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朱祁镇不满意,道:“卿代朕出城十里相迎。”可惜他是皇帝,不能亲自去。
杨升目瞪口呆。
群臣目瞪口呆。
沉默一息,杨升把求救的目光投向宋诚,或者只有他的话皇帝才肯听。
杨升完全忘了昨天他们聚在一起多么义愤填膺地指责宋诚无法无天,呼吁必须想办法抑制宋诚,要求都察院行动起来,弹劾宋诚。
当然最后一条没能成功,左都御史杨善明确拒绝,觉得宋诚这么做完全合理。他们大骂杨善是宋诚门下走狗,可除了吹胡子瞪眼,一时还真拿杨善没法子。
宋诚感觉到杨升的视线,朝杨升笑了笑,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杨升以为宋诚明白他的用意,心中大定,可等了半天,没等到宋诚出声,先是懵逼,你不明白我的意思,对我笑什么?接着感觉被戏耍了,大怒,你不愿意帮我说话,为什么要朝我笑?
杨升真心没想到,他们聚在一起谈论宋诚带新军冲击东厂,或忧心忡忡宋诚势大,或作义愤填膺状,或以大义逼迫杨善让御史出面弹劾,种种作为,早有番子报到宋诚那里。
宋诚没有拿人,只是想看他们能搞鼓出什么。可黑名单上,杨升绝对名列前五,这个时候会帮他说话?绝对想多了。
“臣觉得,出城十里相迎,有点过了。”直性子王直说话了,这种事从来没有过啊。
朱祁镇念着伯颜贴木儿相护的恩情,坚持。
于是皇帝和朝臣就在城门口迎接还是出城十里迎接展开辩论。
文武百官快疯了,特么的,不就是十里吗?能不能不纠结啊?
有人想出声打圆场,想来想去,不知道怎么说,难道能折中,出迎五里吗?不能啊。也有人把目光投向杨善,你不是挺能说吗?表现的机会来了啊。
杨善昨天刚被骂宋诚门下走狗,这会儿和皇帝论战的大多是昨天骂他那一拨人,他得多傻才会站在这些人这边?何况宋诚没有出声,他逞什么强?
他干脆无视众多同僚求救的目光,微闭双目,做闭目养神状。
如果不是在殿上,不少朝臣早骂出声了。
这场辩论战到巳时早朝时间到,不得不结束,还没有个结果。皇帝摆驾太和殿,江渊、杨升等人懊恼极了,不是为早朝争论这事,而是因为争论这事,而来不及弹劾。
是的,弹劾,御史不弹劾,他们撸袖子上阵。绝不能纵容宋诚如此无法无天哪。
朱祁镇临走前又叫宋诚去太和殿,宋诚刚走到门口,身后一人道:“今天没有听到宋大人高论哪。”
宋诚转身望过去,就见许清华朝他走来,眼看来到他身边,并没有停步的意思。
回京后两人没有来往,上朝相遇一如今天般会聊一两句,可也仅此而已,宋诚不以为意,随口应着:“诸位大人高论,宋某学识浅薄,插不上话哪。”
说话间,许清华和他擦肩而过,宋诚觉得左袖一动,像有什么东西掉在袖口,也不声张,把袖口一拢,就这么去太和殿。走半道见周围没什么人,右手伸进左袖一摸,摸到一张小纸条。
许清华是几个意思?宋诚不动声息把小纸条放进袖子的夹袋,去太和殿了。
朱祁镇多和气的一个人,什么时候和人辩论过?早说得口干舌燥,进殿先喝一大盖碗茶,待宋诚进来,再大倒苦水:“朕想出城迎一迎他怎么了?要不是他,朕哪能撑到宋卿相救之日?这些人一个个只会坐而论道,哪曾干一件实事?哼,江卿倒说了实话,他们护卫朕不周。”
想起当日他们不想办法施救,反而拥立朱祁钰登基,朱祁镇气不打一处来。
宋诚宽解:“皇上下旨就是,内阁若为此事封回,倒显得他们心胸狭窄了。”
“就怕他们又会用祖制压朕,或引经据典教训朕,说没有此先例。”
“皇上可宣张阁老商议。”
只要张益答应,内阁就不会封回,圣旨下,杨升敢抗旨吗?借他三个熊胆他也不敢。
“对啊。”朱祁镇一拍大腿,叫小太监江雨生:“快去宣张卿。”
第118章 各退一步()
早朝皇帝赤膊上阵,和群臣争论,已让人下巴掉一地,身为首辅的张益从头到尾一声不吭,也令人惊讶。
内阁诸公的办公场所位于皇宫东部文渊阁附近一座不起眼的院落,比起富丽堂皇的宫城,这儿极为简陋。
退朝后,杨益回到这儿,刚接过书吏端来的茶,还没喝呢,隔壁房间便传来江渊的声音,又提起祖制,说朱祁镇有违祖制。
当日王振把太祖所立太监不许干政的铜牌移走时,也没见你吱一声,现在这么激动干什么?张益接着喝茶,可一口茶没咽下,又听江渊说内阁在如此大事上不作为。这是影射他吧?
这叫什么大事?张益摇了摇头,不以为然。
江渊对书吏发牢骚,书吏心惊胆战陪笑听着,哪敢瞎掺和,江渊却似余怒未息,上次宋诚建新军,皇帝已违祖制准他把新军纳到锦衣卫名下,今天又违祖制非要杨升出城十里迎接瓦剌使者,长此下去,可怎么得了?
江渊宣德五年中进士,入选庶吉士,授翰林编修,正统十二年以翰林侍讲的身份破格入阁,可见他不仅是学霸,政务能力也极好。他目睹王振把朝政搞得乱七八糟,却束手无策,现在担心去了一个王振,又来一个宋诚,昨天逼迫都察院弹劾宋诚的朝臣里面,闹得最凶的就是他了。
昨天他不惧宋诚这个特务头子,今早他不惧至高无上的皇帝。
他正骂得起劲,恍惚听到外头有人说话,声音不由停了停,问书吏:“皇上宣杨公觐见?”
光顾骂人了,听不真切呢。
书吏陪笑道:“是。”您老人家赶紧去看看吧,我也好尽快离开这是非之地。书吏后悔啊,好好儿的,端什么茶,这下惹张阁老不高兴了吧?
内阁办公的公庑隔音效果是很差的,走道上说话,基本上几位阁老在房里都听得真真的,何况江渊生怕别人不知道似的,大声嚷嚷?
江渊出房时,斜对面的房门大开,张益走了出来。
“张公,可是皇上宣您觐见?若问起迎瓦剌使者之事,还请张公劝一劝皇上。”江渊认真地道。其实国家这么大,每天无数奏折飞向京城,事情千头万绪,皇帝宣张益,也不一定是为这事,可江渊现在满脑子都是这件事,好象除了这件事,再没有别的了。
张益花白的浓眉抖了一下,道:“时用,你着迹了。”
以前的江渊,热血是有,正直也不缺乏,可没有这么激进。
江渊怔住,张益已越过他,随宣旨的小太监走了。
太和殿里,朱祁镇还在发牢骚,宋诚怎么听怎么觉得,他不是因为群臣反对他而生气,倒似江渊打断他回忆和伯颜贴木儿的革命友谊而愤愤不平。
两人自土木堡分别后,没有书信往来,伯颜贴木儿想必知道朱祁镇回京后继续当皇帝,会很放心,可朱祁镇却无法知道伯颜贴木儿的现状。
之前锦衣卫指挥使是王振的侄子王山,这位千里迢迢跑来投奔伯父,指望共享荣华富贵的王大人,在王振的授意下多次对官员下毒手,却疏于派密探赴草原收集邻居们的动态,以致情报十分缺乏,土木堡大败,除了王振瞎指挥,对瓦剌情报缺失也是原因之一。
宋诚刚刚派去草原的锦衣卫乔装改扮后,这两天分批动身,送回情报还得过段时间。朱祁镇只能靠回忆怀念好友,可群臣却连他的回忆都要打断。
宋诚这时扮演一个好听众的角色。说起来,如果不是伯颜贴木儿对朱祁镇真心相待,宋诚要行李代桃僵之计也办不到,哪能随便找个人混进敌营,就把被重点看管的朱祁镇换出来?
多亏伯颜贴木儿对朱祁镇的信任哪。
宋诚感叹。
朱祁镇还没有发完牢骚,张益来了。
“朕还是亲自出城十里相迎的好。”朱祁镇道。
张益正施礼参见,猝不及防之下,差点没被闪了腰,皇帝,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瓦剌使者到来,你要出城亲迎?传出去大明的脸面往哪搁?
“臣以为,皇上亲迎不可为,杨大人说得对,在城门口迎接已显优待,安南等国使者到来,都是到胪鸿寺递国书的。”张益不得不站出来说话了,若是朱祁镇真的出城十里迎接伯颜贴木儿,他非被御史们弹劾不可,处理不当,被逼辞官归乡也有可能。做到首辅,位极人臣不容易,他哪肯就这么挂冠离去?
他边说话,边朝宋诚使眼色。我们交情不错,你怎么能看我掉坑里不拉一把呢?
到底是当皇帝的人,再怎么性情温和,权谋手腕也是有的。宋诚忍住笑,一本正经道:“张阁老应该知道这位瓦剌使者与别的使者不同,若没有他,皇上必然会多受苦楚,我们也没有那么容易施救。”
张益道:“宋大人有所不知,正因为此次使者与众不同,礼部才提议到城门口迎接哪。瓦剌使者应该感皇上盛情才是。”
如果没有看在伯颜贴木儿厚待朱祁镇的份上,礼部怎么会到城门口迎接?当礼部诸位官员吃饱了没事干吗?
“张阁老,皇上执意要亲迎,礼部执意要在城门口迎接,不如折中一下,由杨大人代替皇上,出城十里相迎如何?”
合着你们给我下套呢,张益算看明白了。
“宋大人有救驾之功,这位瓦剌使者有善待皇上之德,臣以为,礼部出迎也说得过去,只是无须杨大人亲迎。”张益无奈道。
杨升是礼部尚书,真要他出城十里迎接,那就太过了。
朱祁镇想了想,道:“宋卿和瓦剌使者相识,就让宋卿代朕出迎吧。宋卿,你代朕好好招待瓦剌使者。”
随便让礼部一个六七品的小官出迎,哪能体会他对伯颜贴木儿的思念之情?不如把这事交给宋诚好了。
好吧,就交给宋诚吧。张益真心不想管了。江渊不敢当面埋怨张益,首辅拥有绝对的权力,想给他小鞋穿,他也只好生受,可结果又让他闹心,于是着急联络几位要好的同僚兼朋友,准备弹劾。
在早朝上吵得鸡飞狗跳的出迎事件就此落下帷幕。
第119章 各有所谋()
俞士悦没有如愿以偿成为都察院左都御史,可他在都察院的影响力还在。
他是永乐十三年的进士,资格比江渊老,土木堡兵败的消息传来时,于谦一锤定音,定下不南迁,在京城防守的战略,同时持此主张,并帮助于谦鼓舞士气,修补加固城墙,成为于谦亲密战友的,便有俞士飞和江渊的身影。
两人算是在帝国危难时结下的革命友谊。
江渊找到俞士悦,痛心疾首地指出,如果不在此时抑制宋诚,待他羽翼丰满时,会成为第二个王振。他和王振一样深受皇帝信任,跟王振不同的是,他出身勋贵,代表勋贵阶层。
话不用点得太透,俞士悦一听就懂。
勋贵们一出生就拥有的东西,是文官们奋斗终身却无法企及的,文官们见了这些享受特权的阶层,不管多大的官,都得施礼。当学子们十年寒窗,终于登上那个魂牵梦萦的金榜,有幸成为天子门生,以为人生从此不同时,正自春风得意,没想到上面还压着一个不用奋斗的阶层。此时的他们除了羡慕嫉妒恨,还会有别的心情吗?
像江渊这等有识之士,可是一直有意识地和勋贵争宠的,只是没等他们取得胜利,王振便权倾朝野,勋贵也好,文官也罢,全都跪了。
决不能让宋诚成为第二个王振!
自从宋诚建新军,朱祁镇准新军成锦衣卫第六所后,江渊便夜不能寐。宋诚代表的是勋贵,他的崛起,是不是代表勋贵阶层崛起了?
现在正是机会。
俞士悦在都察院时日不短,心腹也有一些,李刚正好是其中之一,上次弹劾过宋诚,干脆让他出面好了。
江渊拿出事先写好的弹劾奏折,俞士悦看后觉得没有切中要害,让李刚重写。
太和殿里,朱祁镇难掩得意,总算撇开礼部,把接待伯颜贴木儿的任务交给宋诚,他再三叮嘱,一定要替他好生招待这位远道而来的朋友。
宋诚答应。
当天下午,曹吉祥和曹钦这对养父子的情况送到宋诚手里。这时的曹吉祥没有夺门之功,不足以成为继王振之后权倾朝野的太监,还没有力量给曹钦安排官职,曹钦也只是一个无所事事的混混而已。
钱,曹吉祥有的是,阉人也就这点爱好了,曹钦是他的养子,银子自然由得他花,他也没有客气,大把的银子往青、楼、妓、院撒,是这些地方的常客。
至于曹吉祥,曾担任过监军,立过军功,又从小陪伴朱祁镇长大,对朱祁镇来说,他是最放心的奴才。
宋诚看过纸条,把纸条放进茶水里,很快墨迹荡开,不可辩认。
朱祁镇重感情,从他为了伯颜贴木儿不惜和群臣争执就可以看出来了。宋诚知道,不能亲自杀曹吉祥,只能引导他自寻死路,可是他身受重伤,几个月后才能下床,难道这段时间就这样算了?
“不行。我一天也等不了。”顾淳气鼓鼓道:“当时我应该一举杀了他的。”
要是打死他,而不是打伤,就没这么多事了,不就罚三个月俸禄么?最多罚半年,他不在乎。
宋诚冷冷看他,道:“你出门带脑子么?”
“嗯?”顾淳噎住了,什么意思?难道他打曹阉奴还打错了?
“你动手之前,没有过过脑子吗?怎么不跟我商量?就算不跟我商量,你也不应该亲自出面,而是应该让心腹假扮地痞流氓,那个时候才可以打死他。现在他躺在床上,什么也做不了,怎么引诱他犯错?”宋诚敲敲他的脑壳:“下次做事记得带脑子。”
“啊?”顾淳整个人呆掉了。他十二岁开始跟随宋诚和众多纨绔官二代打架,从来都是堂堂正正地打,什么时候用得着假扮地痞流氓了?宋诚没有说错吧?
宋诚也不跟他多说,待苏沐语回来,问起曹吉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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