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诚在门口等了好一会儿,老仆进去后就没动静,盛宏也没出迎,大门又虚掩,他推开门走了进去,见一个年轻妇人站在桌边哭,一个五旬开外的男人脸色惨白,两眼发直,看衣着,估计就是盛宏了,不禁奇道:“你们做什么?”难道家里死人了不成?
男人正是盛宏,他倒想出去看看,可是吓得狠了,竟是连迈步的勇气都没有,正心如死灰,一片惨然,突见一个俊朗少年施施然走进来,清澈的眼睛落在他脸上,和他说话呢。
“你怎么进来的?”盛宏问,难道没遇到宋诚吗?
宋诚道:“走进来的啊。”这话问的,难道飞进来不成?他又不会飞天遁地。
“锦衣卫围住府邸,你怎么进来?”盛宏的眼睛瞪得老大。
宋诚的眼睛也瞪得滚圆:“锦衣卫围住你的府邸?你犯什么事了?”看来得查查盛太医啊。
盛宏摇头:“没犯事。只是宋指挥使突然到访,老夫命不久长矣。”
怕锦衣卫怕成这样?宋诚道:“我就是宋诚,过府拜访,实是有事相求。”
“你是宋大人?”盛宏吃惊,随即恍然,坊间盛传这位新上任的指挥使只有十五六岁,因为在土木堡有求驾之功,才破格擢升,眼前的少年,长得比姑娘家还俊朗,正是十五六岁青春年少的年纪。
“老朽拜见宋大人,不知宋大人到来,有失远迎,还望恕罪。”盛宏一下子跪地上了,原先可能没得罪宋诚,这下却是把人给得罪死了,人在门口求见,自己没有出迎,要是睚眦必报的,整死他没商量啊。锦衣卫拿人,会问你犯不犯事吗?不用吧。
宋诚扶他起来,道:“平素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我说盛太医,你到底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盛宏苦笑,总不好说锦衣卫凶名在外,人人闻之丧胆吧?
宋诚道:“我锦衣卫拿人,会等通报吗?下次要是我破门而入,你尽可安排后事,要是递贴子求见,还是尽快出迎吧,我可是在门外等半天了。”
“是是是。”盛宏羞愧。
宋诚揶揄几句,说起拜师的事:“苏大夫有医治英国公和众伤兵之功,又和皇后娘娘交好,想拜盛太医为师,还望盛太医万勿推辞。”
我哪敢啊。盛宏道:“蒙苏大夫不弃,老朽当倾囊相授,只是拜师一事,只怕老朽担当不起。”
光是你宋诚的面子,我就不敢不答应,你连英国公和皇后娘娘都搬出来,这样的学生,我哪敢收?要学什么我尽力教就是,可不敢以先生名之。
宋诚道:“盛太医不肯收学生,我另找他人。”转身就走。
盛宏吓坏了,宋诚得罪不起啊,不管那位苏姑娘资质如何,哪怕是白痴,都得收下,要不然大祸临头哪。他赶紧拦住宋诚,道:“老朽收下就是。只求宋大人别怪老朽不识抬举。”
小厮把准备好的四色礼物呈上,盛宏也不敢不收,只是道:“谢宋大人。”
宋诚先不回去,让小厮去叫苏沐语过来拜师。苏沐语一进门就抱怨:“太匆促了,应该看黄历挑黄道吉日的。”抱怨完,规规矩矩向盛宏施礼:“拜见先生。”
盛宏也不敢办一个正式的拜师礼,虚扶她起身,就算礼成了。
第79章 朝野震惊()
苏沐语依然住在西宁侯府,每天清早坐车到盛宏府上,然后随他一起去太医院,就在太医院学习,同时给盛宏打下手。
太医们一开始对苏沐语敬而远之,担心一句话惹她不高兴,招来灭门之祸,后来渐渐发现,这姑娘热情没城府,又套出她不是宋诚的亲戚,只是借住在西宁侯府中,才敢和她说笑,继而把一些东西教她。
不是自己的学生,一般不会指点,但架不住苏沐语好学,她向别人请教,盛宏不敢吱声,偏偏她聪明,一学就会,一点就通,不过十天半月,她已成了太医院的宝,太医院们争着把压箱底的绝学教她。
苏沐语很喜欢这里,想在这里住下,可惜太医院轮值有要求,不能违例,只好作罢。她每天早出晚归,常常几天见不到宋诚,对宋诚的事一点不知情,直到偶尔听两个童子在廊下道:“听说了没有,顾同知当着御史们的面,强行把王都御史带走。这位新上任的宋指指使可是强硬得很哪。”
“那还用说?你也不看看人家什么来头,那可是西宁侯府世子,一等永锐伯,抓个把人算什么?”
把王都御史抓走?苏沐语以前不大懂,现在多少懂一些,御史可是清流,骂人很厉害的,宋诚这是捅了马蜂窝吗?
两个童子说得热闹,转头见苏沐语站在门口,伸了伸舌头,不敢再说了。
宋诚确实抓了王文,去抓人的是顾淳,当着都察院所有人的面,堂而皇之把王文带走,让御史们大为震惊。
王文是左都御史,都察院的一把手,可锦衣卫要抓人,他们只能眼睁睁看着,一点办法也没有。王文为人刻薄,人缘不好,关键他是左都御史,锦衣卫这么做,是把都察院不放在眼里啊。
御史们怒了。
能进都察院的,大多是一根筋读死书的进士,这已经不是都察院的内部茅盾了,而是锦衣卫仗势欺人。是可忍,孰不可忍啊。御史们越说越义愤填膺,最后在右都御史的带领下,冲出都察院的大门,浩浩荡荡走上街头,在百姓们惊异的目光下,来到午门前,静坐。
百姓们在京城生活,什么稀奇古怪的事见得多了,可从没有看到这么多御史穿街过巷,大家当奇景,奔走相告,尾随看热闹,人越聚越多,从几十人到几百人,临近午门时更多达几千人,不过百姓们知道午门不是一般人能靠近的,见御史们在午门前坐下,不敢过去,只远远地看着,低声议论。
朝野震惊。
宋诚任锦衣卫指挥使,朝臣们预感一定要出事,这些天人人谨言慎行,就怕一不小心成为第一个被抓的倒霉蛋,可谁也没有想到,宋诚把火烧到王文身上。
胆子太大了,这是要跟都察院干仗的节奏啊。
都察院有风闻奏事之权,成天听风就是雨,不管有影没影,为求出业绩出风头,那是把朝臣们往死里弹劾,朝臣们烦得不行,就是想眠花宿柳都得偷偷摸摸,现在宋诚拿都察院开刀,抓的还是都察院老大,朝臣们表面做担忧状,为锦衣卫横行京城,宋诚横行不法而担忧,实则大感痛快,心想都察院活该,王文活该。
更有人翻出以前王文三天两头弹劾宋诚的旧事,宋诚这是秋后算帐哪,王文必死无疑。
锦衣卫和都察院都不是好人,就让他们掐好了,最好两边都完蛋。
表面上还是得对锦衣卫无故抓人的蛮横行径表示一下愤概的,上奏折弹劾一下北镇抚司同知顾淳形同强盗的行径更是非常有必要。
一时间,很多朝臣都在案前奋笔疾书写奏折。
“皇上,您看”监丞曹吉祥原来是王振的门下,朱祁镇回京后,看在他曾跟王振的份上,把他留在身边侍候。午门外弄出这么大动静,曹吉祥高兴坏了,飞快向朱祁镇禀报
宋诚每次进宫,都不怎么搭理曹吉祥,更不要说送礼送钱了。
王振死在土木堡,前段时间混得风生水起的金英和兴安都备受冷落,特别是兴安,不知什么时候会被打发去守先帝陵墓,而他,曹吉祥,像新星冉冉升起,多少人上赶着拍他的马屁,上赶着给他送礼,可宋诚少年得志,不把他放在眼里,他早看宋诚不顺眼了,现在机会来了,不趁机整整他,怎么成?
朱祁镇道:“御史们都到了吗?”
“是,奴婢数过了,一百六十三人,一个不少。”
肯定的,同僚们都去,谁敢说自己不去?现在不一起行动,以后在都察院怎么混?这次,不管和王文有没有私怨,不管对王文有没有看法,御史们一个不落,全到齐了。
朱祁镇不说话了。
曹吉祥等了半天,腰都快弯断了,道:“皇上?”你赶紧下旨拿宋诚问罪吧,奴婢愿意去西宁侯府传旨。
朱祁镇道:“朕知道了。”
朕知道了?!几个意思?曹吉祥有点懵,道:“皇上若不传宋大人进宫问话,御史们怕是不会善罢甘休。”
最好御史们大闹特闹,逼着皇帝把宋诚的指挥使撸了,让他一边玩泥巴去。曹吉祥想想就觉得开心,眼角的皱纹如菊花绽放。
可是他失望了,朱祁镇没有发火,甚至连一点生气的神色都没有,只是说了三个字:“退下吧。”
退下吧?让他退下?不惩治宋诚,不罢宋诚的官,反而让他退下?曹吉祥不解,道:“皇上,事关重大,不可轻视。”
自太祖至今,从没有御史悉数出动到午门前静坐,这么大的事,皇帝竟然无动于衷?他意识不到事情有多严重吗?
可是朱祁镇再次让他失望了。他只是抬眸看了他一眼,可这一眼却让他噤若寒蝉,不敢再多话。
十月初的天气已十分寒冷,午门前的空地上寒风呼啸,御史们却端坐不动,大有朱祁镇不给一个说法誓不罢休的意思。
很多朝臣的家奴混在看热闹的百姓中,远远地观察午门前的动静。
一个时辰过去了。
两个时辰过去了。
三个时辰过去了。
天快黑了。
御史们没有动,宫里也没有动静,宋诚更没有出现。
朝臣们嗅到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
第80章 鱼饵()
王文就在诏狱,顾淳把他抓来,一通审,什么都没审出来,反而被王文损了一遍,气得顾淳要给他“刷洗。”
所谓刷洗,是诏狱一种特殊的刑罚,将犯人脱光铐在铁床上,用刚烧开的沸水淋在犯人身上,再用特制的铁刷子,在烫过的部位用力刷洗,刷下血肉,露出白骨。用刑时,犯人所承受的痛苦简直是非人的。
被铐在铁床上,王文肝胆俱裂,可他深知,若是招供,承认诬蔑朱祁镇不是真龙,罪名有多大,这可不是自己受刑就能了结的,而是会满门抄斩。上个月儿媳刚给他生下孙儿,他爱如珍宝,想到软软糯糯的小孙儿,他情愿惨死,也不愿小小娃儿受他连累下狱。
他闭上眼睛,抿紧嘴唇,一副不惧生死的样子。
狱卒提沸水在手中,眼望顾淳,等他指示。顾淳犹豫了,他还不足十六岁,一向顽劣,也只是打打架,在土木堡见到的惨状让他至今夜夜做噩梦,让他下令刷下王文身上的血肉,他开不了口。
还是不够心狠手辣啊。他叹息。
“放他起来吧。”宋诚走了进来,道:“王都御史以为不招,本官就不能治你的罪吗?”
王文攸地睁开眼睛,死死盯着宋诚,两个狱卒松开他手脚的锁铐,提起他,掼在地上,喝道:“在指挥使大人面前,不得无礼。”
王文哈哈大笑,声振屋瓦,笑了十息,道:“小侯爷好手段,好威风,下官以前仗义执言,多次弹劾小侯爷,如今小侯爷执掌锦衣卫,便对下官进行清算。”
他故意不称宋诚为宋大人、指挥使、永锐伯,而是叫小侯爷,显然嘲讽他仗着祖辈余荫,才有今日,完全抹杀宋诚立下的大功,跟当日一口咬定朱祁镇是张辅和宋诚找来的替身同理。
宋诚笑了,道“久闻王都御史惯会颠倒黑白,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本官若对你用刑,倒显得本官仗势欺人了。”
他招了招手,陈春桥呈上一叠写满了字的纸。
宋诚不接,道:“让王都御史瞧瞧。”
陈春桥走到王文身边,纸在他身前晃了晃,又收回来。王文没看清几个字,可有两个字还是清清楚楚落入他的眼中:殿中。
殿中,是什么意思?他狐疑。
宋诚道:“你的属下为救你在午门前静坐,逼迫皇上下旨放你出诏狱,要不要招供,你可以慢慢想,最好多想几天,说不定能在这里遇到一些属下。”
陈春桥一副奸笑样,显然对宋诚的话有别样解读。
王文却不寒而栗,宋诚这是有恃无恐啊,难道拿下他还还觉得不够,这是拿他当鱼饵,准备把他的同党一网打尽吗?可是他又有什么同党?
“小侯爷说什么,下官听不懂。”他冷冷道。
宋诚也不跟他废话,道:“带他回去。”
两个狱卒押他回牢房,锁上门走了。
宋诚是指挥使,有自己办公的公庑,那是一个宽敞的院子,房屋很多,分前后院,前院正房是他办公的地方,两排长长的耳房是各级下属办公的地方,后院则是指挥使的住处,还有一个不小的花园。不过宋诚家在京中,便住在西宁侯府,后院也就空着。
宋诚和顾淳进了房间,顾淳随意拿起他笔架山上的毛笔,用柔软的毫毛刷自己的左手心,道:“不用刑吗?”
他是不会告诉宋诚,刚才宋诚阻止用刑,他松了一口气。战场上杀得血肉横飞,那叫没办法,现在可是另一番景象,就算用刑,也得他做好心里准备。不想再没完没了地做噩梦啊。
“没必要。”宋诚道。
陈春桥把那叠纸放在桌上,恭恭敬敬地出去,宋诚示意顾淳看:“这老货摆明了轻视我们年轻,当我们白痴呢。且看都察院那些人还有什么花招。”
“可是他们在午门前静坐”这也是顾淳想用刑让王文尽快招供的原因,只有拿到王文的供词,才能堵御史们的嘴。
“他们喜欢静坐,就让他们静坐好了。最好别冻死一两个。”宋诚满不在乎的样子,让顾淳心安了不少。
“天不会要下雪吧?就算下雨,也够他们喝一壶了。”宋诚望了望窗外阴沉沉的天空,没有天气预报温度计,拿不准现在是零度以上还是零度以下,但这天气,要下雨是一定的了。不知御史们会不会继续静坐。
顾淳裂开嘴笑,道:“这两样的天气,温两壶酒,弄些肉食佐酒最好。”以前一到下雪天,他们会去丰乐楼喝酒赏雪,现在有公职在身,最近又在办案子,是去不了了。
“要喝酒还不容易。”宋诚喊陈春桥进来:“办些肉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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