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南庐轻声问道,“这种严重的伤势,在下担心……”
“韦大人。”
郎中无可奈何的叹了一口气,向身后的韦南庐拱手告辞,“在下已经尽力了,这几人能否熬过今晚,就的造化了。即便是华佗扁鹊在世,也只能做到这一步,他们伤得太重,也没得到及时的医治,在耽搁片刻怕是……”
“先谢过李郎中了。”
韦南庐点点头,吩咐医馆郎中先出去忙活。郎中也起身告辞,向门外走去。
整个收监房就只剩下他一个人,一动不动的站着,打量那几个只剩下半条命的家伙。韦南庐已经调查过了他们的背景,都是无依无靠的泼皮,现在正值杭州城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之际,谁都不会知道其他掺杂的阴谋。
“自作孽不可活,连对方的路数都没有打探清楚就随便招惹,被折磨成这样也是活该,就不知道那人动了动手指头,能让杭州最跋扈的豪强贵族销声匿迹,你以为自己能斗得过他一个人?”
韦南庐像是在自顾自的说话,又好像对着某个不知的阴影在攀谈。他对躺在监牢里的泼皮不感兴趣,更不用说在意这些人的死活。
“我托人打探了关系,汴梁的陈家的确不是省油的灯。能在汴梁摇摇欲坠的政变局势之中摇身一变成为九千岁身边的红人,躲过被清算的危险,这样八面玲珑的家族出来的后生,大抵都不算差。陈仲虚在两浙路担任经略使的位置这么多年,有几个人能把他扳倒?想扳倒他的人现在都死的差不多了。所以你为何要选择在这个时候贸然出手?在等一段时间,萧大人和玉虚大人拿下了两浙路的南部,挥师北上,破了这座城池,你想怎么弄死他,就怎么弄死他。今天弄死他事小,要是被其他人知道了,坏了接下来的攻城,你能担当得起罪责?还算你识相,只是叫了几个无家可归游手好闲的泼皮而已,把这里收拾干净之后,就当这件事从没生过。”
韦南庐的话音刚落,角落里传来的阴沉的冷哼。
“我就只想让姓陈的死在手中,他设局弄死了我一帮兄弟,现在我要让他血债血偿!这些人只是信,我要让他活在担惊受怕的阴影里,一辈子别想走出去。”
李洪从阴影之中现身,轮廓慢慢的浮现在知府的面前。
站在韦南庐面前的人,经过了生不如死的折磨之后,已经跃跃欲试的想要将对方碎尸万段。
事败之后李洪慌不择路往江南东路逃亡,半路上遇到了流贼张玉虚的部队,处于某些大局的考虑,随军的萧姓北辽男子让他重新潜回杭州城,配合着他们布置在杭州境内的棋子进行潜伏布局,为接下来的夺城做最后的打算。
“你也不能坏了萧大人的好事。”
韦南庐沉声说道,“别忘了杭州城里是谁在庇护着你。”
“姓韦的你敢在我面前嚣张试试?老子当年杀过人比你吃过的饭还多。”
李洪刚说完,韦南庐一个凌厉的眼神,就吓得对方后退一步,如临大敌的盯着面前的人。
“你敢杀我,试试?我保证你活着走不出知府的门,别忘了现在你的老婆孩子还在我手中,识相的话就给我安分守己一点,要是败了萧大人的局,你我都吃不了兜着走!到时候就不是杀一个人的问题,而是找你全家陪葬!”
韦南庐缓缓呼出一口气,他是部署在这里最后一张牌。北辽的野心比想象之中大了不少,怂恿江南流民在天灾**之时造反,在南晋北伐之际从背后狠狠的捅上一刀。鲜血淋漓的一刀。
这项浩大的工程是在多方的配合之下完成,韦南庐也只是负责在杭州城内里应外合的一个棋子,城里肯定还有他不知道的人,正在策划更多的阴谋。
李洪皱起了眉头,他对韦南庐的推脱感到不满,却也无可奈何。这些天能轻而易举的躲过追杀存活至今,靠的就是对方在杭州城内的势力庇护。换一句话说,这里的情势复杂,远远不是一把刀就能解决的问题。
“怎么样?还想要行动吗?”
他瞥了一眼对方,难以驯服的猛兽此时锐气尽失,已经没有当初那副高傲的神色,头转向一边,不再望向面前的男人。
韦南庐见李洪没有说话,就转身往回走。走到门口时像是想起了什么,转过身提醒对方,“外面已经没人了,自己弄出来的烂摊子自己搞定,不用我多说了吧。”
话音刚落,他从袖子里掏出一把刀,丢在李洪的脚边,刀刃落地的声响回荡在幽静的监牢之中,寒光在眼睛面前晃动,阴冷无声。
“仵作那边我已经打过招呼了,尸体今晚就会送到义庄去。”
韦南庐语气平静的说道,“全部杀掉,一个别留。”,。请:
第一百二十一章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为这两天的断更感到抱歉,因为整理了一下剧情,决定不再按照粗劣装逼打脸的套路去走,转向自己擅长的权谋斗争)
不再去理会监牢里传来的尖锐叫喊的,一步跨过收监房,往知府的方向走去。
一路上有熟人点头示意,韦南庐也只是微微颔首,不以为然,凭借他现在的身份和地位,与杭州城的富商豪强搞好关系非常有必要,而现在则表现出一副完全与其无关的态度,令人感到捉摸不透。
他的确不用再维持一份浅薄的香火情,从经卷青灯的寒门里走出来的人,往往带着七分的薄凉,刀笔吏的手段也更加毒辣。
在汴梁没有可靠的关系,一直被淮津南的人颐指气使的像狗一样指使,哪怕他花了二十年的时间爬到经略使的位置,也仅仅点到即止。或许曾经想过投身军旅,然而一介文弱书生,连刀都拿不起,更别提投笔从戎斩杀俘虏,他也只能金戈铁马如梦,回顾自己可悲可叹的前三十年。
浑浑噩噩,碌碌无为。
一直是芸芸众生牛马,哪来的诸佛龙象?
直到他遇见了那位姓萧的北辽谍子,才意识到自己一直在碌碌无为之中,在觥筹交错的应酬之中,蹉跎岁月。
那双几乎摄人心魄的眼眸,似乎为他指引一条别开生面的道路,同样也让怀才不遇的他衍生出恶毒的想法。
天生万物本无不同。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谋逆。
之前饱读圣贤书的他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却从一个人嘴里轻描淡写的说出来,仿佛只是为了好玩的戏耍。
“三纲五常不过是高高在上的人为了巩固他的统治,而刻意编造的谎言。当你发现朝廷奸臣当道,清流永无出头之日时,是愤世嫉俗的归隐深山,还是不顾一切的头破血流,来个鱼死网破?”
“成王败寇,世间原本就没有对,也没有绝对的错,我在江南,不是为了南下伐晋,而是为了给你们送一顶王白的帽子。既然汴梁不把寒门士子当人,搞一套门阀大族的做派,你们何不另立朝廷?”
王白为皇。
最初听到这番祸国殃民的言论时韦南庐怒不可遏,原本想要将其就地正法,然而对方接下来的话却让知府没有开口叫人,同时也改变了人生,走上一条不归路。
“知府大人已经意识到了,在汴梁的官场永远没有出头之日,你一来没有背景,二来不动钻营取巧,空有一腔抱负。然而你的理想和抱负都将付诸流水,化为空谈。还是说一个杭州城已经满足了知府大人的一切,不想更上一层楼了?宁愿做凤尾也不愿做鸡头的话,韦知府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韦大人,在下最后只有一句话,你赢了便是一本万利,开国功臣。你输了,也不过死你一人而已,你已经无父无母无妻儿,还有什么好顾虑的?”
最终韦南庐没有让枢机司的人掺和进来,而是跟随着那位姓萧的北辽谍子,卷入谋逆的叛乱之中。突然想起广陵知府提起汴梁元宵政变时的惊叹,便不由自主的笑着摇头,他们哪里知道自己现在卷入了比宫廷政变还要可怕的阴谋之中。
韦南庐自嘲的叹息了一声,驱散脑海之中不切实际的幻想,路是自己选的,如今他也只能一条路走到黑。太平五斗道在江南东路声势越大,动了自立为王的心思,将来倘若形成南北割据,他也是南朝的开国重臣之一。
想到这里,韦南庐意识到自己与野心之徒已经毫无区别。
像他一样窝藏祸水的野心之辈,不在少数。这些年来,姓萧的北辽谍子阴谋阳谋算尽,两浙路里的野心家都被拉拢到一起,以人力抗逆潮势,妄图再立新王。
韦南庐跨过了步子朝着庭院的方向走去,一路上娇艳的红梅与紫竹已经无法勾起他的兴趣,文人雅士的吟花赏月仅限于茶余饭后的闲暇,现在他却片刻也闲不下来。转过一段幽深的曲径,两边长满了海棠,低下头绕过摇摇晃晃的枝丫,向不为人知的深处走去。
最后一间上了铜锁的小别院面前,韦南庐停下了脚步。
到了。
喉结滚了一下,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
他敲了敲门,三长两短,约定俗成的暗号。
尖锐刺耳的吱呀一声,腐朽的木门发出难听的声响,淮津南不由自主的皱起眉头,大门打开了缝隙,袒露出一颗脑袋,环顾了四周围,确定无人之后拉开一道稍大的缝隙,示意韦南庐赶紧进去。
“一路可有人跟随?”
“没有。”
“枢机司的人?”
“衙门注意他们的动向,不会怀疑到这里。再说谁能想到你们躲藏在知府的府上。”
简短的问答完毕之后,开门人指了指西南方向的书房,然后将手中的长刀收入刀鞘之中,对他说道,“他已经等你很久了,韦知府。”
韦南庐拍了拍衣袖上的灰尘,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平静镇定,踏步向前走去。幽深的走廊早已废弃不用,长靴踩在青砖上留下清晰可见的印痕。一路上的结丝蛛网密密麻麻,他挥动袖子甩开蛛丝,脸上有些狼狈的走到房门面前。
深吸了一口气,韦南庐敲响了门扉。
闭合的门打开了一道黑暗的缝隙,看不出里面的光景。只听到一声低沉的请进,韦南庐踏入了房间。
黑暗之中隐约有个轮廓,他看不清对方的神情,只是恭敬的站在门口,不敢说话。
然后突然出现了一点亮光,像是一盏青灯被点燃,正在驱散四周围的黑暗,留下明亮的光景,摇摆不定,飘忽如风,随着火苗的左右摇摆,短暂的亮光也开始变得忽明忽暗。
而那张脸的轮廓,慢慢从黑暗之中现形,褪去原本的神秘,留下一张波澜不禁的脸,四十几岁的人,身材明显要比江南人高出一截。
他没有任何的举动,仿佛带着与生俱来的压迫感,脑海一片空白的韦南庐不由自主的膝盖一软,跪了下去,嘴角抽动了几下,口中只说出五个字。
“拜见萧大人。”
第一百二十二章 半佛半魔()
“天雨虽宽不润无根之草,佛门普度不度自绝之人。南晋国祚将近一个甲子,想必也应该气数将尽,自绝之人高举庙堂之上,蝉饮露而自鸣得意,却不知大厦将倾,最终也只不过是临死之前的曲终人散而已。北伐?满朝不过是想着升官发财的家伙,哪里有空去理会家国天下事,即便是谋臣叶黄巢,也知道天命不可违,想做最后一搏,即便明知徐渊只是借他手除掉九千岁而已,也要回庙堂尽最后一份力。”
萧先生看着面前的韦南庐,神情漠然,他的左手端着一盏青灯,手腕上挂着一串佛珠,十四子念珠环绕枯瘦的手腕,北辽崇佛,十四颗念珠相穿表示观音菩萨与十方、三世、六道等一切众生同一悲仰,令诸众生获得十四种无畏的功德,十四无畏。
然而他口中说出的话,却没有半点慈悲为怀的感触。
“两浙路的南部州即将破城,届时太平五斗道的教徒将会屠尽城内豪强贵族一家老小,开仓放粮救济百姓,腰缠万贯还是黄金万两都统统充公,既然他们吝啬的不愿意交出钱财身外物,我们就拿刀挂在脖子上逼他们出手就行了。反正屠尽豪强氏族之后,接下来的流民贫苦人家都会跟我们走,因为除了这一条路别无可走。南晋军的坚壁肃野策略直接影响了他们的生存,也是我精心策划之下想看的结果。官兵越是防流民如同防贼,便越将人心往太平五斗道这边靠拢,接下来只要收编南晋军的残部,再进行训练,太平五斗道便会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凭借着浩大的声势,加上北伐在即,除非将前线的龙象铁骑南调,否则一时半会根本压不住江南的祸乱。”
韦南庐跪在地上,不敢说话,却感到某种刀挂脖颈上的阴寒。脑海之中浮现过人头滚滚落地的场景,觅食的鸦群围绕着尸体和鲜血在欢呼庆祝,发出嘶哑激烈的叫喊声。
萧先生的话,无非是旁敲侧击的告诉韦南庐,不好好合作会有什么下场。一字一句的用平淡的口吻叙述,就像揭开了白瓷的杯盖,吹拂着微微滚烫的茶水,慢慢咂了一口茶。
“自古以来造反的套路反反复复无非几种,韦知府,一切都按照计划在进行着,对吧?”
韦南庐低着头,不敢抬头张望。
“是的,大人安排的内应已经入城,在下安排了好几处废弃的宅院藏人。枢机司的人活动日益密切,但他们绝对不会想到这背后有我的参与。越危险的地方越安全,萧大人在此下脚,完全不必担忧。”
萧先生摇了摇头,模样如同修野狐禅的苦行僧,脸上不带半点神色,入定的老僧一般,看透喜怒哀乐。
“我不会久留,说完这番话之后便会出城。你可算是我压在杭州最大的一张牌了,不过为了保你,甚至不得不卖掉了裴朝阳。广陵是一块硬骨头,一时半会也啃不下来。倘若杭州一破,宋官子便会怀疑到内部有鬼,到时候裴朝阳的身份一定败露,甚至还可能被他反设局将一军。还不如提前当做弃子抛出去,混淆视听。让宋官子将注意力转移到淮津南的身上。”
“记住了,现在裴朝阳没有落网,十有八九已经跟枢机司达成了协议,想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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