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悄然无声的升起,映照着杭州郊外的芦苇荡,在月华如水的洗练之下,显得安静而祥和,夜风吹拂过这一片芦苇丛,芦花随着涟漪如水的月光摇摆,泛起的涟漪打破了倒影的那一轮明月。
一叶竹排划过水面的平静,划开了层层涟漪,顺流而下,向江边的星火斑点的庄院划了过去,站在竹排舟上的人腰间横跨着一个檀木匣子,手不停的摩挲着木匣,双目微阖,衣袍顺着江面夜风猎猎飞舞,整个人却坚如磐石,岿然不动。
清风明月千里,一叶孤舟随风。
飘飘乎如遗世独立。
老贾站立在竹排之上,他在等,等着最终的信,之前少爷提出这个危险的计划时他曾反对过,但是陈仲卿却要一意孤行,只有他亲自为饵钩,秦韶游才会上当。一旦姓秦的出现,作为最后一张王牌的老贾就会动手。届时人赃俱获,再加上汴梁施压,就算他秦家手段通天,也躲不了杀生之祸。
被人叫贾三太久,以至于他都忘了自己真名叫贾三甲,从北辽折戟之后,这个名字就埋在了漫天黄沙无垠的荒漠之中,还有一杆折断的长枪,一斛珠。一把落入北辽藩王手中的剑,谢池春。
老贾开口了,声音有些沙哑,他对着檀木匣子里涌动不安的凶兵利刃喃喃自语,“这么多年过来了,老伙计,今晚也该你出马一趟了。这秦家也舍得下血本,一个快一品的武夫,加上庭院里十几条二三流的杂鱼,嗯……动手的时候希望这帮人能撑过一炷香的时间,别让我失望了。”
月华洗练,木匣也阻拦不住利刃的青芒闪烁。
江南四月烟笼雨。
一双梅子青。
江陵有刀,名唤青梅。
秦韶游坐在马车里,有些头疼的看着面前的姑娘,无奈叹了一口气,“唉,没想到千算万算,最终还是节外生枝了。李姑娘,这本来就是我跟陈仲卿之间的事情,你又何苦要插手呢?”
李如烟也没有想到秦韶游居然就是幕后主使,当她匆忙往杭州城赶路的时候遇到时,还以为自己得救了,没想到居然自投罗网,撞到了幕后主使。现在回想起来自己也是太过天真,现在正是胭脂榜揭榜的时刻,他秦韶游本应该出现在明珠十斛,而不是往荒郊野岭跑。况且从遇见他的那一刻,对方就在不停的套自己的话,现在回想起来,果真大有问题。
不过李如烟已经深陷囵圄,再怎么后悔也晚了,她瞪了眼前人面兽心的畜生一眼,一口痰吐到他的衣袖上,不屑的说道,“真没想到秦公子居然是这样的畜生,你以为绑了我,做过的那些龌龊勾当就没有人知道了吗?我告诉你,等事情结束之后我就会将一切都告诉官府衙门,你就等着吧。”
“等着?”
秦韶游有些哭笑不得,他拿出手帕小心翼翼的擦干净站在衣袖上的口水,嘲笑对方,“难道你真的以为,我会给你开口的机会吗?”
听出对方话里有话,李如烟睁大了眼睛,她失声说道,“你敢动我?我爹可是杭州鸿儒,你动我就等同于跟我爹作对,秦韶游,你只是一条全身铜臭味的狗,有什么资格跟李家作对?”
“当然有资格了。”
秦韶游像是听到了最好听的笑话,笑出了声,反唇相讥,“就凭我这一身铜臭啊,你家说好听点是鸿儒,是名望,但是这又有什么用?你爹在朝廷的那点关系早就随着元宵的政变消失殆尽,但秦家却不同,只要有钱,还有皇商的身份,我们要搭上另一条船,一样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姓陈的要逼死我们秦家,迫不得已只能出此下策了。”
秦韶游自顾自的说道,“而且遇见你的时候,我就想到了另一个计划。我都帮你想好了,李家千金不堪被人玷污,投江自杀。而背后始作俑者就是杭州第一才子陈仲卿,随后顺路而过的秦家少爷见义勇为,诛杀淫贼,你看这个故事如何?简直就是一场精心设计的英雄救美。李姑娘,真不好意思,要怪就怪你命不好,为我们秦家的荣华富贵铺路吧,哈哈哈哈。”
李如烟脸色惨白,她悄悄地挪动身子,往车帘的方向靠,秦韶游注意到了对方的小动作,腰间的短刀出鞘,横亘在她雪白的脖颈上。
“我说了,李姑娘,我的耐心有限,你最好不要光明正大的挑战我的耐性,不然到时候我也保不准自己会做出什么傻事。就快到了,你再忍一会儿。”
秦韶游目光阴沉,盯着那张花容失色的苍白脸,舔了一下嘴唇,冷笑着说道,“放心,我还是有底线的人,不会碰你。但是那一屋子饥不择食的豺狼野兽就不晓得了。”
李如烟终于惊吓过度,晕了过去。
秦韶游站起身凑到李如烟的身边,拍了拍她的脸,确定不会醒过来之后才重新坐下,冷哼一声,“没用的东西。”
荒郊野岭的官道上,只有一辆马车徐徐前进,沿着河岸看风景。
轱辘转动停止,马车停在一座庄院前,宁长戟掀起了车帘,对坐在里面的秦韶游说道,“少爷,我们到了。”
秦韶游没有来由的问了一句,“宁叔,毒蝎子帮这群人做事会不会留下什么手尾?”
“嗯?”
宁长戟一愣,没听明白少爷想说什么,以为他在担忧会事败泄露,宽慰道,“少爷放心,这群人是专门做杀人越货买卖的,不是一般的江湖蟊贼,不会给你留下把柄。”
秦韶游低声说道,“但他们不就是把柄么?”
宁长戟看见少爷从袖口里掏出一个小布袋,在他面前晃了晃,不禁变了脸色,惊声说道,“少爷难道你想……?”
“杀人灭口。毒蝎子帮人数众多,就算宁叔叔亲自动手,也可能会有逃走的漏网之鱼,但是骗他们喝下毒酒就不一样了。就是埋人比较棘手了点,十几个死人,只能塞进麻布袋里沉入江中喂鱼了。”
宁长戟沉默了半响,点点头,“一切依照少爷的吩咐。”
等到了宁长戟的保证之后,秦韶游脸色才阴转晴,笑着说道,“麻烦宁叔叔了。”
毒蝎子帮在门口接应的成员快步走上前,对马车内的秦韶游说道,“大事不妙,秦少东家,肉票挣脱了绳子逃出来了。”
秦韶游脸色惊变,他掀起车帘探出头,问道,“现在人在哪里?”
“他挟持了我们一个同伙,不过少爷放心,我们把他堵在拷问室里,这人插翅难飞。”
秦韶游愤怒的骂道,“那你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动手啊,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还能将你们全杀了吗?”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就算死一个人,也要把他拿下。”
秦韶游的冷漠和绝情根本不给他们机会,他直接从车上跳下来,拍了拍衣袖,对身后的宁长戟沉声说道,“宁叔叔,带上车里那丫头,我们去会一会陈仲卿。”
“好的,少爷。”
立于竹排孤舟上的老贾缓缓睁开了眼睛,他终于等到了那辆马车,同时也是动手的信。
原本江心静止的竹筏开始逆流而上,向着江岸的庄院激流勇进,匣子里的双刀已经握紧在手,在汹涌肆虐的月光洗涤之下,泛着寒光。
一叶孤舟飘然渡江,两柄长刀划破水面,声似龙吟,带出两道飞溅而起的水流,远远观望,似大仙人出世,水中两条蛟龙相随,在月光之下浩然御风而行。
临江仙。请:
第五十七章 反将一军()
陈如渔抱着古琴,环顾了一下喧嚣的四周围,却并没有看见那日清凉山上见到的弹琴公子,她感到有些遗憾,也正是那一日在凉亭弹奏的广陵散她的琴艺突破了瓶颈,更上一层楼。原本还以为会在胭脂榜评选上碰巧遇见,然后好好感谢那位公子一番,却不曾想到从此之后,音讯全无。
同样没有看到那位三鼎甲的大才子到场,陈如渔的心情稍稍舒缓了一些,最起码她不必看到一张令人生厌的脸,虽然自己从未见过此人。
不过令她感觉失望的是连苏子詹都只是跟其他人有说有笑,并没有向自己多看一眼。
或许是有些懊恼自己的分心,她自言自语的说道,“陈如渔啊陈如渔,今晚你还要拿下花魁的桂冠呢。”
想到这里,她打起了精神,摆出风华绝代的笑容,准备登台演奏古琴,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今晚她的才艺和背后的秦家的鼎力,定能拿下胭脂榜点评的花魁位置。
与她抱着同样想法的还有咽中津ye得上味相的后南宫花,原本她指望陈仲卿为自己作词一首,增加在胭脂榜的上胜算,见人群之中没有找到陈仲卿的身影,未免有些失望。
其他上前献媚的文人雅士多如牛毛,而她一概视而不见。一心只想陈仲卿。
只有杭州词评会三鼎甲的陈公子,才配得上为自己作诗写词。
她瞥了一眼放在桌上堆积如山的诗词,不屑的说道,“就这些陈词滥调,也配得上给奴家弹唱?真是笑死人了。小昭,都给我拿去烧了,免得脏了眼睛。”
南宫花手指卷着头发,想起那晚在明珠十斛上惊鸿一瞥的气宇轩昂身影,还有玉树临风的姿态,这才配得上他心目中才子的形象。
南宫花叹一口气,唯一的遗憾是陈公子看起来的确有些弱不禁风。
一个未到场的人,同时牵动了两个沉鱼落雁的女人心情。
不过不单只有她们两人,就连坐在雅阁临窗而望的陈仲虚,也在同样心想着陈仲卿到底去了哪里。就连举起酒杯应酬时都显得心焉。
黄寅坚同样在搜寻着宴会上的身影,令他感到意外的是除了陈仲卿没来之外,就连秦韶游也不见踪影,此次出面斡旋的居然是秦家一家之主秦德正,从看似毫不相关的一点,他意识到事情不对劲,但是却并未声张。
十有**秦韶游背后隐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想到这里,黄寅坚合上了纸扇,嘴角流露出意味不明的微笑。
看来秦韶游给人准备了一个惊喜,今晚还有比胭脂榜更加热闹的地方。
庄院的确比胭脂榜还要热闹,飘忽不定的烛光映照着昏暗的拷问室,被陈仲卿架着脖颈的亡命徒只剩下了半口气还没有咽下去,鲜血染红了他的短襟,整个人快无力的瘫倒在地上。
“放开他!”
站在最前面的大汉挥舞着长刀怒嚎着,他想动手却怕伤了自己的同伙。站在他面前的读书人冷静的可怕,普通人被亡命徒团团包围早就吓得浑身抖如筛糠,他居然连手都没有抖动一下。
威胁和怒骂无济于事,对方的回复平静而沉稳,像是根本不把这一群人放在眼中,刀尖划破了人质的皮肤,一道血痕顺着脖颈留了下来。
“我放你妈啊放,有本事你来啊,我杀一个回本,杀两个稳赚。”
“你逃不了的,我一定会杀了你。”
“那你倒是来啊,我看谁先弄死谁。”
陈仲卿大概觉得对方并不相信自己敢直接动手,一挥剔骨刀,直接穿透了人质脸颊,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对方的脸划开。
“不!你他妈放开我弟弟!”
“我放你祖宗,你再往前一步我让他生不如死!”
他就像是变着戏法的折磨人质,挑战这帮人的耐性。陈仲卿避开了人质的要害,即便看起来伤势很重,但一时半会还咽不了气。
“死心吧,你绝对走不出这门。”
熟悉却又阴沉的声音在走廊里响起,陈仲卿嘴角勾勒起来,意识到幕后主使总算出场了。他探出头,果然看见秦韶游闲庭信步的迈着步伐,身后还跟随着带刀的中年男子,走廊上人都为他让开了一条道。
两人走进拷问室,原本不大的房间在人挤人的拥挤下显得更加窄小。宁长戟将肩上扛着的少女丢在地上,抽出长刀指向她的脸。
陈仲卿眼神里闪过一丝的惊讶,随即很快镇定下来。
秦韶游装模作样的向陈仲卿弯腰作揖说道,“仲卿兄,好久不见。”
陈仲卿冷笑着说道,“秦韶游,我在这里等你好久了。”
烛光闪动了一下,气氛慢慢的凝固,歇斯底里的叫喊慢慢的平复下来,只剩下亡命徒喘着粗气的声音在不断地扩散。
手中的人质差不多瘫倒在地上,失血过多仅留下一口气没有咽下。秦韶游抱拳站在原地,张开双手说道,“是吗?那又怎样?你也不看看现在你能逃到哪里去,这座庄院内外都是我的人,你一个读书人能打得过十几个刀尖舔血的亡命徒吗?怕是还没逃出去就被人乱刀剁死在这里了。”
拔刀相向的毒蝎子帮大汉怒目睁圆,似乎要将眼前的书生生吞活剥。
秦韶游指向倒在地上不省人事的李如烟,慢斯条理的要挟对方,“再说李姑娘现在在我手中,难道你就不怕我们对她下手?”
秦韶游看见陈仲卿脸上并没有害怕的神情,反而神情自若的笑出了声。笑声回荡在拷问室,显得格外渗人。仿佛在嘲笑面前的秦韶游才是瓮中之鳖。
“为什么秦公子就不怕自己死无葬生之地?绑架谋害尚书右仆射之子和杭州鸿儒李兰亭之女,这事传出去可能你全家都得掉脑袋呢。”
陈仲卿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狞笑着说道,“难道你以为我一直站在这里,是因为逃不出去吗?”
“虚张声势,难道不是?”
秦韶游知晓了他的真实身份,虽然有些惊讶,但是却已经不了,今晚他会以淫贼的罪名死在这里。
“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就算拿下了我们其中一个又如何?李如烟在我手中,陈仲卿啊陈仲卿,你现在是山穷水尽了。”
秦韶游高傲的仰着头,用一种居高临下的鄙夷眼神看着他,“根本就没有胜算。”
火光摇曳了一下,似乎在洋洋得意的宣告秦韶游的胜利。
陈仲卿摇了摇头,不急不躁的回复道,“反派死于话多,你在跟我废话的时候就应该派人出去看看,指不定外面已经是一片血雨腥风了。”
秦韶游皱了皱眉,刚想脱口而出说不会相信他的把戏,身后却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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