神情都几经变换。
沈夫人眼泪都掉了下来：“我儿啊！”
沈西臣印象里没有这场火灾，但他都能重生，其他事情或许也不会完全按照原本的轨迹行驶也是正常的。
突然间，从火里冲出一个人来，那人身上都着了火，却死死的抱住怀里的孩子，将她抱了出来。
那怀里的孩子吓傻了，逃出了火场后依旧呆呆愣愣的，被沈夫人一把拽到怀里上上下下的打量。
除了脸上有一点儿灰，她身上完好无损。
但是救她出来的人身上的火被扑灭后已经奄奄一息了。
小奶团子呆呆看着躺在地上不知死活的人，爬过去用手碰了碰她：“梨香……”
沈西臣这才知道，原来救她的人就是梨香。
当初她放狗咬她，但这种紧要关头，梨香却拼死将她带了出来。
沈西臣看着她一副呆呆的样子，抿了抿唇。
就在这时，沈夫人又一把将她抱进怀里：“瑾儿别碰，脏得很。没事儿啊，咱们没有了梨香娘把杏春给你，你不是很喜欢杏春吗？”
沈西臣眉头紧紧皱起，只觉得眼前这样母女情深的画面令人恶心。
一个不把人当回事的沈夫人，一个沈夫人亲自教出来的好女儿。
就是这样恶毒的一对母女，真是令人作呕。
就在他这么想着的时候，在沈夫人怀里呆呆愣愣的小姑娘回过神来，大颗大颗的眼泪掉下来，从沈夫人怀里挣扎出来，又爬到了梨香身边，哭的叫人心都碎了。
“我不！我就要梨香！”
沈西臣身形一顿。
小孩子虽然总被教着下人就是下人，但年龄毕竟尚小，人心的善还没被磨没。
第448章 他让我死去活来那些年（25）（）
她虽然喜欢杏春，但是她却敏锐的知道，如果这个时候她不要梨香的话，梨香或许就活不成了。
沈西臣看着在梨香身边嚎啕大哭的小奶团子，原本紧攥的手慢慢松开。
大火过后沈夫人用雷霆手段处置了几个玩忽职守的下人，随后又支出一大笔银子医治梨香。
商陆是个打探消息的好手，府里有点儿什么细微的动静他都能打探清楚了来报给沈西臣听。
什么小姐今天陪了梨香一上午，什么小姐下午又去哪哪遛狗了……
侯府里别的人都是规规矩矩的生活着的，唯独她自在潇洒，活成了最明艳的色彩。
沈西臣原本打定主意不再管她了，但除夕夜的大火之后，他却总想起她在梨香身边大哭的模样。
她并非无可救药，只是有个那样的母亲，所以根本没有善恶之分。
想要教她太难了，对于现在时间紧迫的沈西臣来说教她不是什么明智之举，反正等她十岁之时，侯府就要被抄家，她也会因为这个被充作官妓。
她是无用之人。
可沈西臣再明白这一点，等到小奶团子又来找他的时候，沈西臣沉默了一下，还是认命的叹了口气，将她抱到书桌前。
“梨香好了吗？”
小奶团子不知道他想说什么，老实的点点头：“她说她好啦。”
沈西臣便接着问：“知不知道她为什么受伤？”
“因为她被火烧啦。”
“她为什么被火烧了？”
小奶团子茫然的摇摇头：“不知道。”
沈西臣温柔了声音告诉她：“因为她想救你，所以才会被火烧，所以才受伤，她如果不救你的话，被火烧的受伤的人就是你。梨香是替你躺在床上的，知道了吗？”
从来没人跟她说过这些，小奶团子茫然了一瞬间，随后睁大了眼睛。
沈西臣用平缓的声音跟她说道：“她虽然是个下人，但下人也是人。就像是这一次一样，就是这样的一个下人把你救了出来，替你受了这么多罪。以后你还叫你的中强咬她吗？”
小奶团子坚定的摇摇头：“不了。”
沈西臣忍不住笑了笑，只觉得她本应该可憎的面容如今看起来可爱的很，于是他伸手摸摸她细软的发：“乖。”
小奶团子虽然不知道他到底在高兴什么，但却感觉得到他态度变好了，于是也乐呵呵的笑出来。
两人站在一起，倒真似一对要好的兄妹。
。
从那天起，小奶团子在府里一下子变得懂事了不少，至少不会放狗咬人了。
等到沈西臣要回钰择书院上课的时候，小奶团还来送他。
这一次依旧递过来一张纸。
沈西臣以为又是一张抽象的小人图，于是接过来，等上了马车之后展开才发现，干干净净的纸上歪歪斜斜的写了几个圆滚滚的字。
“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
是他曾经教过的一句话。
沈西臣看着手中的纸，似乎能想到她是怎么趴在桌子上写下这些字的。
他看着手中的纸看了良久。
第449章 他让我死去活来那些年（26）（）
上辈子他的确与她有血海深仇，她做的桩桩件件的事情都让他觉得不齿，可如今这一生刚刚开始。
如果他悉心教导，她会不会不再变成上辈子那副模样？
沈西臣想了一路关于她的事情，等到了钰择书院之后才回过神来。
他将那张纸叠好放起来。
这件事可以以后再说，摆在他眼前的还有另一件事等着他去做……
钰择书院门口，一辆看上去普普通通的马车停了下来。
穿着布衣的中年男子从马车上下来，钰择书院的院长走到他面前恭恭敬敬的跟他行礼。
这是莫颂书。
看到这个人，沈西臣的脸上才浮现出一丝笑意。
上辈子他最是潦倒的时候是这位老师伸出手来帮扶了他一把，也是这位老师举荐他去的内阁，这才让他一路青云直上，坐上了首辅的位置。
如此恩情怎能不报？
沈西臣快步往前走了两步，引起了书院门口两人的注视。
院长对这个沈府的庶长子倒是颇为赏识，此时恰好遇见，于是便为两人做了引荐。
“这位就是我跟你提起过的沈家公子。”
沈西臣如今还未得莫颂书赐名，依旧是叫沈三。
这个名字在寻常人家都有些随意，何况是在书院中。
莫颂书也听院长提过这个人，知道是个好苗子，于是温和的笑了笑：“沈小公子来的真早。”
沈西臣恭恭敬敬的行了礼。
如今的莫颂书正是被贬斥的时候，来这钰择书院教书也是无奈之举，心情算不上好，话也少了许多。
沈西臣跟他见过礼后便回了自己的住处。
院长看着他离开的背影，轻声跟莫颂书说道：“这位沈公子虽然是沈侯的庶长子，但在侯府中过的还不如一个下人。”
听见院长这么说，莫颂书了然道：“那值得多栽培一番。”
两人相视一笑，没有再说什么。
。
开课后过了平静的一段日子，沈西臣之前一直韬光养晦，等到莫颂书来了之后才终于显露出自己的锋芒。
莫颂书也果然很快注意到了他。
沈西臣知道他惜才，再不掩饰自己的才华。
上一世他就拜入了莫颂书的门下，这一世他也希望继续跟着这位恩师。
就在一切都往更好的方向发展的时候，与他交好的詹家公子詹子辛偷偷摸摸的找到他。
“我听闻明日在怜红楼有一批从烟州来的清倌人入京，沈兄跟不跟我去看个热闹？”
听他这么说，沈西臣失笑。
不说他已经有了决定，要娶自己恩师的养女莫星妩为妻，更何况，那种烟花柳巷也不是他爱去的地方。
只是不过烟州……
这个地名让沈西臣的心中突了一下。
上一世他就是在烟州中毒身亡的，对这个地方着实没有什么好感。
詹子辛知道自己这位同窗素来正经的很，左右劝不来，心头也涌起了逆反之心。
待到第二日晚上，詹子辛还是强拉着他去了怜红楼。
“我跟你说，这人生在世弹指一挥间，你说说你这般正经为的什么？及时行乐啊沈兄。”
第450章 他让我死去活来那些年（27）（）
詹子辛为人潇洒惯了，歪理一堆一堆的。
沈西臣扭不过他，也只能提出最后一个要求：“我来这种地方决计不能让旁人知晓，否则传回府中，怕又是一桩官司。”
“明白明白，说出去就说你是我詹子辛的堂兄，好了吧？”
沈西臣这才点头。
怜红楼是京城一处风雅之地，算不上太大，两人到的时候里面已是推杯换盏纸醉金迷，莺莺燕燕绿肥红瘦俱在，詹子辛原本还陪着他，不一会儿魂就飞了。
沈西臣便一个人坐在不起眼的角落看着厅中众人的千姿百态。
就在这时，老鸨终于登上了怜红楼的台子。
她笑着说了几句荤话，等厅中的气氛热闹之后便说起了正题。
“我们这怜红楼前段日子来了一批新倌人，今日也跟各位老爷见个面。”
说着她拍了拍手，一队新鲜美艳的娇娘子便款款而出，对厅中的人缓缓一礼。
这队娇娘子长相各有千秋，带着烟州女子的柔媚娇俏，与京中清雅贵气截然不同。
堂中满堂喝彩。
有人高声问道：“我们可是听说，烟州的季柳柳小姐可也来了你怜红楼，不知哪位是季小姐？”
烟州名妓中以季柳柳为首，传闻季柳柳长相美艳无双，若看台子上这些人物虽也有出挑的，但若担得起“美艳无双”四个字，怕是难得很。
老鸨笑着：“这满堂客谁不是冲着柳柳小姐来的，偏就你心急。”
说着，她又拍了拍手，这才从后面走进来一位穿着翠绿衣衫的女子。
女子轻纱蒙面，只露出一双潋滟含情的目。
她身段柔若无骨，款款行礼，风情无双。
“柳柳见过各位大人。”
嗓音如潺潺清流，场上诸人俱是一愣。
这女子虽蒙着面纱，但只看眉眼便知，的确当得起“美艳无双”四字。
“绝色啊。”詹子辛惊叹道，随后用胳膊怼了怼身旁的沈西臣：“沈兄，这柳柳小姐只是一双美目就如此动人，面纱下不知该是如何美艳。”
他说完之后没听到应答，这才转过头来，看了看身旁的沈西臣。
“沈兄？沈兄？”
沈西臣面色苍白，握着杯子的手不自觉的用力，几乎要将杯子捏碎了。
此番被詹子辛叫回神来，这才松了手，垂下眸，掩去眸中神色。
“怎么了？”
詹子辛好笑道：“这话该是我问你吧？沈兄这是怎么了？一副丢了魂的样子？”
沈西臣唇色发白，敷衍的应了两句，随后他抬起头来看向台上的季柳柳。
季柳柳正弹着琵琶，一双灵巧的手拨弄着弦，动听的乐曲便从她指尖缓缓流出。
沈西臣看着她，听着这熟悉的乐声。
与她相处了近十年，纵然如今她蒙着面纱，年岁也还小，但那熟悉的身段和嗓音却仍提醒着沈西臣，这个人就是莫星妩。
当年沈西臣被赶出了侯府，他身上一辆银钱都没有，还带着一个身体虚弱的老母亲，生活困顿之际他的恩师莫颂书将他接到了自己家中住。
第451章 他让我死去活来那些年（28）（）
就是在这个时候，他认识了莫星妩。
据莫颂书所说，莫星妩是孤儿，从小教养在莫家，从未出过门，所以外头根本不知道莫颂书还有个养女。
沈西臣与莫星妩相处久了就觉得她温婉端方，善解人意。
后来九龙夺嫡，他是七皇子麾下之人，太子对他多有顾忌，派了刺客前来刺杀他。
莫星妩替他挡了一剑，等她养好了伤沈西臣便向莫颂书提了亲。
只是如今，本该养在莫家无人识的莫星妩为何会摇身一变，成为烟州有名的名妓季柳柳？
烟州……
沈西臣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一般。
他不是没想过，为什么上一世的时候沈秋瑾会给他下毒，两人明明都已经十多年未见了，她对自己为何还有这么大的仇恨。
只是沈秋瑾这个人早有恶毒的名声，她会做出什么事情来似乎都不意外，沈西臣便也没多想。
可此时想来，那些当年没有重视过的事情一点点的再次翻出来，显出了与当时截然不同的样子。
上一世沈西臣做到首辅之后主张变革，但莫颂书一直是求稳派的中坚人物。
两人政见不合是常有的事，但不管朝堂上吵得再厉害，下了朝依旧是恩师与弟子的关系。
沈西臣之所以去烟州查探民情，还是莫颂书提起的。
当时沈西臣虽然不知道烟州到底有什么特殊之处，但出于对自己恩师的信任，也还是去了烟州。
他深深的呼了几口气。
一旁的詹子辛没有发现他的不同，还在乐呵呵的对台上的倌人们评头论足。
沈西臣喝下面前的酒，眼眸抬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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