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逊摇了摇头,叹气道,“后生可畏,后生可畏。”
陈仲卿放下笔墨之后,环顾着四周围鸦雀无声的文人士子,站起身注视着在座的每一个人,平摊着手指向墨迹未干的宣纸,声音不大,但却字字如惊雷,“在座的诸位不是怀疑在下所做诗词抄袭么?那么这首《念奴娇·赤壁怀古》到底有没有在这片文中?如果还是怀疑在下抄袭的话,我还可以再多写一首,两首,三首,甚至是十首,只要能证明你们曾在哪里见过这些文章,你们尽管背,背出来了算我输。”
陈仲卿嚣张的资本是他写下的三首词赋,没有人敢再质疑他的水准。
洪青倌第一个站起身,他拱手对诗词的两位评判大儒说道,“青倌退出这场游园词评会,还请两位老师见谅。”
虽然心有不甘,但洪青倌自知自己与陈仲卿之间的差距,萤火不敢与日夜争辉。
谢玄真紧接着站起身,托词与他的老对手一样,两人都是人情世故圆滑的老狐狸,如果主动退出不与陈仲卿竞争,顶多是让对方占了一个不战而胜的名,省去了自己惨淡收场的败绩,何乐而不为。
再争下去,可能场面就变得难堪了。黄寅坚之前信誓旦旦的抄袭现在看来坐实了污蔑的罪名,神情尴尬的站在原地,进退两难。
陈仲卿没有为难他,环顾了一下四周围,已经没有人敢上前一步,提出质问。原本气势汹汹的苏子詹此时拉耸了脸色,表情愤恨。却又无可奈何。
“子瞻兄,抱歉了,恐怕今晚榜眼的名,我也要拿去了。”
陈仲卿故意无奈的摊开双手,然而这个动作在苏子詹面前却显得有些挑衅味道十足。对方一甩衣袖,愤怒的离去。黄寅坚自知理亏,虽然在场不少人内心都偏袒着他,但明面上却不能说出来。
黄寅坚跺了跺脚,也没有在意周围人同情或者嘲讽的目光,追着苏子詹跑了出去。
状元,探花,榜眼,接二连三的退出游园词评会,后来居上的陈仲卿反而成词会最大的黑马,鱼跃龙门。
不过现在最大的难题却又摆在了张逊和李兰亭面前,陈仲卿在一个晚上作出词两首,赋一篇,到底要选那篇作为榜上状元第一名。
李兰亭认为《六幺令》最切合今晚的主题,将他摆在第一位在适合不过,但是张逊却截然相反,他认为《念奴娇·赤壁怀古》才是诗赋最绝,《六幺令》在意境上显然不如《念奴娇》来得惊人。
一首《六幺令》,一篇《赤壁赋》再来一篇《念奴娇》,已经没有人敢鼓起勇气挑战陈仲卿的才学了。
李兰亭和张逊还在为词赋的高低争执不决,陈仲卿悄悄走到一旁看戏的秦韶游面前,盯着这位故作镇定的富家子弟,从怀中掏出一块铜牌,递到他面前。
烛光飘动之下,陈仲卿脸上的表情从毫不关心的平淡,慢慢的转变为杀意盎然的决然。
秦韶游盯着这一面刻着一个平字,不解的问道,“陈公子这是?”
“秦公子下人掉的东西,你认不出来了吗?”
陈仲卿一本正经的反问对方,“还是说秦公子贵人多忘事,记不起家中有个叫杨平的下人了呢?”
秦韶游终于抬起了头,面露恐惧。
他从来没有在一个读书人的脸上,看过这种阴戾狠毒的神情。记忆之中唯一一次是在家父动用见不得光的江湖手段铲除竞争对手,屠尽满门人家时,他在祠堂里见过那张面无血色的脸。
幼时恐惧的记忆,涌上了心头。
面前的书生依旧恭恭敬敬,却进一步的逼问他。
“还是说,秦公子对于这位下人,有什么不得不说的秘密?”请:
第二十九章 状元;探花;榜眼()
第一更,正在赶着第二更,客官稍安勿躁
喜庆的宴会之下隐藏着另外一重杀机,言笑晏晏的众人欢声背影,与角落烛火照耀不到的阴影处两人相比,形成了截然不同的情景。
那种感觉,犹如慵懒的云翳之中暗藏着凶意盎然的惊雷,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层层叠叠的炸起,一雷惊四座。
秦韶游故作镇定的回答,“陈公子,你认错人了,我不知道你所说的这铜牌是谁的,或许在下可以帮忙留意一下,看看能不能帮陈公子找到铜牌的主人。”
他咬紧牙关,拒不承认。自己与宋昭杨平之间的交易只有口头上的纠纷,并没有实际上的书面凭据。就算陈仲卿想要做文章,也找不到下手的余地。他可以有恃无恐的站在陈仲卿面前,高昂着头,像一个小人得志的胜利者。
他有恃无恐。
陈仲卿站在秦韶游面前,一步不退,自顾自的说道,“是啊,的确没有实际的证据。包括他们口中的四十多两银子,还有什么秦家出钱出面在官府层面上打点,官商勾结嘛,手段也就那些,反正一个无权无势的弱女子,被两个歹人凌辱了便凌辱了,哪怕她投湖自尽也不会有人理会。韶游兄精打细算,仲卿佩服。但千算万算,韶游兄怕是没算到他俩会落网吧?更不会想到这两人会交代出幕后主使?现在你们秦家要怎么办呢?”
秦韶游嘴角抽搐了一下,表情扭曲。烛火在面前飘忽不定,就跟他脸上阴晴不定的脸色人捉摸不透。
“你到底想做什么?”
秦韶游已经动了杀心,宋昭和杨平两人不可留,如果落在陈仲卿的手中,再把事情往大了闹收不住脚,遭殃的可是秦家。何况之前黄寅坚就说过这人的背景深不可测,从张逊和李兰亭的态度来看,黄寅坚的看法是对的。
“铜牌还给你,秦公子。以后自己的路,好自为之。”
陈仲卿没有要挟对方做什么,只是说完这段意味不明的话,便将铜牌强硬的塞到他湿润的手心里,等到对方转身离开之后,他才看清楚,那面铜牌上还沾染了未擦拭干净的血渍,在烛光下显得非常碍眼。
转身走到一半的陈仲卿回过头,对身后脸色发白的秦韶游多说了一句,“对了,恐怕明天醒来,还有更加惊人的消息在等着秦公子,你一定会很期待的。”
说完,留下秦韶游一个人在原地。
哐当一声,铜牌落地,声音清响。他抬起头,却看见对方已经谈笑自若的走到文人士子中间,有说有笑的聊起其他话题。
手段狠辣,进退有度。看着那张稚气还未褪尽的脸,秦韶游握紧了拳头,他从未见过如此可怕的士子,就像一条阴冷的竹叶青,咬人狠毒。
陈仲卿。
竹叶青。
恐惧像一条蛇,紧紧的勒住他的脖子。
陈仲卿的确还不想动手,一来碍于身份的限制,二来秦家作为皇商,在杭州城家大业大,真要动手可能牵涉甚广,最终结局可能也是两败俱伤。
不如暂时给他一个敲打心高气傲的富家子弟知道,什么叫做山外有山人外有人。等到汴梁稳定之后,再来动手也不迟。
与此同时,游园诗会也了最终的点评环节,在洪青倌,谢玄真和苏子詹三位相继放弃争夺魁首的机会之后,陈仲卿一人以三篇文赋,占据了状元,探花和榜眼的位置。
李兰亭说出这个结果时,台下瞬间爆发出喋喋碎碎的议论声,对于这个实至名归的结局,没有人敢站出来质疑两位鸿儒评判的结局。《赤壁赋》和《念奴娇》的笔力功底摆在那里,就算他们想要挑战,也得攀过三座高耸入云端的奇峰,才有机会站在才气近仙人的他面前。
“如烟,你看着,接下来杭州城这一个个文人骚客,怕是诗坛地位不保咯。”
李如烟突然想起之前父亲所说的话,下意识的把手放在心头,她今天总算见识到父亲所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了。逼的两位上届词魁未曾下笔就认输,逼得将杭州烟花词无出其右的苏子詹愤而离场,这份恃才傲物的本事,恐怕也就面前这位低调内敛形成鲜明对比的陈公子才能做到这点。
相比苏子詹妒忌和愤怒,陈仲卿反而显得更急的内敛,无锋的重剑,往往比锋芒毕露更加让人欣赏。或许之前她有那么一点对陈仲卿不以为然,现在看来怕是杭州的大才子们加起来,都不是他一个人的对手。
陈仲卿转过头,刚好看到了李如烟望了他一眼,眼神躲闪的瞥向另外一边。
他笑了一下,不以为意。
《六幺令》,《赤壁赋》和《念奴娇》三首都被张贴到明珠十斛青楼门口的榜单上,原本在大厅外等候已久的士子们蜂拥而上,想看看到底是那三首词夺得了今晚的桂冠。一开始人都有说有笑的,围观上了榜单,当看到那三首词之后,原本谈笑风生的众人都安静了下来,像是某种气场被压制住了,直到半响之后,才有人开口,传出了诗文的朗诵声。
“浩浩乎如凭虚御风,而不知其所止。这可是难得的绝妙好词啊!”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这技术活,当赏!”
“陈仲卿?这是何人?为何之前都没在诗会上听过此人的名字?”
“恐怕是后起之秀?等等,这状元,探花,榜眼是同一人?”
“啊,真的,居然是同一人?”
有人注意到三张宣纸左下方所书的落款,皆是同一人名字时,人群终于爆发出一阵惊叹。一人拿下状元,探花,榜眼三个位置,这在游园诗会可是绝无仅有的事情。有人抬起头,目光好奇的望向明珠十斛的楼阁,好奇的想要目睹那杭州第一的大词人,是怎样玉树凌风的身影。
陈仲卿,陈仲卿。这个名字在众多的才子诗人口中互相流传,就像蔓延的藤蔓一样,过了今晚,这个名字会充斥在文人茶余饭后的闲谈和歌舞坊和青楼艺伎的崇敬之间。
不过原本应该是成为众人瞩目焦点的陈仲卿,再道贺几声之后,却非常意外的躲在阁楼屋檐,远去了虚假的客套和寒暄,凭栏远眺杭州城层层叠叠的烟火气,和温柔的月色。
李如烟不小心回过头,望向栏杆,或许谁都没有注意到窗外此情此景,看到的那一幕却让人心神一凛。
月光如水,倾泻在一袭青衫之上。
她想起《赤壁赋》里那一句,遗世而独立,羽化而登仙。
此人此景,如同谪仙。,**,:
第三十章 胭脂榜()
第二更
端午的喧嚣在欢声笑语中渐渐散去,灯火渐次阑珊,文人墨客乘兴而归。喧闹一直持续到后半夜,画舫上的璀璨灯火渐次的熄灭下来,艺伎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襦裙上的褶皱,抱着琵琶缓缓下楼。
杭州城重新陷入短暂的清冷气氛,围观在明珠十斛门口的文人雅士已经散去,在榜上三鼎甲出来之后,游园诗会便转入了尾声。状元,探花和榜眼同一人带给他们的震撼,远胜过一次的词评会。
这次的诗会太过出人意料,以至于士子结伴而行时,口中总是提到那个人的名字。
陈仲卿,像一句碎碎念的魔咒,在鲜衣怒马的王孙贵子口中,在歌舞坊明眸皓齿的艺伎青倌心头上,扎根蔓延发芽,很快成为席卷整个杭州城的浪潮。就算有人看不惯他非杭州出身的士子身份,也无可奈何。因为三篇诗赋写的太绝伦,除了一拍大腿赞叹一句好之外,居然找不出其他词来形容其中精髓。
似一声惊雷,在胸口炸起。
文坛震惊。
返回青衣巷时已是下半夜,陈仲卿蹑手蹑脚的推门进去,老贾家中,只有夏虫的窸窣声,在小庭院里回荡不绝。庭院的露水沾湿了衣袖,曲径通往幽深的厢房,咿呀一声,惊起枝头上栖息的乌雀,在月光下拍打着翅膀,绕着海棠树环绕而飞。
然后又重归于平静。
第二天的清晨,青衣巷口的茶馆里,传来棋子落盘的清脆声响,一老一少的身影在熹微的晨光中显得格外清晰,皱着眉头落子不定的张逊,盯着棋盘上被围追堵截的摇摇欲坠的大龙。陈仲卿则不急不慢的往棋盘上落子,棋逢对手的拼杀将白子咬的无路可退。
对方似乎看穿了自己的路数,无论如何布局,想翻身咬紧对方的后路,都未能成功。张逊年近半百阅棋无数,陈仲卿的心沉气稳信手拈来,却是头一次的看到。
每走一步,他的眉头就更皱一寸。
直到最后走无可走。
不知不觉已经步入了收官。
最后,张逊将白棋放回檀木盒子,端起左手边温润如玉的白瓷茶杯,咂了一口西湖龙井,摇着头说道,“棋风老成,虚实相合,奇正相生,并没有像其他年轻后生,一来便是急于求成的杀机凛然,恨不得吞下每一枚棋子。反而却能顺势而动,布下大局,观棋数十年,像仲卿这样的后生,可是少之又少。”
陈仲卿一边往棋盘上回执黑子,一边承让说道,“张夫子怕是过誉了。如果下棋路数观人心性,你觉得准么?”
村正妖刀和大小雪崩式的手段,只不过恰好闲来无事拿来欺负一下古人,棋艺,古琴和书法,都是他密不外宣的小爱好。
张逊抬起头,看了一眼陈仲卿,想起那机锋百出,深谋远虑的大局路数下法,和面前才气冲牛斗却又低调平和的书生相比,拿开棋盘上最后一枚棋子,摇头笑道,“怕是不怎么准。”
张逊收摆棋子时像是想起了什么,随意开口问道,“对了,仲卿小友,接下来的胭脂榜,你相中哪位佳人了吗?”
“嗯?”
陈仲卿撇着头,问道,“胭脂榜?”
“哈哈。”张逊朝着他挤眉弄眼,坏笑着说道,“看你这样,怕是仲卿小友还不知情吧?游园诗会之后便是一年一度胭脂榜的点评,青楼艺伎也分三六九等,能登上胭脂榜的女子,不单单长相出众,才艺歌舞也是样样精通,词评会的状元郎,探花和榜眼,都希望能为她们作词一首,以求提高身价,待价而沽。倘若谁能连续三年稳坐胭脂榜的桂冠,那可是一笑千金了。”
桌面上的棋都被收的差不多了,店小二将之前已经冷掉的茶壶撤下,换上一壶新的热茶,热气腾腾的冒着烟气。
陈仲卿若有所悟的点点头,随即说道,“怕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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