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一天又一天,眨眼七八天了,没有接到朱祁钰只言片字。
皇帝或是太上皇回京,当然不能像平常人一样,说走就走,走到哪算哪,那是得有相应的礼仪,一步也错不了的。
一般来说,要拿什么规格迎接朱祁镇,大臣商议之后定下规格,交由礼部操办,同时,消息也送到土木堡之边,朱祁镇心里有底不是。
现在把他和大军晾在这里,算怎么回事?
宋诚心里明白,只是这话不好说,要不然有离间人家兄弟骨肉之嫌。
这天晚上,朱祁镇吃完晚饭站在帐前的空地上遥望京城的方向,沉默不语。
“皇上。”宋诚走过来,参见后,道:“这里距瓦剌极近,皇上可曾想过率军北上,把瓦剌纳入版图?”
朱祁镇不解地看他,要打瓦剌也得先回京不是,现在这点人马,怎么打?
“京城一直没有消息,皇上就没想过为什么吗?臣觉得,皇上可划地而治,再北征,自成一国。”
说到底,就是自立为皇了,把朱祁钰封的太上皇重新变成皇帝,不过是兄弟分治。
朱祁镇显然没有想到这一点,呆了半晌,道:“宋卿的意思?”
宋诚道:“皇上乃正统,如今成为太上皇,岂不憋屈?我们手里有两万多人,三大营的精锐尚在,又有武器,何不以此为据,向北扩张?”
第49章 朕乃皇帝非太上皇也()
“小兔崽子,打两场胜仗就不知天高地厚了,再胡说八道,老夫替西宁侯教训你。”张辅怒气冲冲从夜色中走来。
他身上的伤口已好大部分,没有脱疤的伤口不再轻易迸裂,宋诚也就没有限制他只能在床上躺着。
京城方面迟迟没有消息,他比谁都着急,可听到宋诚这么说,还是想把宋诚饱揍一顿。
朱祁镇苦笑:“宋卿为朕考虑甘背骂名,可朕乃是大明皇帝,哪能弃国于不顾?”
宋诚年轻,不晓得厉害,若划地而治,他们君臣就要背上千年骂名了。无论如何,分裂的事是不能干的。
“国公爷何必动怒,我这不是提建议嘛,纳谏与否在皇上。我的建议若是有什么不妥,不是还有您老吗?您老动不动就把家祖搬出来,家祖就是在黄泉之下也不安哪。”宋诚苦笑着埋怨,他真的只是提一个建议,让朱祁镇多一种选择而已。
“你小子还嘴硬?要是你祖父还活着,听你这样胡说八道,也得气死过去。”张辅说着作势要打,手掌当然只是高高扬起,停在半空,没有打下去。
朱祁镇帮宋诚说话:“张卿无须动怒,宋卿也是为朕着想。你看,如今怎么办好?”
张辅怎么着也得给皇帝面子,瞪了宋诚一眼,转身对朱祁镇道:“皇上且耐心等一两天,臣写信回京问问,看是什么情况。”
京城有亲朋故旧,写信去问一下,了解清楚再决定也不迟。
朱祁镇觉得这主意挺好,道:“卿快去。”
张辅连夜写了几封信,八百里加急送往京城。
京城回信还没有收到,钱皇后来了,没有母仪天下的车驾,也没有一国之母的风光,身着平常衣裳,带一个老宫人,出现在营帐门口。
一月不见,她苍老了十岁,一见朱祁镇,泪水无声地滑落。
朱祁镇被俘,也先要求交赎金的消息传回京城,满朝文武人心惶惶,有忙着另立新帝防御京城的,有上窜下跳嚷嚷南迁保住身家性命富贵的,就是没有人想办法把这位身陷敌营的皇帝捞出来,也没有人考虑一下给也先交赎金,让皇帝在敌营过得好一点,只有钱皇后把华服首饰全拿出来,派人送过来。
送来时,宋诚已收拢残军,重整营帐,承诺救下朱祁镇。这些东西就在营中,并没有送给也先。
对这位有情有义的皇后,朱祁镇挂心不已,想回京城之急甚是迫切,也想早点见到这位正宫皇后。没想到他没回去,她却来了。
“让你受苦了。”朱祁镇温柔的为她擦拭泪水。
钱皇后来了,京城什么情况也就清楚了。
弟弟不希望自己回去。得知真相,朱祁镇沉默了,除了沉默,他能说什么?
张辅把自己关在帐中压低声音破口大骂。
早就料到了。为皇位弑父杀兄的都有,朱祁钰不让哥哥回京,并不难理解。宋诚道:“皇上想不想回京?若皇上要回京,臣来想办法。”
“卿有什么办法?”朱祁镇急切道。他想回去,回到那个生活了二十四年的地方。
宋诚道:“朝中诸位大人会拥立新帝,是因为他们以为皇上北狩(被俘),如今皇上得胜回朝,原无须奉新帝诏。”
这就涉及到谁是正统,谁是皇帝的问题了。
朕是皇帝,朕要出京就出京,要回京就回京,何须征求任何人同意?
朱祁镇茅塞顿开,道:“宋卿说得是。朕即下旨,明天回京。”
如果不是今天来不及,他想立即回去。
军士听说即将班师回朝,有的欢喜得哭了,有的大笑不止,此次大难不死,还捞了不小的军功,回京后皇上论功行赏,说不定能弄个小旗百户当当呢。
这一天,无数人向同袍炫耀自己砍了多少敌军首级,至于用大炮把瓦剌轰成渣渣,那是整个神机营共同的功劳,以后神机营铁定成为三大营之首。
神机营的将官军士也这么想,不少人走路带风,抖起来了。
张辅夸赞宋诚:“你小子总算靠谱了一次,西宁侯有孙如此,足可含笑九泉了。”
宋诚翻白眼:“都说别惊扰家祖了。”
营中上下一片喜气洋洋,唯有张益纠结得不行。他和众同僚随驾出京,最后同级别的只有他活了下来,如今另立新帝,留在京中的同僚都有拥立新帝之功,他却跟随朱祁镇像被遗忘一样。
好吧,能活下来,比起一同出京的同僚,如兵部尚书邝埜等人,他已幸运太多。他一把年纪了,回京后告老还乡,安度晚年,从此含饴弄孙,此生也算无憾。可是看情况,太上皇并不甘心退居二线,朝中将有动荡,外有强敌虎视眈眈,内有兄弟阅墙,这时告老还乡,死后无颜见先帝哪。
可是不告老还乡,他应该怎么办?拥护太上皇,和曾经同殿为臣的同僚们为敌?还是抛弃患难与共的交情,拥护新帝?
朱祁镇既要回京,沿路地方官当然得接驾,从土木堡回京,走怀来是最好的路了,当日如果王振肯命大军进怀来,大军也不会如此惨败。
朱祁镇诏示怀来县令王仪接驾,把王仪吓得不轻,他没有接到京城来的圣旨,也没有钦差到来迎太上皇进京,怎么太上皇就让他接驾了呢?
王仪一边准备接驾,一边飞马奏报京城,只求无过,不求有功。这一晚,他几乎没有合眼,总觉得自己处在风口浪尖,要坏事。
朱祁钰接到奏折,气急败坏,立即下旨,让王仪不得接驾。
这些天王直一连上了几封奏折,请求迎太上皇回京,只是奏折如石沉大海,没有得到任何回应,突然听说皇帝指示王仪,不让太上皇御驾进怀来,大惊,上了一封折,却捅了马蜜窝。
土木堡这边,朱祁镇下谕拔营,明军喜气洋洋朝怀来开进。
走出土木堡,宋诚回头望了望这个被鲜血染红的地方,心中感概万千,无意中穿越到这里,艰难求活,现在总算要回京城了。
京城,又是一场没有销烟的战争哪。
朱祁镇同样感概万千,驻马回首。
第50章 到京城(求收藏)()
在军营洁净,用烈酒消毒预防感染的情况下,死亡率降到最低,只有不多的几个重伤员不治,还有一部分重伤未愈的伤员需要大夫换药,大部分伤员康复了。
宋诚问过请来的十几个大夫,除了苏沐语一片热心,答应随大军开拔,待伤员痊愈再由宋诚派人送回怀来外,其余的大夫果断不肯随军。
重伤员已经度过危险期,伤情基本稳定,只是换药的话,苏沐语也忙得过来。不过,宋诚还是托瘦大夫给苏沐语的父亲捎了一封信和五十两银子。
大军开拔,军士们人人振奋,迈开大腿赶路。
土木堡距怀来二十五里,从清早走到半夜,才赶到城下。
城门紧闭。
樊忠上前叫门。
王仪接到朱祁钰的圣旨,不敢疏忽,一直在城墙上守着,远远见火把迤逦而来,吓得心惊肉跳,他们不会攻城吧?
圣旨说不准接驾,他哪敢开城门,只好道:“天色已晚,大军不便进城,还请将军见谅。”
樊忠没办法,过来禀报。宋诚道:“皇上在此,哪能陈兵城外?”
一般情况下,大军不能进城,但若皇帝在军中,那又另当别论,进不进城,端看皇帝的意思,要劝皇帝别进城,也得有说得过去的理由,皇帝肯听才行,哪有这样紧闭城门把皇帝拒之门外的?
张辅和张益老谋深算,觉得这事不简单,怀来守将不肯开城,必定有原因。内阁张大人没吱声,许清华这个翰林侍讲不会乱说话,一片沉默中,只有顾淳怒道:“这些酒囊饭桶,真是白费粮食,阿诚,我们打进去,拿下守将,先打五十军棍再说。”
张辅白眉抖动,喝道:“闭嘴。”
宋诚朝顾淳使个眼色,让他别说话。太上皇率军攻城,想干什么?要复位吗?还是用最粗暴最落人口实的办法。
顾淳不理张辅,急对宋诚道:“那怎么办?”
进京的路有好几条,从怀来进也成,从居庸关进也行,问题是,他们堂堂三大营,难道像丧家之犬一样四处碰壁,连关都进不了?
太欺负人了嘛。
朱祁镇走到城下,朗声道:“朕乃皇上是也。”
王仪浑身颤抖跌坐在地,太上皇亲自叫城,能不开吗?守将赵勇道:“王大人,本将得罪了。”再不理他,下城和军士打开城门,施礼道:“臣赵勇恭请太上皇进城。”
王仪拿来圣旨,赵勇只好让出指挥的位置,现在朱祁镇亲自到来,他马上开城门,算是投诚了。
大军就此入城。
朱祁镇到县城,见县令没有觐见,才知刚才在城头拒不开城门的就是这位。
宋诚安排好防务,命大军依部分散安置扎营,忙完回县衙,见前头一个身着七品官补服的中年男人过来,一见他就跪下了:“下官王仪见过宋公子。”
从土木堡回来的大夫们可说了,这位宋公子有救驾之功,如今他把太上皇得罪得死死的,只好求求宋公子,在太上皇跟前求个情,看能不能活命,仕途他已经不敢指望了,只求能罢官回乡。
“王县令?”宋公子奇道:“你不在皇上跟前听宣,跑这里做什么?”
王仪磕头如捣蒜:“下官有眼无珠,不知太上皇就在军中,接驾来迟,求宋公子在太上皇跟前陈情,准下官告老还乡。”
“为什么不开城门?”
“下官接到京城来的圣旨”王仪声音越来越低,太上皇他得罪不起,皇帝他也得罪不起,真是神仙打架凡人遭殃,皇帝兄弟俩的事,他一个小小的县令掺和在里面,不粉身碎骨才怪。
又是朱祁钰搞的鬼啊。宋诚道:“起来吧。”
王仪不敢再说,跟在宋诚身后进县衙,朱祁镇刚洗了个澡,在吃东西,一天只顾赶路,晚饭只是随便吃一点,宋诚去安排防务前,特意让伙夫做点小米粥给朱祁镇端来。
“宋卿也吃一点。”朱祁镇示意宋诚坐,又让袁彬再拿一副碗筷过来。
宋诚谢恩坐下,把王仪求情的事说了。
朱祁镇长叹一声,道:“此事怪不得他,他也是奉旨行事。”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想想也是,堂堂皇帝跟小小县令呕气,岂不掉价?宋诚道:“皇上宽宏大量,臣去叫他进来谢恩。”
在门口这么一小会儿功夫,王仪如过了一辈子那么漫长,觉得脚酸手软,呼吸不畅,要不是扶着墙,真的站不稳。
宋诚见他脸色惨白汗出如浆,摇了摇头,道:“皇上已敕你无罪,快进去谢恩吧。”
王仪如在鬼门关转了一圈,连声道:“多谢宋公子,大恩大德下官永世难忘。”走到门口,猛然想起宋诚刚才的话:“皇上已敕你无罪。”
皇上!
他能成为主政一方的县令,当然不是傻瓜,进门后先跪下磕头,口呼:“谢皇上恩典。臣自当肝脑涂地,为皇上效力。”
太上皇要撸掉一个县令,很难吗?这时候不表态,乌纱帽没了,命也没了,宋公子真是好人,幸亏他提醒,回头送一份大礼过去。
朱祁镇勉谕两句,让他退下。
一夜二话,清晨大军继续赶路。
路过昌平时,昌平县令率士绅出城外十里迎接,再三挽留,无奈朱祁镇归心似箭,一天也不肯停留,昌平县令又求到宋诚面前,宋诚道:“你治理地方有功,皇上都看在眼里呢。”
你一片殷勤,朱祁镇都看在眼里,待他重登皇位,自然会重重封赏你。
出京时大军行了十五天,回京只用十天,这一日下午,京城高大的城墙角已遥遥在望,朱祁镇热泪盈眶,终于回来了。
城墙巍峨,城上站满军士,城门大开,人流有序地朝城门口走去。宋诚凝望这座六百年来一直屹立在这里的城市,一股豪情油然而生,不管里面是什么,他都会闯过去,努力在这里活下去,活得好。
朱祁钰得报哥哥到了,大怒,一脚把小太监踹倒在地。
文武百官得知朱祁镇来了,心情复杂,只有王直跑到皇宫求见朱祁钰,道:“太上皇大胜而归,皇上当亲率百官出城十里相迎。”
第51章 为何窃位()
这些天,关于朱祁钰的议论很多,大臣们还是倾向于把朱祁镇接回来的,总让他在土木堡呆着也不是办法。
可是朱祁钰的态度傻子都看得出来,何况朝廷中就没有傻子,很多人保持沉默,只有王直不停上奏折,催着朱祁钰赶紧把哥哥接回来,上次更是在奏折中说什么:“皇上天位已定,太上皇还,不复莅天下事”
我们知道你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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