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落罢,宫廷之中鸦雀无声,姬政与姬任分别居于天子两侧,二人相对而视,彼此清楚,此时已到生死关头。
沉寂片刻,太保大人开口道:“陛下!臣以为,王子任身世正统,而且始终受教于朝堂,二十年来耳濡目染,王室风范不曾偏离,其品行高贵,举止典雅,故而更适合立为太子。”
说罢,太保走向姬任面前,向姬任行礼。
姬任则深深回礼。
太傅也走至姬任面前,向姬任行礼道:“臣,也以为王子任更为合适!”
紧接着,数名朝臣走出席位,立于姬任一侧。
太师见势不妙,急忙走至姬政面前行礼,他来不及多讲,只是高声喊道:“臣以为!王子政更合适!”
太师的党羽纷纷向姬政一侧走去,而太傅的党羽也不示弱,小跑着在姬任面前排成长队。
一时间整个宫廷乱作一团,对立党羽两侧分立,那些原本摇摆不定的官员也必须立即做出选择,或左或右,完全没有中间地带。不多时,周国众臣左右分立,形成了两条泾渭分明的队伍。
看着眼前的闹剧,张循不禁想笑,他低声自语道:“小姬啊,小姬,这难道就是你背弃了一切所追求的东西么?”
此时,两位王子面前各有一条队伍,而队伍人数相差无几。
天子心向姬政,但是看到两边实力相当,内心稍有不悦,却又不能表露。他指着诸侯使者们说道:“既然事已至此,你们也说说看吧。”
赵无恤率先起身,站到姬任一侧,向姬任行礼道:“晋国愿支持王子任为太子!”
越国使者见状,赶忙站到姬政一侧,行礼道:“越国愿支持王子政为太子!”
晋国、越国表达主张之后,便是一片鸦雀无声,其他诸侯国使者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愿意率先表态。
大殿的气氛一度尴尬,这时,太傅向天子行礼道:“陛下,吴国既为天下霸主,自当为诸侯之表率,请陛下命吴使表态。”
天子眉头微皱,没好气的点了点头。
于是,所有人都将目光转向席位,寻找吴使的踪影。
只见,在这剑拔弩张的宴席上,竟有一人拎着酒壶,心无旁骛的埋头喝酒。
天子认出此人正是张循,便指着张循问道:“你可是吴使?”
张循微醉起身,行礼道:“在下吴使张循。”
天子点了点头,说道:“我对你有印象,那次弓手比试,是你最先意识到刺客意图。”
张循摆手笑道:“不足挂齿,不足挂齿。若非王子政及时相救,陛下恐怕也难逃一劫啊。所以,陛下还是感谢王子政吧。”
“今日之事,你们吴国是什么态度?”
张循醉眼迷离,纵然所有人的目光都注视着他,可他的眼中却只剩下姬政一人,一时间四目相对,似有千言万语,却无从说起。
张循永远不会忘记第一次与这双眼睛相对而视的情景,那时大雪纷飞,他透过窗子,看到这个在雪地里苦练的少年。
一晃眼,十五年过去了,如今,两个人的眼中都再也寻不回当年的稚嫩与单纯,取而代之的是岁月打磨后留下的成熟与无奈。
张循晃晃悠悠的踱着步子,穿过分立两侧的人群走到姬政面前。
他注视着姬政,眼中燃起熊熊怒火,片刻之后,他转过身去,深深吸了一口气,带着醉意指向众人。
“回望百年,诸侯群起纷争,时局混乱,百姓民不聊生!然而众生之所求,无非天下太平,安居乐业。”
“世道如此,究其根本,皆因人心之不古。我王胸怀天下,心系周室,即位至今,从无一日之懈怠。十余年来,扫八荒,清六合,平定天下,威震四海,方得诸侯归心,同举为天下霸主!”
“黄池会盟之时,我王歃血盟誓,上辅天子,下安诸侯,若有不忠周室之人,我国自当以移山填海之力,翻天覆地之能,将其碾成齑粉,以保全天下之太平!”
“然而王子政,身为周室血脉,竟不以天下大势为己任,私下与越国联姻,染指未化之国,携领蛮荒之众,肆意攻伐杀戮,致使人间再添战乱,百姓无故惨死。”
“如此作为,是置百姓于何在?!置天下于何在?!而且王子政率军暗中偷袭,哪有君子之风?!倘若王子政日后成为天下之共主,势必败坏道德,亲信小人,魑魅魍魉横行朝堂,届时世风日下,天下必然大乱!因而,我们吴国断然不会认同王子政!”
说罢,张循大步跨至姬任一侧,并向姬任郑重行礼道:“吴国愿支持王子任为太子!”
紧接着,宋国使者起身道:“宋国愿支持王子任为太子!”
“秦国愿支持王子任为太子!”
“楚国愿支持王子任为太子!”
“蔡国愿支持王子任为太子!”
于是,各路诸侯纷纷表态支持姬任,就连曾与越国短暂结盟的齐国此时也站在了姬任一边。
最后,除了越国愿意支持姬政外,其他诸侯全都站在了姬任一边。两条队伍一长一短,姬政处于绝对劣势。姬任洋洋得意,姬政则面露难色,看来这下生死已定,姬政恐怕无力回天了。
第一百九十三章 形势逆转()
张循言辞犀利,三言两语便扭转了局势,但姬政心中有愧,也不敢多看张循一眼。他心中慌乱暗暗看向太师,却见太师轻微摇头,示意他不可慌乱。
突然,太保大人再次向天子行礼道:“陛下,国家不可一日没有储君,请陛下尽快决断!”
众人纷纷附议。
天子烦乱,心中极为不悦,他心向姬政,可是又不得不考虑诸侯们的态度,无奈之下,天子起身准备离席,刚要斥散众人,却见太师上前行礼,似乎有要事要说。
“陛下!臣有一事,本来不想直说,可事到如今却不得不和盘托出,否则,臣就犯下了误国大罪!”
“说!”天子气愤的一甩手,示意太师直说。
太师瞥了一眼太傅,说道:“晋国中行氏,乃是华夏贵族,其先祖因赫赫战功,曾获先王封赏领土。先王允诺,周室将世代萌泽其后人。然而,晋王不思祖训,任由赵家驱逐中行一族,夺其领土,杀其族人,几乎将中行一族赶尽杀绝。上个月,中行氏仅存的后人死里逃生,好不容易赶到洛阳,本以为能面见陛下陈述冤情,不想,却被王子任和太傅扣押,并将其送返虎口。”
听罢,天子勃然大怒,指着姬任怒斥道:“可有此事!”
姬任一下慌了神,强作镇定道:“太师……太师并无证据,怎能无端血口喷人?”
太傅也急忙跪拜,说道:“陛下!绝无此事啊!”
姬任转头看向一旁的赵无恤,只见赵无恤面如死灰,正瑟瑟发抖。
太师见姬任和太傅不愿认罪,便轻蔑一笑,旋即面向众人说道:“中行一族实在可怜,他们听闻王子任品性高洁,心地善良,还以为找到王子任就是找到了救命稻草。可谁能想到,他们的冤情不但没有得以上报,王子任还将他们囚禁起来,而且当晚就交给了赵无恤!”
听罢这番话,天子手指赵无恤,质问道:“赵无恤!可有此事?!”
赵无恤颤颤巍巍,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陛下不必问他,真相自有人知晓。那晚,臣偶然间听闻此事,当即命人前去解救,一番寻觅之后,臣的下属在西郊城外找到中行后人,而那个时候,赵无恤的杀手正在行屠杀之事,其中二人已经惨死刀下。幸亏下属及时赶到,才将其余后人救下,并且当场抓获了行凶之人。哎,可怜,可恨,可叹啊!想不到天子脚下,竟有如此肮脏的勾当!”
话音刚落,赵无恤脚下一软,扑通一下瘫在地上。
天子勃然大怒,厉声下令道:“来人啊!将王子任押回府邸!事情调查清楚之前,王子任不得离开半步!”
“喏!”
于是,两个侍卫立即上前将王子任带出了宫殿。
突然发生的一幕令在场的所有人都震惊不已,两位王子的力量对比在一瞬间颠倒过来。站在姬任一侧的官员纷纷后悔不已,一个官员甚至趁人不注意,悄悄从姬任一侧挪到了姬政一侧。
这时,天子大手一挥,示意众人退散,内侍公公急忙上前扶着天子离开。
姬政也跟了上去,轻抚天子后背,帮着顺气,“父王,请息怒,身体要紧啊。这里面可能还有隐情,三弟向来温雅,应该不会做出这般阴险残忍之事。”
天子摇头道:“你啊,二十年不在宫中,哪知道人心是何等险恶啊?”
“孩儿……确实不太懂。”
“哎,不过,这也是你的可贵之处啊。”天子看着姬政,欣慰的点了点头,“政儿,这几天你就去趟晋国,一定要尽快把这件事情调查清楚,还中行氏一个公道。”
“喏!孩儿会彻查此事。”
天子从手上取下一枚青玉扳指,交到姬政手中,语重心长的说道:“见到此物,晋王就不敢为难你了。政儿,此行不易啊,晋国的情况比较复杂,处理的时候一定要注意方法和手段。这算是一次考验吧,不过对你来说,这次的经验也极为宝贵。”
“嗯,孩儿会全力以赴。”
“遇事要多向太师请教,切记,务必要处理好与诸侯各国的关系,争取制衡方是统治的根本。”
“孩儿明白了。”
三日后,清晨。
洛阳城在熹微的阳光中苏醒过来,虽然天未大亮,但街道上已然人流如织,车水马龙。
张循站在驿馆外面,静静看着这座繁华的城市。手下们收拾好行装,上前通报,张循点了点头,便跨上马匹带领人马离开了洛阳。
中午,姬政来到太师府,一番行礼之后,二人相对而坐。
太师命人为姬政沏上一杯热茶,问道:“殿下何时出发?”
“一会儿就走,临行之前特来向太师辞别。”
“嗯,此行不易,殿下行事之时务必小心谨慎。其实,那日搬出中行氏惨案实属下策。这样容易得罪晋国,但吴国未能支持殿下,导致诸侯力量悬殊,所以我也不得不两害相较取其轻。”
“怪我没能擒获太子友。”
“算了,事已至此便不必纠结。晋国自恃强大,向来傲慢,此番殿下问责而来,更是难免抵触。如果遭到怠慢,还望殿下千万克制,切记,小不忍则乱大谋。”
“我明白。”姬政微微皱眉,端起杯子喝了一小口,叹气道:“哎,如今周室对诸侯各国的辐辖管控早已不如从前。此行表面上虽是问责,恐怕最终我也只能敷衍了事,并不能把赵家如何。”
“殿下能想清楚这点就足够了,中行一族已然覆灭,这背后的阴谋算计、是非真相根本无关紧要。至于给中行氏一个说法,不过是冠冕堂皇之词罢了。究其实质,天子安排此行的真正目的是让殿下以代理国事的名义出现,借此向晋国、乃至天下诸侯传达天子预立殿下为太子的意图。”
“嗯……”姬政长舒一口气,说道:“我会安抚好晋王和赵家,妥善处理此事。相信待我归来之时,晋国必将全力拥护于我。”
“哈哈!好!殿下果然聪慧!”太师欣慰的看着姬政,捋须笑道:“不过,殿下也不必太过忌惮,毕竟赵无恤还留置在洛阳嘛,呵呵。”
“多谢太师。时候不早了,在下该启程了。”说罢,姬政起身行礼。
太师也起身相送,行礼道:“望殿下早日归来,臣等恭候殿下荣登太子之位!”
“告辞。”
姬政回礼作别,双目之间透出一丝难以觉察、却又无比真实的喜悦。
此时,王子姬任被囚禁于府中,他自知前途灰暗,心中抑郁不安。
突然,看守前来通报,说是赵无恤求见。姬任现在早已没了怒气,只是悲叹一声,让看守带赵无恤进来。
赵无恤来到姬任面前,见姬任面容憔悴,衣冠不整,不禁悲从中来,痛哭道:“殿下!是我们赵家害了您啊!”
姬任释然的摆了摆手,苦笑道:“这不怨你们赵家,没有中行氏的事情,也会有别的事情。呵呵,眼下败局已定,我也没必要再埋怨什么了。”
“殿下……我已经修书寄给父亲,他会恳请晋王帮助殿下的!”
“算了,其实最开始我根本无意争夺王位。几年前,父王以为二哥早已不在人世,而大哥又阳寿将尽,父王或许是出于无奈,才会视我为继承人吧?”
“不,殿下不能这么说,其实大王一直都认可殿下。只不过黄池会盟的时候,姬政突然出现救下天子,而后的一系列事件又频繁中伤殿下,这才致使殿下失势。”
“呵呵,是啊,这一切都是大哥计划好的。大哥祭出性命来帮助二哥,哼,那我还有没什么胜算?”
“殿下!不可轻易放弃啊!国中尚有半数权贵愿意支持殿下,诸侯又全都站在殿下这边,不管怎样,殿下都还有机会啊!”
姬任摇头,“没有机会了,用不了多久,他们都会反过来支持二哥。这些权贵们还有诸侯,他们在乎的只有自己的利益,谁能维护他们的利益,谁能给他们带来更大的利益,他们就会拥护谁。这件事情之后,站在我这边就等于放弃自己的利益,谁还会这么做呢?呵呵,这世上只有利益是永恒的。哎,我已经失败了,树倒猢狲散,马上我就会孑然一身。哎,就这样吧,我会向父王请命归隐民间,或许这样,二哥还能念在兄弟情面上留我性命。”
“不!我们晋国一定会坚定的站在殿下这边!”
姬任无奈一笑,沉默不语。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传来内侍公公的通报声:“天子驾到!”
姬任与赵无恤急忙上前迎接,并深深行礼。
“孩儿拜见父王!”
“臣拜见陛下!”
“起来吧。”天子示意二人起身,看到姬任憔悴的面容,天子顿时心生怜爱,叹气道:“去收拾一下,你们两个随我视察秋收,即刻出城。”
姬任心中不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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