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会群臣,降诏道:“人之至亲,莫如父子,故父有天下而传归于子,子有天下而尊归于父,此人道之极也。前日天下大乱,兵革并起,万民苦殃,朕亲被坚执锐,自率士卒,犯危难,平暴乱,立诸候,偃兵息民,天下大安,此皆太公之教训也。诸王、通候、将军、群卿、大夫已尊朕为皇帝,而太公未有号,于理有悖。今以尊太公为太上皇,位居皇帝之上。”于是群臣皆乎万岁,跪拜祝贺。
此后数日,天下无事,高祖乃聚群臣,共议治国之道。陆贾谏道:“天下已定,当使世人习《诗》、《书》,方可大治。”高祖道:“朕居马上而得天下,安能事《诗》、《书》?”
陆贾道:“马上得天下,岂能以马上治乎?汤、武逆取而顺守之,文武并用,长久之术也。昔者夫差、智伯极武而亡;秦任刑法不变,虽赵氏同宗,亦为其灭,故二世即覆。若秦并天下之后,行仁义之法,效先圣之德,陛下安得有今日!”
高祖语塞,颇有惭色,遂谓陆贾道:“试著一书,述秦所以失天下,吾所以得天下,及古国成败之因。”
陆贾奉旨,遂作书十二篇见谒皇帝,每奏一篇,高祖无不称善,左右皆呼万岁,称其书为《新语》。
当初在定陶,众将饮酒争功,醉酒妄为,拔剑击柱时,叔孙通曾谏汉王制定礼仪,以安汉朝风习,因而为高祖所许,奉诏往鲁地招风雅之士至关中以示其礼节。
叔孙通至鲁地,亲往各处寻之。鲁中有二书生得其所招,自以清高,讥讽叔孙通道:“公所事之主,不下十数,皆能谀昧而得亲贵,试想公之言行,岂能为天下志士所取?今天下初定,死者未葬,伤者未愈,公又欲为汉起礼乐乎?礼乐之所以风行,乃是积德百年而后兴也。吾等不忍为公所用。公之行为,不合古风,吾等势不行也。公早离去,不了污了吾等。”
叔孙通笑道:“汝二人乃卑下之儒,不知时事之变,能有何为。”遂弃二人,别招鲁生三十余人,回至关中,会合弟子百余人,立帐束草于野外,每日习之。
过了月余,叔孙通见已粗成,遂往见高祖道:“陛下可试观之。”高祖许之,择日招诸生至殿上习演。诸生扮作文武公卿,分尊卑依次以礼拜贺后,各归位分班站立,井井有序,并无所失。而出口所言,皆有上下之礼,与前时自是不同。
高祖试行为君之礼,亦不甚繁杂,遂道:“朕能为之。”乃令群臣各习之,约定长乐宫成时,君臣皆以此礼入朝。
此后又是数月无事,转眼已至汉六年冬十月,长沙王吴芮死,报至栎阳,高祖念吴芮忠厚之德,乃谥为哀王,遣太子吴臣奔丧,即长沙王位。此事方毕,人告楚王韩信谋反。原来高祖因患韩信之才,常使细作至楚都窥探动静。
细作见韩信自由洛阳归楚后,巡行县邑,皆陈兵出入,又常聚兵习武,疑韩信有反叛心,故上书报之。高祖乃招诸将商议计策。
王吸、召欧等诸将皆道:“竖子无理,臣等请急发兵坑之。”高祖闻之默然,半晌不语。复视众臣,独陈平不语,若有所思。
高祖乃唤之问道:“公以为如何?”陈平道:“事骤至,臣暂无计。”言毕,目示左右。高祖知其意,遂闭口不问。散朝后,高祖暗留陈平,复问其计。
陈平笑道:“恕臣愚昧,不知众将意欲如何。”
高祖道:“众将皆有举兵征讨之意。”
陈平道:“虽有人上书告楚王谋反,可有人亲耳闻知乎?”
高祖道:“未有。”
陈平道:“韩信知之乎?”
高祖道:“不知。”
陈平道:“陛下之兵精过韩信乎?”
高祖道:“不能过也。”
陈平道:“陛下之将用兵有能敌韩信者乎?”
高祖道:“无有能及者。”
陈平道:“今兵不如楚精,将不及韩信,而举兵击之,此乃促其反也,臣窃为陛下危之。”
高祖点头道:“为之奈何?”
陈平遂献策道:“古者天子巡行狩猎,常会诸候。南方有云梦泽,风景雅致,人多往游玩。今天下太平,陛下可出府弟,伪言出游云梦,会诸候于陈郡。陈临楚之西界,韩信闻天子闲暇出游,其势必郊迎拜谒。此时擒之,不过一力士之事耳。”
高祖大喜道:“非先生之言,几误大事!”略等数日,乃亲引左右将佐并护卫军十万,出关往陈郡而来。
行到半路,陈平又道:“虽有此计,然韩信素来精细,陛下尚不可掉以轻心。”高祖然之,乃于袍内裹了重甲,又令樊哙引五百精锐武士藏于王驾之后,以擒韩信。复发使告之诸候来会,一同南游云梦。
韩信知高祖引兵将至,心甚疑之,欲发兵来迎,自度无罪,拒之无由;欲往拜谒,又恐为高祖所擒。权衡再三,不能定计。左右道:“大王所以不能安心拜会皇上,不过因为钟离昧之事。若斩其首献之,皇上必喜,再有何患。”韩信不能决。
言者道:“事已急也,不可因一人而自取其祸。”
韩信从之,乃招钟离昧道:“皇帝知公为项王心腹,每欲除之,皆为吾所推却。今以十万之众亲至,明为出游,实欲得公之头也,吾当如何?”
钟离昧道:“以大王之意如何?”
韩信道:“此乃皇帝之意,吾不敢以公废私!”
钟离昧道:“亡国之将,寄命足下,生死自当由足下处置。只是尚有一言,不可不说。”
韩信道:“请言之。”
钟离昧道:“汉所以不兵击于楚,以臣在楚之故。公欲捕我而取媚于汉,无益也。吾今死,公随手亡矣。”韩信默然不语。钟离昧见其心已定,乃叹道:“公非长者。”卒拨剑自刭而亡。韩信乃取其首级,往陈郡来谒高祖。
行至陈县郊外,望见大队兵马,打着汉帝旗帜,荡风起尘而来。
韩信望见高祖麾盖,遂下马向前,伏地奏道:“楚王韩信迎接来迟,请陛下恕罪。”片刻,高祖车仗至,见是韩信,乃回头唤道:“武士何在?”一时间,武士纷纷持械从车后突出,二话不说,便将韩信反手缚住,按在地上。
韩信大惊,高声呼道:“臣有何罪?”高祖不语,只叫载于后车,便令转辕回程。
韩信见之,已知其意,遂仰面长叹道:“果如人言:‘狡免死,走狗烹;高鸟尽,良弓藏;敌国破,谋臣亡’。天下已定,我固当烹也。”
高祖闻之,回首道:“汝反迹已明,休要言屈!”
韩信道:“请陛下明示。”高祖道:“天下已定,各国皆罢兵归乡,公如何陈兵出入城邑,以示威武?朕已下令收拘亡楚之将,公何敢私匿钟离昧,抗旨不遵?今人告公反,所以擒公。”
韩信道:“臣之所封,乃故西楚之地,不以威武示之,何以平项氏余乱?钟离昧已降,臣虽重其才,量陛下不赦其罪,故已斩之来献。既已如此,臣尚有何罪?”
高祖道:“且回洛阳,自有分说。”遂收楚王印符,径回洛阳。
高祖得韩信回至洛阳,群臣来贺。高祖道:“将士身居军营九年,或未习法令,或有其故犯法,大者行死刑,而死者不复生,吾甚怜之,故再赦天下罪人,以示皇恩!”群臣皆山呼万岁。
下大夫田肯贺道:“陛下圣明,天下安不大治!今陛下得韩信,又治秦中,确实可贺!秦,形胜之国,带河山之险,与诸候悬隔千里,地势便利,以其下用兵于诸候,臂如高屋之上倾水一般,势不可阻。若关东百万持戟者来犯,秦得百分之二,足可御之。”
高祖大笑道:“卿言极是!”
田肯道:“臣乃齐之后裔,久居齐地,亦知齐之所强。齐东有琅邪、即墨之饶,南有泰山之固,西有黄河之限,北有渤海之利。地方二千里,虽持戟百万来犯,齐得十分之二亦可御之。此为东西二秦也,非陛下亲属子弟,莫可使其王齐也。”
高祖闻之,方知其意,遂道:“甚善!卿乃忠臣也!”乃以五百金赏赐,田肯扣谢而退。
高祖复招陈平道:“非公之计,朕不得擒韩信也!”欲取万金赏之,陈平辞道:“此非臣之功也,万不敢受。”高祖道:“朕用先生计谋,战胜克敌,非功而何?”
陈平道:“非魏无知所荐,臣安得进计于陛下?”
高祖赞道:“如先生所为,可谓不忘本背恩矣!”乃复赏魏无知。
高祖回至洛阳,诸将未得封者多来请功,高祖乃择甲申日,聚文武复剖符封功臣。最初受封者,亦有数人因立新功更封:周勃易封为绛候;郦商易封为曲周候;樊哙易封为舞阳候,余者多不变。此次得候者百余人,皆是如王陵、陈武、周緤、审食其、张苍之辈。
封功之后,高祖勉励群臣道:“天下既安,豪杰有功者虽封候新立,未能尽图其功,众公宜勉之,勿作互作计较,当一如继往,共兴大汉社稷。”
群臣皆伏地道:“臣等谨奉陛下圣旨!”高祖心喜,置酒大贺,君臣欢饮甚洽,忽随何起身谓高祖道:“臣为何不得封之?”
高祖笑道:“腐儒!为天下安得用腐儒哉!”
随何抚掌笑道:“当初陛下引兵攻彭城时,项王守国而未去征齐,使陛下困而无为。当是时,陛下发步卒五万、骑兵五千,能以取淮南乎?”
高祖语塞,沉吟道:“不能。”
随何道:“陛下使臣与二十人出使淮南,使英布闻风来从,正如陛下之意。如此说来,臣之功可胜于步卒数万,骑兵五千也。而如今陛下谓随何为‘腐儒’,言:‘为天下安用腐儒’!是何意也!”
高祖大惊,无言以对,遂道:“朕方估算足下之功,请勿怀忧心。”席毕,乃以随何为护军中尉。
列候受封已毕,拟功排定位次。灌婴、靳歙等人奏道:“平阳候曹参身被七十余创,攻城略地,往往争先,功劳最多,宜为第一。”高祖已桡功臣,所封萧何最多,至于位次如何,本无实益。然高祖心欲让萧何第一,乃沉默不语。
(本章完)
第198章 制鸣镝冒顿夺位()
时关内候鄂秋为谒者,识得高祖之心,遂进言道:“群臣之意皆误,曹参虽有野战略地之功,此乃一时之事。昔皇上与西楚相拒五岁,失军亡众,逃身遁者不可计数。然萧何从关中遣军补给其处,常以数万之众数度临于皇上危难之时,此非皇上所诏令之事。汉、楚相守荥阳数年,军无现粮,萧何转漕关中,给食不乏,陛下虽数度亡失山东城邑,而萧何全关中以待陛下,此乃万世之功也。今虽无曹参之辈数百,何缺于汉?况汉得天下不必以其全之。故臣以为不可以一日之功驾于万世之功上,萧何当第一,曹参次之。”
高祖大喜道:“公言极是!”于是乃令萧何为第一,赐带剑履上殿,入朝不趋。众文武闻之,虽有不平,但知出言无益,皆咸口不语。
高祖又道:“朕闻进贤者当受厚赏,萧何功虽高,非鄂君之解,世人不明也。”乃进鄂秋为安平候,食二千户。
于是汉营诸将名次已定:自萧何下,平阳候曹参从起于沛县,至霸上,以将军入汉,以左丞相征齐,功居第二;宣平候张敖虽已为王,但因与父常山王弃国归汉,得高祖器重,功居第三;
绛候周勃从起于沛县,至霸上,以将军入汉,定陇西,守峣关,击项羽,定泗水、东海,功居第四;舞阳候樊哙以舍人从起于沛县,至霸上,以将军入汉,定三秦,击项羽,破燕,擒韩信,功居第五;
曲周候郦商从起于岐,攻长社,别定汉中及蜀郡,定三秦,击项羽,功居第六;鲁候奚娟从起于沛县,忠义十八公,战死,其母代爵位,功居第七;
汝阴候滕公夏候婴从起于沛县,为太仆,入汉中,全太子、公主,从定天下,功居第九;阳陵候傅宽为魏将从起横阳,为骑将至霸上,入汉,属韩信,定齐为齐丞相,功居第十;信武候靳歙从起于宛城,定三秦,击项羽,别定江陵,功居第十一;安国候王陵从起于丰邑,别定东郡,从至霸上,入汉,守丰,奉公子、公主出睢水,功居第十二;
棘蒲候陈武从起于薛县,别救东阿,以将军入汉,功居第十三;清阳候王吸从起于丰邑,以骑郎将入汉,以将军击项羽,功居第十四;广平候薛欧从起于丰邑,至霸上,入汉,以将军击项羽、钟离昧,功居第十五;
汾阳候周昌从起于沛县,破秦入关,以内史守敖仓,以御史大夫为诸候定功,功居第十六;阳都候丁复以赵将从起于邺城,为楼烦将入汉,定三秦,别定翟王,后属周吕候吕泽,功居第十七;曲城候虫达佐吕泽共起于砀郡,入汉,击项羽,破燕,功居第十八。
坐位已定,令陆贾记于功劳薄上。是日,悉封萧何父母十余人,皆赐食邑,更为萧何加封二千户,与众人道:“朕以此尝徭咸阳时萧何之独奉五钱。”众臣闻之,莫不羡慕。
高祖自得田肯之谏,便有立诸子、从昆弟为王之意。高祖所生诸子中,只有长子刘肥、次子刘盈长成,余者皆年幼,而刘盈为太子,已不能封。
而昆弟少又不贤,高祖便欲以同姓以填天下。时韩王信在洛阳,谓高祖道:“将军刘贾有功,可为王也。”高祖称是,于是降诏道:“齐乃古建之国也,后为郡县,朕今复以为诸候,以朕长子刘肥为齐王,都临淄,掌胶东、胶西、临淄、济北、博阳、城阳七郡七十三县,民言齐语者皆属齐;
将军刘贾数有战功,宽惠修节,朕立之为荆王,都吴,掌东阳、鄣、吴三郡五十三县;朕弟文信君刘交为楚王,都彭城,掌砀、薛、郯三郡三十六县;朕兄、宜信候刘喜为代王,都代城,掌云中、雁门、代三郡五十三县。”刘喜字仲,乃高祖二兄也。当下诸刘得封,皆往就道。
太上皇私问高祖道:“陛下今为天子,大封诸子、昆弟,为何独不王长兄之子。”高
祖尚记当年刘伯之妻羹尽栎釜之事,乃道:“某非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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