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循摇头浅笑道:“为将之人,征战攻伐,尊的是大王的旨意,为的是百姓和国家,如今大王所求,乃是称霸天下。我吴国当为诸侯表率,匡扶周室,平定天下,顺大势,安大局,若说谁是敌人?呵呵,齐国,若有违天下人心,那就是我们的敌人,越国,若有违天下人心,也一样是我们的敌人。”
“呵呵,大将军说的对。”娰苏明见张循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便继续问道:“可是如今大王一心与齐国争霸,却始终不在乎睡榻之侧的越国,如此下去,难道将军不担心越国人的野心么?”
张循见娰苏明步步紧逼,知道无法躲闪,只能回答道:“我自然担心越国人的野心,而且我也知道越国人必定会复仇,只是大王自有他的打算,我也只能执行大王的命令罢了。”
“大将军忠肝义胆,为国为民之心令人佩服,而且大将军深谙策略,自然知道吴国真正的危机就是越国!如今大王被争霸冲昏了头脑,却完全忘记了越人对吴国的深仇大恨!”
张循默默地点头,却并未说什么。
“我娰苏明,虽然原是越国人,但身为吴臣,我对吴国、对大王却没有半点不忠!如今我深感危机将至!作为一名吴臣,我必须站出来警示大王!必须让大王知道现在的策略是多么愚蠢!以伯嚭为首的那帮不忠之人,整日歌功颂德,鼓动大王攻打齐国,争霸天下,而一提到越国就要强调越国是如何臣服,勾践是何等可怜,真不知道他们收了越国多少贿赂才能做出如此误国之举!如今大王不仅不明是非,更是终日沉迷酒色,殊不知那西施就是越国送来迷惑大王的!如此来看,大王危矣!吴国危矣!眼下甚至已是生死存亡之际!而吴国的兴亡就只能依靠我们这些人了!大将军,难道不是么?!”
娰苏明激动的说完这些话,最后直勾勾盯着张循。张循无处闪躲,他知道娰苏明所说都是肺腑之言,而在他心中也有着同样的顾虑。思考良久,张循目光坚定的说道:“郡尉大人,我们还需要从长计议。”
“将军愿意与我等共谋此事?”
张循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点了头。
“好!能有大将军的支持,事情就已经成了一半!”
“我与大人有着完全相同的担忧,只是大王一意孤行,又有谁敢站出来说真话呢?即便是说了,大王又能否听得进去呢?”
“大将军,随我去见个人吧。”
“谁?什么时候?”
“现在,至于是谁,大将军见了就知道了。”
跟随娰苏明走出正堂,被微凉的晚风一吹,张循顿时醒了酒,上了马车,张循突然有些后悔,刚才不该借着酒劲草率答应。现在他有一种上了贼船的感觉,虽然知道自己的选择是正确的,但他也知道,这样的选择是危险的,甚至有可能,他将失去已经拥有的一切。
如果放在几年前,他可能会毫不犹豫的站在娰苏明一边,但现在,他开始患得患失,为自己已经做出的选择忧心重重。这样的变化,或许是因为越来越深的思虑;或许是因为越来越大的权力;或许是因为越来越多的牵绊;亦或许是因为越来越重的代价。
正当张循思虑时,马车停了下来,他走下马车一看,府门上挂着一块大扁,上面阴刻三个字——“相国府”,他并不奇怪,这与他料想的一模一样。
二人进入相国府,来到内阁,只见里面有两人正在等着他们,其中坐在主位的正是伍相国——伍子胥,而另外一人,张循却完全没有想到。
另一人见到张循和娰苏明,高兴的说道:“二位来了,请坐,请坐。”
张循和娰苏明急忙行礼道:“见过太子殿下。”
伍子胥笑道:“坐吧,坐吧。”
张循和娰苏明再次向伍子胥和太子友行礼,而后在次位坐下。
太子友笑着说道:“听说今天是张将军向郡尉大人提亲的日子?”
“正是。”张循答道。
“恭喜恭喜!可真是好事。”
“多谢太子殿下!”
娰苏明也说道:“小女与大将军早就相识,一直心有情愫,如今两情相悦,确实是一桩美事啊。”
太子友笑道:“呵呵,大将军与郡尉大人都是忠诚之人,现在能成为一家人,更是国家之幸事!”
这时,伍子胥话题一转,直接说道:“张将军,既然你能坐到这里,想必已经知道事情原委了吧。”
张循收起笑容,点头道:“知道了,郡尉大人已经向我说明,在这件事情上,我和诸位看法一致。”
太子友见张循态度明确,却不挑明直说,显然是仍有戒备,便率先开诚布公道:“父王打算近日征伐齐国,但这种做法实在不可取,我虽然向父王说过很多次,吴国之疾在于越,而绝不在于齐,但父王根本听不进去,执意想要攻打齐国。齐国可是曾经的霸主,虽然如今衰颓,但破船也有三千钉。哎,我觉得与齐交战绝不会像攻打陈国、鲁国那样简单。”
张循见太子友如此坦诚,便放下戒心道:“没错,虽然齐国早已过了全盛时期,但依旧十分强大,国力仍数倍于陈国、鲁国,而且齐国远在北境,如果开战,就必然是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三五年都极有可能,而且不论胜负,光是巨大的人力、财力消耗就已经得不偿失了!”
“张将军说的一点没错,赢了也不过是多了个天下霸主的虚名而已,然而巨大的消耗很有可能导致我国由盛转衰,到那时,越国一旦向我们复仇,我们恐怕会难以应付。”
“正是,若是对齐国开战,就很有可能对我国的国运造成非常不好的影响。
“前几日,我向伍相国提起了心中的困惑,这才知道伍相国正打算向大王再次进谏,我跟伍相国一商量,就打算联合朝中大臣,共同向父王进谏。眼下,只要大将军也能与我们站在同一边,集重臣之言联合进谏,我想父王应该会接受我们的建议!”
听到这番言论,张循对太子友的看法产生了极大的改观。在张循的印象中,太子友确实有几分仗义,但仍和其他纨绔子弟一样,懦弱、贪婪,甚至非常愚笨。然而听到这一席话,张循发现,太子友或许只是不善于征战,但在朝政大局、国家大义上,却有一些过人之处。
这时,伍子胥看向张循,语重心长的说道:“大将军,我向来知道你是忠义之人,所以才让郡尉大人找你说明此事。如今你身为大将军,你的态度对事情有非常重要的影响。”
张循说道:“我的态度和诸位一致,只要能够说服大王,将国家引向正确的道路,我也愿意出一份力。”
“嗯,那就足够了。”伍子胥欣慰的点了点头。
“可是……”张循眉头皱起,“可是,即便我们联名进谏,大王也未必能听得进去。”
“呵呵,大王自然是听不进去的。”伍子胥笑道:“但事已至此,我总要想些办法让他听进去,哎……先王戎马一生开创的大好河山,不能就这么毁在夫差手里。”
张循一听这话,知道事情并不简单,便问道:“相国有什么计划?如今局势于我不利,恐怕不宜操之过急……”
伍子胥看了张循一眼,从张循的表情中,他已经看出了张循心中的顾虑,他站起身来,带着一丝难以琢磨的笑容,缓缓向张循走近。
第一百一十四章 密谋()
伍子胥脸上布满了沧桑的皱眉,那似笑非笑的神情背后,暗藏着深邃的寓意,张循清楚,伍子胥一定在谋划着什么,而自己很有可能是这棋局中最重要的棋子。落下这一子,即便这一子面临极大的危险,却可能满盘皆活,然而,若不落这一子,满盘皆输之时,又有谁可以幸存?
可是如今,他已经不再是一个人,既然已经和霜荼订立了婚约,他就必须为霜荼考虑,如果大王一时愤怒,降下罪来,又该如何保全霜荼?
“大将军。”伍子胥打断了张循的沉思,走到张循面前,轻声说道:“我年轻的时候,时常会问自己一个问题,并试图解答这个问题,可是每过几年,却又会不满于之前的答案,蹉跎一生,始终也没有得到满意的解答。这个问题就是,何为天下?”
“何为天下?”张循重复着这个问题,抬头看伍子胥,这位居功至伟的伍相国就如同一位平凡的老者,安详回顾着自己的生平,讲述着毕生的智慧。
“我年轻的时候,从楚国逃到吴国,一心只想向楚王报仇,后来大仇得报,吴国也因为我和先王的努力而变得强大。我想,天下需要一个霸主,而这个霸主必须是一个真正将百姓放在心上的大王。”
“先王过世时,夫差完全没有竞争王位的优势,但我看得出来,他是一个仁慈的人,我相信要是他能当上大王,会给吴国甚至天下带来安康。于是,我力排众议,全力扶持。最后,夫差继承了王位,他对我感恩戴德,甚至要将吴国分一半给我。呵呵,我自然不会接受,但夫差为了感谢我,还是给予了我极大的权利。他甚至给了我一块虎头金令,在国家危机之时,凭借虎头金令就可以调用半数兵马。”
“数年过去了,夫差并没有让我失望,他勤勉为政、善用贤才,短短几年,就使吴国更加强大,可是在对待越国的问题上,他却犯了严重的错误,或许是他心软了,或许是他骄傲了,或许是他奢靡了,但不管怎样,他已经完全忽略了越国——这一真正的威胁。”
“哎,我老了,大可以辞官归田,任由吴国兴衰,可是,每当我产生这个念头的时候,我就会想到那个问题——何为天下?”
说到这里,伍子胥用力的拍了拍张循的肩膀,然后转身背对着张循说道:“大将军,这个问题,老夫可能终尽一生都想不透彻,但我觉得你可以。”
说罢,伍子胥便离开了正堂。
太子友也起身说道:“大将军,伍相国经常向我说起大将军,他认为大将军是非常难得之人,必将有所作为,而我也这么觉得。大将军,时候不早了,我也要回宫去了,等过几日,我们再详细商议此事,希望大将军不要令我等失望。告辞。”
送别太子友之后,张循向娰苏明告别,也离开了相国府。
之后,娰苏明独自来到相国府内阁,向伍子胥问道:“大人,您觉得张循是否可用?”
伍子胥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说道:“不行,从他的表情和言语中,我能看出他仍有疑虑,而且内心摇摆不定。”
“那该如何是好?今天说的这些话,已经足够他猜出我们的计划了。”
“没关系,虽然他不够坚定,但在家国大道上,他的立场和我们是相同的,只不过有些外在的东西,他仍然不愿意放弃。”
“大人的意思是他不愿意拿自己的仕途做赌注?”
“呵呵。”伍子胥笑了,“年轻人嘛,刚刚走上人生大道,何况他的前程如此光明,换了谁又愿意呢?”
“也是……也是,哎,我后悔了,当初不该拉拢他的。”
“没事,放心吧,就算张循疑虑重重,但经过今天的见面,我能确信,他会支持我们,只不过,方式可能与我们最初想象的有所不同。”
“嗯……”
“行了,回去吧。”
娰苏明点了点头,然后直勾勾的看着伍子胥,一言不发。
“怎么了?你还有什么事?”
娰苏明没有说话,只是起身向伍子胥深深行礼,说道:“老师,保重!学生回去了。”
“行了,回去吧。”
梦中,张循反复追问自己。
何为天下?
何为天下?
何为天下?
一整夜,他似睡非睡,半梦半醒。天亮时分,才得以从不安的梦境解脱。挨过无精打采的一天,傍晚时分,张循带着霜荼、和予来到公皙然居住的宅院,四人在院中桃花树下席地而坐,品酒赏花。
几杯下肚,和予已经红了脸,他笑着说道:“刚开始,我还以为我妹妹啊,喜欢的是公皙哥,哈哈,后来才知道,妹妹一直喜欢的都是小循哥啊!”
霜荼一下子红了脸颊,害羞极了,连忙摇头说道:“哥哥,你胡说什么呀!”
公皙然只是微微一笑,转移话题道:“小循,出征齐国的日子确定了么?你和霜荼的婚事是否来得及?”
张循紧皱眉头道:“不知道……大王并没有与我商量这件事情,或许,大王对于是否出征齐国这件事情也犹豫了吧。”
“哦……”公皙然见张循言辞闪烁,知道他心中有事,便不再追问。
四人又聊了半个时辰,天色将晚,和予便带着霜荼回郡尉府了。
张循和公皙然又聊了会儿公事,临走前,公皙然叫住张循,问道:“小循,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张循犹豫片刻,还是点头说道:“嗯……我知道瞒不住公皙兄……但是,这个事情我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更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你。”
“伍相国私下约见你了吧?”
张循大吃一惊,又疑惑不解,“啊!你也知道?难道你也?”
公皙然摇了摇头,“没有,他们是绝对不会让我参与的。”
“公皙兄知道他们的打算?”
“大概能猜到一些,而且,我知道你昨天去了相国府。”
“果然什么都瞒不住公皙兄,哎,我正犹豫不决呢,这可是天翻地覆的大事,我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进屋说吧。”
“嗯。”
二人进到公皙然的房间,张循在草席上坐下,四下打量,这里还和数年前一模一样,简单而又整洁。
公皙然问道:“你知道他们想干什么吧?”
“嗯,他们打算拉着我联名向大王进谏,我还在犹豫,到底要不要跟他们站在同一边,站的话,应该怎么做,不站的话,又该怎么做……”
“我猜你会站在他们一边的。”
张循沉默,“或许吧,毕竟我很清楚,眼下攻打齐国就是亡国之兆!而我们真正的威胁是越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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