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高不胜寒。
此墙设立多年来,也是第一次等到这样绝伦的两句。
“我有一壶酒,足以慰风尘。倾尽江海里,赠饮天下人。大气魄啊,当浮一大白。是哪位士子下笔如有神,一代盛唐诗人的广阔胸襟和气象,都在这短短两句诗中,写出了神。谁说前唐之后无诗词,我看未必!”
有人率先爆发出由衷的赞叹,随即而来的便是惊叹声和赞美之词,围绕着站在诗词面前的年轻人,字迹都还没有完全的干涸,但它注定会成为之前的三鼎甲一样,迅速在杭州城士子口碑中扩散。
陈仲卿站起身,转过头望向卫贤谣,把狼毫递给了他。恭敬的说道,“小弟不才,小小献丑了一把。现在该轮到贤谣兄下笔了。”
卫贤谣此时还有什么下笔的心情,陈仲卿这一首词早已断了他的后路,哪怕让他坐在此处,想一千句,一万句,都写不出这样的胸襟与气魄。最终只能乖乖的放下笔,欲言又止。
陈仲卿眼神炽热的盯着他,一字一句的说道,“贤谣兄长,怎么不动笔了呢?方才不是说好要题诗一首那游园诗会第一的陈仲卿不敢下笔题字。曹老弟我是献丑了,就等着卫兄锦上添花,堵得人无话可说。”
陈仲卿声音不大,但在场每一个人都听得真切。越是把他往上捧,卫贤谣就越下不台。后面十几对眼睛都在盯着他下笔。
余忠山踮起脚尖,想看清站在墙壁前玉树临风的背景到底是谁。他总觉得有些熟悉,似乎在游园诗会那一晚见到过,只是一时之间想不起是谁。
“曹兄,你这是存心让在下出糗难堪啊。”卫贤谣小声的说道,“你这首诗已经珠玉在前,我一个木椟在后,又怎么敢跟你的日月争辉。”
他拉下了脸,扯了下陈仲卿的衣袖,小声的说道,“要不就这么算了,你的这首词都已经赢得满堂红的喝彩,我再献丑也不过是给你锦上添花,何必要咄咄逼人呢?”
陈仲卿悻悻的笑道,也不为难对方,因为输赢搞下已经立判,“好吧,既然卫兄不愿意赐教,我也就不勉为其难了。”
挥了挥手对围观的士子说道,“对不起一让,没啥,不过是一首词而已。”
就一首词而已。
秦丹青憋笑憋的快内伤,不知道当年王之涣写下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之后,是不是也是这样表情淡然的说一句不过如此。
其他士子的表情古怪,看着陈仲卿从一旁离开。只有秋水一色的老板眼尖,第一眼就看出他就是那晚拿下三鼎甲的陈仲卿。
他并有大声的张扬,将店小二叫了过来,吩咐了几句,告诉他陈仲卿那一桌免单。
秦丹青看着陈仲卿甩下一群自惭形秽的士子,向自己走来,立刻坏笑着说道,“看来你是将那群人的嘴全部堵住了。我有一壶酒,足以慰风尘,仲卿兄显山不露水,怕是从今往后都没人敢在大街上非议你了,谁知道迎面而来哪个贩夫走卒,就突如其来的吟出几句惊世之作。”
陈仲卿没有答复他,而是莫名其妙的问一句,“结账了吗?”
“呃?方才店小二说我们这桌免单了。”秦丹青坏笑着说道,“看来以后跟着大才子,我都能省下一笔饭菜钱。”
“走吧。”
陈仲卿直接了当的说道,“方才动静太大,怕是有人认出身份来了。丹青兄,等下围上来求赐教再走,可就来不及咯。”
他最怕听到的几个字就是求赐教,这群文人士子,大多数都写一些自命不凡或者无病呻吟的诗词,真的没什么好赐教的。
两人趁着其他人还没回过神之前悄悄溜了出去,原本余忠山想拦下对方寒暄几句,但是见对方形色匆忙,也不好意思阻拦,只能任由他们离去。
等到围观的士子回过神来,才发现这首诗还没提名字,等到转身去找陈仲卿背影的时候,早已逃之夭夭。
只留下一个高人风范的背景,还有那一首气魄十足的五言诗词。
怕是从此往后,没有谁敢在此楼肆意提笔下墨了。
围观的人渐渐散去,余忠山也意识到没戏看了,准备回柜台,此时刚好经过卫贤谣身边,听着他在喃喃自语说道,“曹兄真是才学过人,如果游园诗会陈仲卿遇上他,怕是连三鼎甲都拿不下来吧。”
“曹兄?”
余忠山停下脚步,对身边的人说道,“这位小哥,难道你不知道刚刚作诗的那位,就是游园诗会拦下三鼎甲的陈仲卿么?”
第37章 养1片山河锦绣()
突如其来的风从雕栏与窗棂涌入亭台楼阁,吹得人心旷神怡。
但卫贤谣此时却没有闲情雅致,他的表情从来没有这么难看过,尤其是当秋水一色的老板说出陈仲卿三个字时,顿时脸色酱紫,他张了张嘴,好半天才挤出一句话,“你说方才作词的曹公子,是陈仲卿?这怎么可能,他之前还说自己姓曹……”
余忠山停下脚步,用一种奇怪的眼神打量面前天真的读书人,然后毫不客气的打断卫贤谣的话,反问道,“游园诗会的时候,你在现场吗?”
卫贤谣被余忠山的反问搞得猝不及防,呆立在原地,随即摇了摇头。
余忠山随即明白了什么,树大招风。出名之后总会有那么些自命清高不凡的家伙认为一个籍籍无名的士子,配不上三鼎甲的位置。
他嘲讽着说道,“游园诗会我在现场,亲眼看见陈仲卿写下了三篇歌词诗赋,是你的耳听为虚,还是我的眼见为实?”
卫贤谣被反驳的哑口无言,呆立在原地。他怎么都不会想到,那个笑容和煦态度随和的士子,居然就是游园诗会三鼎甲的陈仲卿。原来从一开始就是骗局,陈仲卿早就设好了局等他跳下去,
原本陈仲卿就不喜好走动,再加上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神秘,所以才导致只给人留下一个万千灯火烛光和月华如水洗涤之下的谪仙人背景。
至于那张卷袖提笔的坚毅表情,早已被人抛诸脑后了。
在场其他人现在才醒悟过来,原来自己之前见到的人就是陈仲卿,在回过头看了一眼那首无题诗词,越发觉得才气非凡,原本普通的黄瓦白墙也因为这一首诗而变得气练长虹,熠熠生辉。
此诗一出,其他俗物皆黯然失色。
包括之前那群高谈阔论,想要给陈仲卿一个教训的读书人,显得一个个脸色尴尬,幸好对方没有当场让他们比试,留存下一分颜面。要是当时在秋水一色压了他们一筹,怕是从今往后都没有人敢再随意动笔了。
其他人都在暗自庆幸,只有余忠山一人变了表情。他回过头看了一眼神态各异的文人雅士们,再联想到陈仲卿之前的举动,一股不寒而栗的想法从内心深处涌起。或许现在有说有笑的人中也意识到了这件事,你看我,我看你,表情神态各异。
自始至终陈仲卿都没有强调过自己的身份,反而是借助一个曹公子来掩饰自己。等到他离开之后,在场某些眼尖的人却指认出了他。仔细一想,他原本就是算到了自己可能会被认出来,而且还是算到在他离开之后认出来。
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在马车上,秦丹青笑得弯不起腰,一想到那群士子被堵得无话可说的表情,他就觉得好笑。
“哎呀,仲卿兄,你是没看到那群人面面相觑的神情,被霜打过的茄子一样,整个人在你背后拉耸着脸。等到写完了五言诗之后,竟然无一人敢下笔。你一首词堵死了全部人的下笔之路,恐怕接下来几年,那面墙终于可以清净一下,不再被凡夫俗子打扰咯!”
陈仲卿笑了一下,预料之中的结果。他把每一步都刚刚算计好了,先走一步还给他们留下一寸的颜面,想必现在秋水一色已经安静的鸦雀无声。这下子估摸着人也是没了脾气,以后再在背后非议他人,也得看看自己有没有那个本事了。
马车沿着河岸的杨柳往前走,最终停在了青衣巷口,陈仲卿准备下车,像是临时想到了什么,
随口问道,“对了,丹青兄,你可知杭州的那个皇商秦家?”
秦丹青楞了一下,不太明白为何陈仲卿会问这些问题,随即点点头,说道,“当然知道,杭州有二秦,一直在争夺丝绸锦缎的皇商生意,他们秦家与我们,是死对头。虽然江南丝绸布匹生意上占据的份额不如我们秦家,但是秦韶游一家却牢牢的把控着皇商这一脉。这些年,还想着利用朝中的人脉,在江南扩大布匹丝绸的市场。”
陈仲卿点点头,“能跟我说说么?譬如秦家为何会成为现在的皇商。”
秦丹青沉思了一下,缓缓说道,“五年前,原本是王家与秦家之间争夺皇商的,原本王家步步紧逼,甚至设下一个局,已经把秦家逼到了绝境的位置。谁曾料想到,大家都以为是最终赢家的王家却在一夜之间,除了王家的大管家失踪之外,其余上下几十口人死于暴毙。官府没能找到证据,甚至连王家的大管家也没找到,最终只能草草结案。此后秦家坐稳了江南皇商的位置,仲卿兄,这便是秦家在江南呼风唤雨的缘故。”
陈仲卿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看来秦家还是有些手段的。”
秦丹青摸着袖子,缓缓点头,“虽说两家姓秦,但家父向来不与他们来往,不视为竞争对手,也不视为合作伙伴。总是维持在一条线之外,怕是也落得之前王家的……下场。”
马车内一片静谧,秦丹青和陈仲卿都陷入了沉思,双方考虑的问题不一而已,直到马车突然停下,车夫探进头,小声的说道,“少爷,公子,到了。”
陈仲卿拍了拍他的肩膀,对情绪低落的秦丹青笑着说道,“放心吧,秦公子,假如以后你们有机会成为江南皇商,记得抓住机会。”
没给对方反应过来的时机,陈仲卿直接走下马车,嘴角还带着微笑。
这杭州城里的暗流汹涌,总算是窥伺到一鳞片爪了。接下来就让秦丹青慢慢的去回味那一番话中有话了,他也要从长计议,从中布局。
刚推开门,老贾正好坐在庭院里,嘴里嚼着一根野草,盯着水塘里穿梭逡巡的红鲤发呆。见少爷回来了,转过头裂开大黄牙,笑着打招呼,“少爷,你回来了。”
陈仲卿踹了他一脚,白一眼说道,“老贾,你别整死了人家的鲤鱼,到时候李大人回头找我算账,我俩现在可赔不起。你算算,我俩从汴梁到这里半年,都快半年了,银子花的差不多,再熬下去恐怕得上街乞讨了,到时候表演胸口碎大石,是你想做大石,还是你想做胸口。”
一文钱难倒英雄好汉。
陈仲卿也不例外。
老贾背对着他,倒是学着陈仲卿掉书袋的模样,摇头晃脑的说道,“怕啥,少爷不是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
“得了得了。U看书ww。uukahu”
陈仲卿望了他一眼,撇着嘴说道,“就你那损样还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真要是一等一的高手来了,指不定你还跑得比西方内啥还快呢。”
“嘿嘿。”
老贾轻笑了一声,随手摸起池塘边一块鹅卵石,上面长满了一层青翠的苔痕,他摩挲着鹅卵石,小声的说道,“这一方的水潭的气象,可比当年万千红鲤过大江海的大气魄小家碧玉多了,少爷,等你出了这坐井观天,见到红鲤跃龙门的场景之后,便不会对微不足道的两浙路,一汪小池般的杭州城感兴趣了。你的视线应该往外开,看看南晋沐浴烟雨中的四百八十四州,看看北辽的一望无际,孤城万仞山。看看中原的辽阔疆土,胸中养一片山河锦绣。”
“一座杭州对你来讲,不过是一块跳板。”
“老贾为报当年太爷救命之恩,愿以一己之力开天门。”
说罢,两指捻起石头,丢入池塘之中,双目合闭。
接下来的场景陈仲卿瞪大了眼睛。
平静的一汪池塘顿生异象,波澜汹涌,如同滚水沸腾繁荣,随后炸开,一道水帘涌现。
水帘似惊雷,叠叠炸起,水花四溅,晶莹剔透。
池内十几尾鲤鱼一跃而起,鳞泛波光,直冲一支海棠独秀。
一方庭院,异象环生。
红鲤口衔海棠,纷纷落下,水静满红花。
原本的猥琐佝偻背影,此时却生出浩然的仙人气象。
老贾重新睁开了眼,眼眸如一汪秋水般深沉。
“助少爷一臂之力,鱼跃龙门。”!,!!
第三十八章 一树梨花压海棠()
啦~
无论是养一胸襟的山河锦绣,还是亲眼目睹大漠塞北的长河落日圆,都不是陈仲卿现在思考的问题。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读书人为万世开太平的前提是达则兼济天下,穷困潦倒时他只能在杭州城内独善其身,隐忍以待时机。
老贾那一番鱼跃龙门的敦敦教导暂时只能成为的变戏法,他有多高,陈仲卿不知道,但人情世故,官场风云,不是一把刀,一个高手就能解决的问题。就算是摩达祖师一苇渡江的本事,放在南晋,也不过是叹为观止的壮举。当年江湖门派再飞扬跋扈,也抵不住先帝白马义从的蹂躏踩踏,拧下几百颗不屈的高贵头颅之后,江湖和绿林也没了睥睨南晋的脾气。
杭州就像一座井池,汴梁的政变为他堆砌一道四方天井,不敢雷池半步。
烟雨南朝四代崇佛,佛阁菩萨亭台林立,自几百年前积攒下来的香火烟气至南晋时非但不绝如缕,反而繁荣昌盛,信徒众多。两浙路杭州境内,清凉峰上藏着一座洪楼大阁,大雄宝殿供奉一百零八尊佛陀,气象巍峨。
农历初一,李兰亭邀约陈仲卿登清凉山避暑,顺便去云霞霓裳漫天的大雄宝殿向地藏王菩萨烧香请愿。山路九曲十八弯,李兰亭一把岁数自然不比年轻后生。身着绿袖襦裙的李如烟搀扶着他,一步一步踩上台阶。
“当年我妻子信佛,每年的五六七月的初一都要往这座山雾萦绕的高峰上跑,上香祈福平安。那时我没少数落她,儒生儒生,年少轻狂时总有那么点臭脾气,觉得就该尊圣人之道,外王而内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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