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兰亭抬起头,看见女儿神色古怪的站在他面前,还以为被别人欺负了,连忙问道,“如烟,怎么了?”
李如烟把手中的宣纸递到李兰亭面前,低声说道,“爹,你应该看看这个。这首词……如烟不知道该怎么说……”
李兰亭想起摆放在桌上的宣纸不小心吹到地下,他才想起这件事。连忙展开了白纸,畅意淋漓的《六幺令·天中节》浮现在眼前。
落笔超逸绝尘,从写的第一个字开始,写词人的才华横溢便扑面而来。
从头到尾,李兰亭抓着宣纸连读了好几遍,一个字都不放过。
直到最后看到署名,李兰亭一拍桌子,有感而慨的抬起头,大声赞叹道,“好词!羚羊挂角不落窠臼,哈哈,真是好词。”
李兰亭一句好词,顿时整个视词评会都安静下来,有些士子莫名其妙的看着李兰亭,不知道向来性格稳重的李大人为什么会突然做出失态的举动。
“张兄。”
李兰亭毫意其他人的目光,笑着拍拍张逊的肩膀,说道,“不好意思,你的那位小友应该来不了了,但是我的世侄,他却已经到了。恐怕现在在明珠十斛门口等我出去。”
声音不响不亮,每个字都恰到好处的落在张逊的耳朵里他惊讶万分。
“这场词评,我想高下已出!”,**,:
第二十五章 怎落笔都不对()
第二更,~
宴会又重新恢复了人声鼎沸。
方才李兰亭失态引起的小波澜已经平复,反倒是他那句话勾起在场人的好奇心。虽然苏子詹早早的写下天涯倚楼新恨,杨柳几丝碧等诸如让人眼前一亮的词文,反倒是讲究才气灵光乍现的洪青倌和谢玄真一直没有下笔。
一位双手垂膝,观赏歌舞。一位斟酒自饮,敞怀抒意,或许两人早已心有佳句,只是作为最后的压轴出场,艳压群芳。
不过今天却出现了意外。李兰亭手指弹动着纸张,口中念念有词,回味无穷,直到从这首词的意境里脱身之后,才正襟危坐,准备开始向众人念出这首词。
“我说兰亭兄,有什么好诗词,还是快点念出来,吊人胃口可不好。”张逊打趣说道,“还是说方才你只是随口一说,现在却发觉诗词没初看时惊为天人了?你现在收回刚才的话还来得及,要是等下念出来被大家一阵抱怨,小心一世英名晚节不保。”
听到张逊的打趣,众人想笑又不敢笑,底下一群人憋得模样神情古怪,最后还是有人没忍住笑意,引来了一堂的欢声笑语。
方才严肃的氛围被一冲而散。
“我是怕张兄经不住失败的结果,到时候别找我麻烦。”
李兰亭也是脾气好,瞥了他一眼,对张逊的揶揄毫意。然后顿了一下,终于开口,将诗文念了出来。
“虎符缠臂,佳节又端午。门前艾蒲青翠,天淡纸鸢舞。粽叶香飘十里,对酒携樽俎。龙舟争渡,助威呐喊,凭吊祭江诵君赋。”
李兰亭轻声念完上阕,坐在旁边的张逊就有些坐不住了,这次的杭州词会虽然佳句颇多,但在他眼中,却受于婉约风格的限制,极少能写出危楼一语惊天人的大气魄力,唯一几首能写出万鲤朝龙门,龙舸千帆竞江游的好词,却辞赋押韵不工,显得有些不修边幅。
而这首,是他目前为止看到的,最气魄十足的一首词。
李兰亭念下去,“感叹怀王昏聩,悲戚秦吞楚。异客垂涕淫淫,鬓白知几许朝夕新亭对泣,泪竭陵阳处。汨罗江渚,湘累已逝,惟有万千断肠句。”
喧闹的宴会安静的落针可闻,只听到远处画舫上丝竹声的悠扬,一曲《后庭花》的繁华末路悲凉,将在座的众人带入了千百年前屈原投江的愤恨之中。在座的诸位都是文辞功底深厚之人,听完这首《六幺令》,已感觉心里某种感情呼之欲出,全诗沉浸在一种老去白发凭谁说的哀凉之中,没有知天命的苦难阅历,根本写不出这样望尽天涯路的坎坷。
张逊的酒杯举了半响,听李兰亭念完词之后也没有将酒送入口中,而是慢慢的把酒樽放在桌上,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说道,“此词词中有景,景色如画,而且似乎话里有话。兰亭兄,且看上片,一幅幅生动的民俗风景画,扑面而来,门之艾草、菖蒲之剑、风筝漫舞、对酒当歌、龙舟竞发,直至诵君之赋,哪个不是美轮美奂,身临其境?再看下片,怀王之昏、秦之吞楚、异客垂涕、新亭对泣、汨罗江渚,哪一个不是再现历史的沧桑,悲从中来不可断绝?这些词中之境,如诗如画,一唱三叹,神来之笔呐。”
“岂止如此。”
李兰亭也颇有感悟的说道,“前呼后应的词句对工也是极其巧妙,前有“辟邪”的“虎符缠臂”、“艾蒲青翠”,后有“怀王昏聩”、“新亭对泣”;似乎旧恶未去,新恶难除。前有“香飘十里”,后有“湘累已逝”;前有“诵君赋”,后应“断肠句”。连环相扣,字字玑珠。张逊兄,这词……该是绝妙好词才对啊。看来今晚三鼎甲之一已经出炉了,接下来不过是在从中抽其二……”
李兰亭看着张逊,欲言又止,还有一些话两人都明白,但又同时憋在心里。
此话一出口,满座哗然。
张逊默然半响,问道,“此词何人所作?”
“等等,届时张兄自然知晓。”
李兰亭想起之前下人所说的话,连忙起身往大厅的方向走去,陈仲卿现在还在门口等着他出来。张逊一看就知道他要干什么,连忙跟在后面走出去。
一向不喜好争强好斗的苏子詹听完两人的点评,也起了要强之心。重新拿过宣纸,抓起狼毫,准备一抒满腔情绪。
他的手停顿了,一个字都写不下去。
苏子詹恍然发现自己已经被带入了一个误区,思维被刚才的那首《六幺令》所限制,就像婉约派词人们明明已经把词韵发挥到了极致,突然出现剑走偏锋的豪放派之后,在那种畅意淋漓却又对工极整的诗词面前显得有些无所适从,思维也会有意无意间被代入进去。
心烦意乱的苏子詹放下狼毫,抬起了头,想要理清思绪,却看见身边的谢玄真和斜对面的洪青倌也是同样的神情,蹙着眉头,举手狼毫起起落落,却未曾写下一字。之前早已构思好的诗文被揉成了一团,丢在地上。
谢玄真和洪青倌都不约而同的放下自己擅长的婉约风格,打算在豪放词派方面跟那首词一争高下。
然而到现在他们都还不知道,写下这首词的人到底是谁。
陈仲卿非常意外的在门口遇到了秦丹青,明明跑的比他还快,也不过此时才刚刚走到明珠十斛门口。他恰好也遇到了陈仲卿,高兴地挥手说道,“仲卿兄,没想到在这里居然能遇到你。”
陈仲卿也笑着说道,“是啊,真巧,你打算参加这场词评会吗?”
秦丹青点点头,“真没想到仲卿兄也来参加这场聚会,对了,你知道杭州词评会的评委是谁么?李兰亭李大人和张逊张大人,两位都是杭州难得一见的大鸿儒,如果能得到他们的指点一二,这次的杭州诗词聚会都算收获巨大了。”
李兰亭和张逊是杭州读书人眼中两座高山仰止的大人物,普通的读书人只觉得能跟他们说上一两句话,提一点建议就已经是莫大的荣幸。更别提像词评会的魁首那样能得到对方的赏识提拔,那是他做梦都不敢想的事情。
“仲卿兄弟,我跟你讲。”秦丹青一本正经的教育他,“等下见到那两位泰斗之后姿态尽量放低一点,在他们眼里表现得像个谦虚有礼的文人,这样或许他们能看上一两眼,抽空指点一二。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别错过了。”
“仲卿谨记丹青兄的教诲。”
看着秦丹青一本正经的教育自己,陈仲卿就有些想笑又不好意思笑出声。
“对了,仲卿兄弟,你有邀请函吗?”
秦丹青见他一直站在门口徘徊没进去,不禁好奇问出问题。
“没有,在下的邀请函不慎丢在路上了。”陈仲卿有些不好意思的摇摇头,“但我有认识的人,他们应该愿意引荐我进去。”
秦丹青有些羡慕的说道,“哦,能仲卿兄入宴会,想必在李大人和张大人面前也颇受赏识吧?”
陈仲卿蹲在台阶上,手在青石板上划来划去,听到秦丹青说的话,笑了笑,“还行。”
时辰刚过亥,词评会迎来了白热化。
秦丹青还想说什么,他背后同时响起了一个声音。
“仲卿贤侄,你来啦。”
“仲卿小友,你怎么现在才来。”
秦丹青转过头,看见他顶礼膜拜的李兰亭和张逊站在门口,四目相遇,哑然无声。
“他就是你说的侄儿?”
李兰亭瞪了张逊一眼,用一种你想干嘛的表情看着他。
“你上次说的后辈就他?我跟你讲,你别想着抢人。”
“你能奈我何?”
张逊也没给自己故友好脸色,一副高高在上的表情。
秦丹青面色铁青的回过头,打死都不敢相信,陈仲卿说的两位熟人,是杭州城内的儒学泰斗。
他看见身后的陈仲卿站起,拍了拍衣袖,恭敬的弯腰作揖,轻声说道,“兰亭叔父,张大人,仲卿路上有事耽搁了,还请两位多多担待。”请:
第二十六章 诗赋惊人()
陈仲卿花了好久的时间才让面前的两人搞清楚之间有什么误会,对于两位提携的伯乐,陈仲卿的表现都是毕恭毕敬,虽然两人的争执显得有些钻牛角尖,但是终究还是抱着爱才的心态,达成一致的共识。
秦丹青在一旁看着两个年过半百的老人一个年轻后生气势汹汹的掐架,连忙抹了抹额头上的冷汗,再回过头看一眼身后一脸无所谓的陈仲卿,心里感叹这小子还真是身怀珠壁而不知,整个杭州城有多少人挤破了头想要当李兰亭和张逊两人的学生,他倒好,完全一副无所谓的模样。
“仲卿侄儿,别光顾着站在门口,现在这场游园诗会恐怕要被你的那首《六幺令》打破脑袋了哦。”
李兰亭笑得有些幸灾乐祸,“就连上两届第一的洪青倌和谢玄真,都因为你的一首词而无从下笔,你这一首才惊绝艳,怕是惊起鱼龙一片咯。”
秦丹青站在一旁,听到李兰亭手的话,差点脚没站稳软下去,洪青倌和谢玄真,两个都是翘首词魁,居然会因为身边这个名不彰显的年轻人而无从下笔?
“有劳李叔父担待了。”
陈仲卿弯腰给身前两位大鸿儒作揖,并且捻起了青衫宽袖,手掌平放,做出一个请的姿势,“还请叔父和张大人先请。”
三人有说有笑的同行,踏入了明珠十斛的大门,秦丹青紧跟在身后,也混了进去。
歌女艺伎在飘飘起舞,衣裳翩翩若惊鸿,一颦一笑的眉黛之间,都带着百媚环生的姿态,看得让人春心漾然,在这个狎妓为高尚情操的时代,文人士子与歌舞艺伎之间往往会有一段的风流韵事。
不过在座的诸位的确没有兴趣抬头去欣赏《霓裳》,他们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陈仲卿随手写下的《六幺令·天中节》这首诗上。诗的惊艳词句之前,而是在整体的氛围,婉约派的词人中突然冒出一个豪放风格,这就像吃惯了山珍海味的人突然去品尝一下别有风味的塞外美食,惊讶之感就油然而来。
他们并不是在诗词歌赋上比不过陈仲卿,而是对方恰好取了巧,找了一个少人动笔的题材。
杭州士子擅婉约清秀,到成为此时作词的阻碍。
苏子詹搔首踟蹰,他依旧不知道如何下笔,后面写出的词一首比一首不满意,作废的素稿已经丢满了脚。如果在座的诸位写不出一首气魄同样十足的词,恐怕这首《六幺令》将会成为今天的魁首。
对于这种取巧行为,苏子詹当然不愿意接受。他甚至想找到作词人当面较量一场。
不过当他看到跟随在李兰亭和张逊两位身边的那人时,不禁瞪大了眼睛。青筋暴起,紧紧的抓住手中的狼毫。他从没想到自己会在这里见到这个人。
一个月前湖心亭的耻辱,历历在目。他还记得那个以大国手琴艺压过曹配弦的身影,而且将他们人都羞辱的找不着北。
当时曹配弦回到家直接摔碎了自己的琵琶。
苏子詹将目光望向了曹配弦和黄寅坚,三人六目眼神交汇了一下,他们的眼神里都带着复杂的情绪,尤其是看到陈仲卿跟随着李兰亭走进来时,大体上也了解清楚怎么回事。
方才李兰亭念出声的《六幺令》,很有可能就是他写出来。
惊讶的不单单有苏子詹,还有一直躲藏在暗处的秦韶游,他更多的是表现出惊喜。如果陈仲卿在这里,今晚的安排就会变得非常顺利,恐怕明天一大早,这件事会传的整个杭州城人尽皆知。
黄寅坚假装和身边的谢玄真搭话,目光有意无意的瞥向陈仲卿,按照今晚的情势,打抱不平的苏子詹可能会当第一个出头鸟。
毕竟周围众人,也就数他诗赋惊人。
还有一个看到陈仲卿身影倍感惊讶的是李如烟,她没想到当初在李府的不卑不亢的身影又在这里重新遇到,还是父亲李兰亭和师傅张逊同时带路。
或许是旁观者清的缘故,他更觉得这场游园词会是父亲和叔父别有用心的安排,在万众瞩目之中登场的年轻人,才是这场诗会的主角。
“诸位,静静,且听我说。”
张逊的声音不大,却足以让人都停顿下来,他指向身边的年轻人,说道,“这位便是《六幺令》的,今天也向在座的各位介绍一下……”
“在下姓陈,你们可以叫我仲卿。”
陈仲卿看到几张熟悉的面孔之后,语气有些挑衅的说道,“当初在湖心亭的时候,我也与在座各位见过一面,没想到今天的游园诗会还能再见到,还望诸位不吝赐教。”
张逊有些不解的看了陈仲卿一眼,恰好对方也投来同样的目光,小声说道,“张大人,你这是往我把火坑里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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