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首贺新凉之后,感觉这人远比自己想象中要有趣。不过是栋梁之才还是名不符实,以后在庙堂朝野之上,便高下立判。他放在酒杯,倒尽了六月的繁茂蒿草之中,越发感觉杭州城比自己想象之中更有意思。
“这首贺新凉,与叶国柱共勉。”
陈仲卿拱手弯腰,谦卑的说道,“望叶国柱前程锦绣,鹏翔万里。”
叶黄巢反复咀嚼着最后几句话,如同苦蕨菜在嘴里发酵,压抑着内心的情绪,将胸口的最后一抹伤春悲秋就着甘醇下咽,心意已决的大国柱最终说出口的,也只是喃喃自语的重复了最后一遍。
“男儿到死心如铁,看试手,补天裂。”
“好一首贺新凉。”
暮色四合,大河上乌篷船摇曳,渔光星星点点,枢机司密使见天色已晚,提醒叶黄巢该上路,不然船舫不等人。
最后恋恋不舍回过头,望向这一片良辰美景的杭州,之后便不再回头,留下一个悲凉的背影,走向夜幕。伸出手向身后两人招了招手,语气平静的不带的感情。
“老夫走了,宋官子保重。”
宋清昭沉默良久,无意之中望向身边的陈仲卿,对方依旧是看不出波澜的平静,U看书uu面对是重权在握的三朝老臣,或者是寻常的凡夫俗子,都是一视同仁的表情。
最后一缕夕阳即将散尽,宋清昭看着那张侧脸突然想起了什么,一种熟悉却又陌生的感觉油然而生。他左手负于背后,迅速的掐算了一边卦象。
额头顿时冷汗冒出,在望向陈仲卿时,处泰然而不惊的棋待诏变了脸色,如同一张白宣纸,比洁白无瑕的白圭还要淡素一分。
宋清昭咬紧了牙关,波澜不惊的大国手第一次心中流露出慌乱和迟疑的神色,背后的手掐算几遍都只有一个让他难以接受的事实。最后宋清昭望向郊野时,叶黄巢的马车已经逐渐远去,自己渐渐明白过来,为什么叶老要千方百计,甚至不惜设局得罪淮津南,将这位年轻后生介绍给自己认识。
就连天师魁首口中赞叹过自己的谪仙桃花从一品相,也不及对方惊为天人。
宋清昭笑了笑,喃喃自语的说道,“老家伙倒是好,做了个甩手掌柜,倒是将这么一个有趣的家伙留在了杭州城。莫非是想让他做下一个道破天下事一策定乾坤的宰相杜庭徽么?命中有数的事谁也改不了头,你叶黄巢要改天下大势,我也为读书人欠你一个人情,他能走多远,就看自己的本事了。”
当年曾在社稷学宫跟随道门正统的天师魁首学过阳爻阴卦,方见陈仲卿踏入凉亭之时便觉得似乎在哪里见过他,直到自己无意之中算上一卦。
有紫气东来,落牛女星宿之分。
鹤鸣九嗥,声闻于野。
上一品天人之相,十年后国士无双。
第73章 明争暗斗()
原本的七十三章和七十二章合并了,大家可以回去看七十二章
马车的帘子被晚风卷起,流露出叶国柱半张阴沉的脸。左手两指缓缓摩挲的温润的木珠,即便是权势如国柱有些事情也不能开口乱说。他猜想宋清昭谋略过人,恐怕在凉亭,已经猜出自己没说说出口的下半句。
上一品天人之相,十年后国士无双。
他唯一的希望宋官子能私底下点拨这位后生,将来庙堂之上需要才惊绝艳的年轻人来撑住大局。这些年来叶黄巢没少扶持优秀的后辈上路,包括每年词评会的词魁甲第,只要有适合的都会地方官府入职,从底层往上爬。虽然是随手走下的一步闲棋,但谁也不能担保十年八年之后,他们不会步入汴梁,成为一国栋梁之才。
为天下寒门出头,为读书人开路。
早在十年前,他就开始这么做了。
马车停在了渡口,准备搭乘船舫,北上水路入汴梁。
碧波荡漾,船桨声划开了水面的平静,叶黄巢抬起头,看见两层的船舫徐徐而至,船身黄漆鲜艳,船柱雕梁画凤,凭栏而立之人全是一身走兽朱袍,面容严肃的枢密院护卫,挎刀戒备着水路周围的动向。
叶黄巢转过头,对身边沉默不言枢机司密使说道,“真想不到黄貂寺照顾我这腿脚不便的老朽,居然准备了这么大的阵势。怕是我死在这里,没人给他在庙堂上撑腰?”
水波潋滟,叶黄巢立于渡口,感慨万千。
身边的枢机司密使简短回复两个字,“九千岁说了,报十三年前知遇之恩。”
桨声在平静的夜晚听起来,显得格外突兀。
短暂的沉默之后,枢机司密使又开口,这次说出口的消息,却让叶黄巢感到震惊。
“还有枢机司得到密令,有一波北辽过来的死士往杭州而来,行动隐蔽,就连枢机司的探子也没能打探到性总路线,怕是收到叶国柱要重出庙堂的消息,不过这次看来这群人要扑了个空。叶大人先走一步的是正确的,后面的事交给宋官子,他会帮你办妥。北辽屡次挑衅,这次朝廷要给出一个强有力的回击。”
想起之前宋清昭见他时似笑非笑的表情,叶黄巢微微一愣,像是想起什么,不再说话。
强有力的回击,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南晋朝廷早已上下一心,做好了挑起战争的准备。
陈仲卿回到青衣巷,看见一辆马车立于门口,嘴角随之勾勒起来,他知道是谁来了。踏过门槛,便看见秦丹青在正厅着自己到来。这一次对方的眉宇之间没有了之前那份忧郁,反而显得容光焕发,秦德正一死,压在他们头上的巨石也被挪开,秦家终于迎来了飞黄腾达的机会。
换上一副笑容,陈仲卿笑意盈盈走了上去,拱手说道,“丹青兄,好久不见了。”
“仲卿兄。”
秦丹青惊讶的回过头,微笑着说道,“没想到一切正如仲卿兄所言,秦德正一家垮台,现在杭州商贾迎来了新的局面。很快我们家便是杭州第一的丝绸布匹富商,到时候还望仲卿兄多多指教。”
秦丹青比飞扬跋扈的秦德正相比的确多了一份商贾人家的圆滑,这一点让陈仲卿非常满意。
“经过昨晚胭脂榜一事之后,现在谁还敢怀疑仲卿兄的身份,就连经略使大人都站出来为你撑腰,仲卿兄前途无量啊。”
一边不露痕迹的献上自己的马屁,
另一边手伸入怀中,掏出秦家那份账簿,恭敬的递到陈仲卿面前,低头说道,“仲卿兄,这是我们秦家密不外传的账簿,记录这么多年来的商业机密。既然秦家要合作结盟,自然要拿出一点诚意,还望陈家能够笑纳。”
这一份账簿的分量,远比献上几十万两白银更有杀伤力。陈仲卿盯着眼前年岁相差无几的少年,双手环抱于胸口,问道,“比起账簿,我更关心的是杭州这么多家丝绸商铺,你们打算怎么瓜分原本秦家的那一份家产?”
秦丹青刚想开口,陈仲卿就插嘴说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秦家想吞下最大的那一份家产,一口气成为杭州最大的富商?”
秦丹青楞了一下,随即点点头,“是的,我们秦家家大业大,无论如何,最大的一份份额,都应该由我们来继承,难道不是么?”
陈仲卿摇摇头,直截了当的说道,“你想当然了,丹青兄。”
“嗯?”
这一次唤作秦丹青哑口无言,没想到陈仲卿居然会给出跟他父亲一模一样的回答,他上前一步,疑惑的问道,“仲卿兄,此话何解?”
陈仲卿找了一个位置坐下,对方摆出一副求贤若渴的表情,他也没有理由狠心拒绝。于是向他解释说道,“谁不想盯着秦家最大的那一份份额,但他们凭什么要给你秦家光明正大的拿去,商人重利,他们都想吞下最大的份额,甚至是不惜一切代价联合起来对付你们。秦家倒台了,首当其冲的不是别人,就是你们家!相信谁都不想让你们得到最大的市场。
“当然你们可以跟其他商贾世家来一场你死我活的价格战,但这样一来即便你们能啃下市场份额又如何?整个杭州丝绸商家都已经元气大伤,uknshu.et即便是秦家势如破竹,之后也只是赔了夫人又折兵的局面。丹青兄,我这么说你明白么?”
炎热的六月,居然让秦丹青惊出一身冷汗,他握紧了拳头,没有说话。
之前以为凭借秦家的力量能一口气的吃下最大的份额,然后再打其他人措手不及,却没想到背后还有更深一层的明争暗斗。
“两浙路的丝绸贸易是油水最足的一块,不单单商家之间,就连汴梁几方势力也在盯着这一块,你以为他们是不食人间烟火的泥菩萨么?一旦处理不好,很有可能变成官场势力介入这盘棋,你们秦家没有我们的庇护,走不出一手好棋。”
陈仲卿说道这里,已经让秦丹青面有愧色,没想到自己身为商贾世家,居然还不及一个官宦子弟说的头头是道,杭州丝绸商贸水深,深不见底。
陈仲卿托着下巴,他心中已经有了其他的盘算,“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们应该会坐在一起商讨如何瓜分掉秦家的市场份额,不是么?”
秦丹青意识到陈仲卿在问什么,连忙回答道,“今晚在鹤鸣楼,家父与其他商贾世家展开了谈判!”
陈仲卿脸色骤变,失声说道,“这么快?你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带我去鹤鸣楼!”
秦丹青有些不知所措的看着陈仲卿起身出门,往门外走去,脚步急促,迟疑的问道,“仲卿兄,这么干什么?”
陈仲卿回过头,急促着说道,“还愣着干什么,赶紧走啊!”
“令尊没有我的帮助,他赢不了这帮老狐狸。”
第74章 拿下你们绰绰有余()
!
鹤鸣楼并非一座立于杭州河畔的孤楼,而是由几座亭台楼阁连绵相接,飞檐画角,雕檐映日,张灯结彩悬挂着百来盏红灯笼,入夜之后金碧辉煌,宛如火树银花,俯瞰着波澜不惊的杭州运河,白日景色极佳,一向是杭州城中文人士子登高饮酒的所在。夜晚则是商贾官员结交喝酒之地,一昼一夜,截然不同。
今夜鹤鸣楼比以往更加热闹,楼底下停着丝绸锦缎装饰的马车,陆陆续续有衣着奢华的商贾人家走下车,踏进鹤鸣楼的门。楼上雅阁全部被人包下,想上三楼的客人都被掌柜婉拒,
全杭州城的丝绸布匹商户都坐在雅阁,商讨如何瓜分秦家的生意。
秦家突如其来的满门抄斩让其他商贾人家看到了机会,这是发展壮大自己生意的绝佳机会,人都盯着临安街的一整条商铺,这是秦家在杭州城内最大的份额,光是一年的收入就足以当得过其他五大家族的一半利润。
此等收益不得不让人眼红,只是秦德正死了,他们还有另一个对手,秦正希。活过了一个甲子还能矗立不倒的基本上是一群老奸巨猾的狐狸,知道单打独斗比不过秦家,于是联合起来向秦正希施压,今夜的鹤鸣楼设宴就是他们第一次的试探。
如果秦家表现软弱退缩,那么他们就直接瓜分掉一条临安街,不给对方机会。如果秦家硬是要啃下这一份额,也不怕来一场商贸战。五大家族联合起来,实力已经稳稳的压过了他们。雅阁每一个人言笑晏晏的眼神之中,都掺杂着不怀好意的目光,谁都不希望看到秦家做大,同样也不希望身边有人乘机坐收渔翁之利。
觥筹交错之间,酒杯里暗藏着深沉的心机。他们都在期待接下来秦正希的到来,五大家族已经设好了局,等着对方往里面跳。
他们串通一气,打算将临安街商铺不停往上抬价,直到秦家忍痛收手。之后他们又以不断压低价格,将商铺和库存一并买下。逼得秦家无可奈何。
一手策划了这场好戏的赵家掌柜端起酒杯,向身后其他几大家族的掌柜代表说道,“各位,今天在这里,我们只有一个目的,不能让秦家拿下临安街一条商铺的生意,否则他将一家独大,甚至能吞下我们的生意。只是赵家人轻言微,没法与秦家单打独斗,所以希望大家能够在此合纵连横,共同对付秦家。”
在场其他人表面上纷纷附和,心里却同样打着小算盘。临安街这样庞大的生意谁都想着盘下来,既然他们没法独食,索性排挤秦家,然后五大家族私底下再瓜分掉。
吃相虽然难看,但总比被秦德正压着翻不了身要强。
祸福相依,秦德正死了,其他人也开始蠢蠢欲动,想争杭州第一丝绸商贾的位置。秦正希肩膀上的担子不比之前轻松。拄着拐杖缓慢楼上走,走的有些吃力,拐杖叩在木板上,发出沉重的声响。
跟随而来的福掌柜想掺和东家一把,但秦正希挥了挥手,拒绝自家掌柜搀扶,一步一步走进雅阁。脚刚进门,便注意到迎面而来的,全是竞争对手不怀好意的目光。
赵家,钱家,朱家,吕家,徐家。
基本上杭州城说得上话商贾一家之主都集中于此,今晚将决定接下来杭州几年,甚至十几年的格局动向,谁都不敢半点马虎。
秦正希走到空位上,拉过一张椅子,缓缓坐下。双手撑着拐杖,环顾着周围一群豺狼虎豹,缓缓说道,“还不开始么?”
一身华贵绸缎的赵东家赵黄阳先站出来,
左手摆弄着大拇指上的翠玉扳指,福态的身形几乎要将秦正希的视线全部挡住,他开口说话,脸上的横肉也跟随着一抖一抖,他沉声说道,“此次我们聚集于此,是收购秦家生意的事,大家也看到了,秦家在杭州,甚至整个两浙路都有着庞大的份额,今晚在此也是商讨如何分配这些生意。”
秦正希眯起了眼睛,这群老狐狸终于开始露出一副贪婪的嘴脸,分配份额不就是瓜分生意么,杭州知府扣押了秦德正的家产,所以他们的目光集中在商铺和绸缎的库存上,上百万两的白银得不到,那就朝商铺下手。
“不管情况如何,秦家……是要定了临安街的商铺,还有杭州跟扬州之间的布庄生意,我们都要了,我们只要这些,剩下的随你们分配。我都乎,就这一点小要求,还请在座各位能高抬贵手,别把事情逼到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