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汉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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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汉戮- 第4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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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恰在此时,陈胜举事了,天下大乱了。

    大局骤变,九原将士们顿时惊愕万分,一片肃然,一片默然。变法之后百余年来,老秦人已经锤炼出国家至上的奉公守法精神,此时国难当头,老秦人还能自相残杀自乱阵脚么?皇帝再不好,庙堂再有奸,毕竟还是平乱灭盗的,若轰然毁了庙堂,则大秦准定完结。便在将士惊愕之际,更有惊人消息传来:盗王陈胜派周文率数十万大军进兵关中,函谷关已经告破!九原将士们顿时大哗,秦国崛起百余年函谷关巍巍然矗立,连声势最大的六国合纵也未能破得函谷关,今日竟能被乌合之众的盗军攻破,奇耻大辱也!不用呼唤提醒,潜藏于老秦人骨血之中的战国记忆骤然复活了:六国复辟,要灭秦国,真正的国难来临了!这便是植根于战国大争之世的秦军底色本性,面对危难,他们的本能反应不是挽救新的大一统的帝国天下,而是已经逐渐淡化的战国原生灵魂的骤然复活——不惧生死,与山东六国一争。

    “赳赳老秦,共赴国难!”

    那时,这句久违了的老秦国誓轰轰然响彻了阴山草原。九原将士们奋然请战,人人大吼着护国灭盗。王离派出特使星夜兼程飞往咸阳,请命南下。那时,李斯抱病而起,给王离回复了一件长长的丞相函,陈述了以刑徒军平盗的方略,着重申明了九原大军不能轻动的大义。王离将李斯函公然明示全军,派出一班司马到各部连番解说,这才终于稳住了大局。后来,老将章邯率刑徒军开赴战场,摧枯拉朽般击溃了盗军,将数十万“张楚”乌合之众鸷走群雀一般赶出了关中。消息传来,九原军营的欢笑声震荡了阴山:“山东六国好出息也!一群刑徒便打得他鼠窜而逃,还做灭秦大梦!”

    笑声没有持续多久。天下乱象日益深重,连濒临九原郡的燕赵之地也大乱了。然在王离正要率军平定燕赵之际,却又传来了匈奴新单于冒顿要大举南下复仇的消息。九原将士们毕竟明白轻重,奋激请战的呼声终于平静了下来。其后乱局丛生,关外的郡县官府纷纷解体,大军的粮草辎重衣甲器械等等输送时断时续,后来,中断的日期便越来越长了。那条从关中专通九原的直道倒是没有中断,却因为二世胡亥的胡乱折腾,关中府库尚且告急,向九原的输送便渐渐有名无实了。及至王离分兵进入河北与章邯军并马作战,九原大军的粮草实际已经陷入困局了……昏政如血,天下大乱,平盗艰难,粮草不济,如此等等连番惊变两年余,九原将士们终于折腾得连怒吼一声的心力也没有了。

    “老将军先全力整肃刑徒军。九原军,毕竟老秦人。”

    “少将军上心,老秦人最是伤怀也!”

    “来春大战,只怕刑徒军九原军,都不牢靠。”

    “少将军,你我但尽人事而已,成败与否,想亦无用也。”

    那一日,老少两人直说到天色暮黑,章邯才告辞了。

    一路之上,寒风吹透了重重衣甲,章邯觉得自己变成了一道冰柱.

    回到幕府,在大燎炉前枯坐一阵,又呼噜噜喝下两大盆羊肉汤菜羹,章邯才觉得四肢百骸活泛了过来。凝神思忖片刻,章邯吩咐中军司马只带两个军吏随他前去弓弩器械营。中军司马惊愕犹豫,力主要带护卫马队一起去。章邯断然道:“不能带!你小子怕死别去,老夫一个人去。”无奈,中军司马只好选来两个剑术过人的军吏,三人一起跟章邯匆匆走了。

    中军司马所以担心,在于这弓弩器械营是刑徒军的轴心。

    “参见少府将军!”

    “弟兄们坐了,老夫向晚无事,来说说话而已。”

    刑徒军士卒们不约而同,历来在章邯的将军称谓之前要加上“少府”名号。刑徒们秉承了山东六国的传统评判:掌兵大将而能为国家重臣,此人杰也,必当敬之。

    章邯以主力大将而为大秦九卿重臣之一,刑徒士卒们是更为看重这个庙堂重职的。在章邯,则历来将刑徒士卒的这种独特称谓看做骊山工程的延续,那时章邯只是以少府之身统辖刑徒施工,并无将军实职。是故,章邯从来没有将此等称谓放在心上,走进军帐豪爽地笑了笑,便坐在了有人着意空出的唯一的一张老羊皮上。

    刹那之间,章邯体察到了一种人群突然中止了激切议论而略显尴尬的气息,也觉察到了那张老羊皮上留下的体味余温。目光一张,章邯力图在不经意的巡睃中捕捉到那个刚刚离开这张老羊皮的身影,可终究没有蛛丝马迹可寻。唯一的不同,这座军帐中聚集的二三十个人,中年人居多,且都是千夫长百夫长。显然,这座军帐正在举行一场秘密会商。

    而这座军帐,却不是任何千夫长的大帐,而只是一个军工吏独居的寻常牛皮帐。那个军工吏也在帐中,正忙着前后为少府将军寻觅陶罐煮茶。显然,谁也没料到章邯能在如此寒冷的冬夜突然来到如此一个角落军帐,一切都是仓促无备的真相痕迹。

    (本章完)

第73章 秦楚巨鹿大血战(上)() 
“兄弟们谁都莫忙活,都坐,老夫有几句话说。”

    章邯摆了摆手,头目们已经从最初的些微尴尬中解脱出来,都恢复了往日那种平板淡漠的神色。这是刑徒们永远的面具,只要涉公涉官,人皆相同,无论被官员认作敬畏,还是被常人认作麻木,左右总挂在脸上。要使刑徒们摘去面具说话,谈何容易。

    “诸位兄弟都是军中头目,老夫有幸也。”章邯感喟了一句,而后正色坦诚道,“目下大局,诸位皆知。朝廷政情,战场军情,天下乱情无须老夫饶舌,诸位甚或比老夫还要明白。老夫骨鲠在喉者,心有愧也!年余之前,兄弟们于大秦危难之时入军,是章邯亲口宣示了皇帝诏书,许兄弟们免罪之身、军功之途。然则,年余过去,兄弟们转战南北浴血搏杀,军功无数,死伤无算,然却无一人得军功之赏,无一人得爵位之荣。事有公理,此乃国家无信,有负于功臣烈士也!此乃老夫食言,不能重然诺之义也!庙堂昏暗,老夫无以扭转乾坤,诚无能也!浴血建功,老夫愧对万千兄弟,诚负罪也……”章邯慷慨伤痛老泪纵横,站起来对着满帐人众深深一躬,“老夫若有再生,当效犬马之劳,以报万千兄弟笃信章邯之大义!”

    头目们似乎有些不安,然终究都还是平板板坐着,没有一个人说话。

    “老夫今日前来,一则了却心愿,向万千兄弟请罪。”章邯没有再坐,直挺挺拄着长剑沉重道,“二则,老夫要将心下决断告知诸位,以免兄弟们多有揣测。”便是这一句话,木然静坐的头目们蓦然睁大了眼睛,炯炯目光一齐横扫过来。章邯缓慢清晰地说道,“老夫决断,只有一句话:兄弟们愿走便走,愿留便留,老夫绝不以军法追究。就事说事:愿走者,可带走随身衣甲战马与短兵,每人另发五千半两钱,伤残兄弟发十金。战死兄弟,许其同乡士卒代领抚恤金十金,交其家人。孤身无家之死者,老夫在函谷关外之北邙山,为兄弟们建造一座义士墓园,每个战死兄弟的灵位都进去,绝不少了一个人!……大军虽则艰难,老夫毕竟做过几年少府,这些急用财货还搜罗得来。以上诸事,老夫件件做到,一事食言,天诛地灭也!”

    “少府将军……”头目们人人泪光闪烁,唏嘘出声了。

    “若有人无家可归,甘愿留军,何以处置?”有人淡淡地问了一句。

    “甘愿留军者,老夫只有一句话:与章邯同生死,共荣辱!若能扭转乾坤,章邯决然论功行赏!不能扭转乾坤,则章邯与兄弟们刎颈同穴!舍此之外,老夫无能再给兄弟们了……”章邯雪白的头颅颤抖着,颓然跌坐到了老羊皮上。

    “少府将军,”一个稍显年青的干瘦头目捧过来一只水袋,见章邯接过饮了两口,年青的干瘦头目道,“大人所言,我等感佩万分。可否,容我等思谋得一两日……”

    “老夫愧矣!”章邯霍然起身道,“兄弟们,老夫去谋划善后诸事了。三日之后,老夫等兄弟们回话。”说罢一拱手,章邯大步出帐了。

    三日之后地清晨,北风呼啸中,突然病倒地章邯被中军司马沉重急促的脚步声惊醒了。中军司马说,那个年青干瘦地头目送来了一件奇特的羊皮书,须得将军亲启。章邯霍然坐起,打开了光亮亮的白羊皮,赫然几行酱色大字迎面扑来:

    生作刑徒,再为官军,无家可归,有国难投,逃亦死,战亦死,宁非与少府搏杀挣命哉!

    “这?这是血书!”中军司马惊愕万分。

    一句话没说出,章邯已经昏厥了过去。

    项羽大军北上巨鹿,秦军两部立即会商了应战之法。

    章邯带着司马欣与董翳,王离带着涉间与苏角,两主将四副将在九原军幕府整整会商了一日。六位大将之中,只有章邯没有轻忽项羽的这支楚军。虽然,章邯蔑视项羽,然在战法实施上却力主慎重一战,不若王离等十足自信。定陶大战之后,章邯曾听到被俘获的楚军司马说过项梁自杀前的叹息:“惜乎!我家项羽若在,安得此败哉!”当时,章邯很是一阵哈哈大笑:“一勇之力决存亡之道,未尝闻也!项梁不败,安有兵家天理哉!”刑徒军与九原军,虽都未与这个项羽及其江东子弟兵在战场相遇过,章邯对项羽的酷暴威猛却早已耳熟能详了。项羽转战中原,屡屡袭击郡县城池,多次屠城杀戮,可谓恶名昭著的一尊凶神。从心底说,章邯对唯知打仗杀戮的凶徒将军,历来是蔑视的。此等以个人战力为根基,轻慢兵家群体战道,又对兵法极是荒疏的人物,最不经战阵周旋,素为名将大忌。当年吴起统兵打仗,司马将剑器捧到吴起面前,却被吴起抛到了地上。吴起说,大将之位在金鼓令旗,不在拼杀之功。后来的《吴子兵法·论将》更云:“凡人论将,常观于勇。勇之于将,乃数份之一耳!夫勇者必轻合,轻合而不知利,未可也!”若在名将林立的战国之世,项羽充其量只能算是个末流将军而已。即或纯然以战力论,这种轻慢兵家合众结阵的“轻合”之将,勇力是极其有限的。若是当年的秦军锐士摆开大阵,项羽的个人拼杀力道与丁点儿江东子弟兵,充其量只是山岳之与一抷黄土,狂涛之与一叶小舟。章邯可以十足自信地说,仅仅是他的弓弩营列开阵势,片刻便可击杀项羽军大半数军马,剩余之数则会迅速被秦军大阵吞没。历经百余年锤炼,秦军锐士已经完全杜绝了徒逞个人血气之勇的战场恶习,尊崇群体的“重合”之道人人理会,但上战场,总是结阵而战。没有人会将项羽此等手持一柄粗大铁矛的个人冲撞如何放在心上,既不会畏惧,也不会轻慢,只决然让你几个回合倒地便是。

    当然,章邯也听说过项羽的种种传闻:爱惜士卒,会为负伤士卒的惨相流泪不已,故得士卒之心;爱惜战马,每日必亲自打理自己心爱的神骓;身先士卒,每战必亲自冲锋陷阵;天赋异禀,力道奇大如孟贲乌获;秉性暴烈而又耳根极软,决断大事常常摇摆不定;怜惜自己心爱的女子,几次要将一个叫做虞姬的美女带进军中,被老范增生生阻拦,于是项羽便常常赶回彭城,为这个女子唱歌,与这个女子盘桓……凡此等等,在章邯心中渐渐积成了一个混杂不明而又极为狰狞可怖的项羽,一面是杀人如麻屠城如魔,一面是唏嘘柔软婆婆妈妈,当真一个不可思议之怪物也!

    惜乎时移势易,面对一头原本不难搏杀的猛兽,猎手如今却分外艰难了。

    “老夫之见,你我两部,得换了战位。”

    在王离幕府会商战法时,章邯审慎地提出,九原军与刑徒军换位而战。赵军被围而楚军北上,秦军必然面临里外夹击,若再加上纷纷赶来助势的另外四支诸侯军,则秦军数量显然少于整个敌军。秦军的原本格局是:章邯军在南包围巨鹿城池,王离军在北堵截城外赵军营垒;项羽军汹汹北上,担负截杀的秦军便是章邯军。章邯估量这是一场恶战,对刑徒军的战力第一次有了深重的忧虑,反复思忖,章邯才提出了换位方略:以王离的九原军对阵项羽军,以刑徒军应对巨鹿城以及陈余军并其余诸侯军。章邯的理由是:项羽军与王离军兵力不相上下,战力大体也不相上下,只要顶得住几阵,战局便会变化;刑徒军兵力二十余万,虽不若三方敌军总兵力多,然此三方军马大多乌合成军,战力不能与项楚军相比;果然开战,章邯军将一力先行击溃这三支弱旅,而后立即策应王离主力军。

    “此战要害,在战胜项羽所部。”末了章邯重申一句。

    “好!我九原军与项羽军见个高低!”王离一拳砸案,慨然道,“老将军毋忧,秦军主力虽多有困窘,战心斗志也大不如前,然今日国难之时,定然拼死血战!”

    “粮草囤积在棘原仓,虽非满仓,撑持此战料无大事。”章邯指点着地图道,“仍以前法,老夫从甬道向你部输粮,由刑徒军精锐护送。”

    “只要粮草顺畅,项羽有来无回!”

    章邯王离都没有料到,项羽军的攻势来得如此迅速而猛烈。

    章邯看重项羽军战力,力主不能轻躁攻杀,而当以秦军实力结阵胜之。是故,秦军根本没有突袭项羽军的方略准备。然章邯王离也万万不会想到,项羽军竟敢反其道而行之,全军开到巨鹿城南未曾停步,立即便潮水般攻杀过来。秦军的鹿砦士卒刚刚看见一片土红旗帜卷着烟尘飞来,还在嘲笑楚人扎营也急吼吼猴子上树一般,项羽军已经潮水般呼啸漫卷过来了。及至士卒禀报到幕府,王离尚在半信半疑之时,土红色巨浪已经踏破鹿砦卷进了营地。饶是秦军气象整肃法度森严,也被这突兀之极的突袭浪潮冲得一片大乱。王离飞身上马带着仓促聚来的中军马队开始冲杀时,金鼓号令司马大旗样样都不见了,根本无法号令全军,只有拼杀混战一条路。涉间苏角的旗号,也淹没在喊杀连天烟尘弥漫的营地战场,一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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