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光辉之中站着卡诺萨城居民的一个小家庭,他们的衣着豪华细致,谈吐优雅而文明,然而他们的皮肤却不会发光。城市中还有着其他的普通人,虽然不如新格兰德人众多,但依旧数量不少。这样已令其中的男孩感到安慰不少,让他觉得比较熟悉。
父亲紧紧地抱着他年幼的儿子,怀疑地四处观望。并非所有人都崇拜新格兰德人,有些人就是比较多疑。男孩的母亲用手指牢牢地紧扣着丈夫的手,虽然在卡诺萨城居住了超过十年,但她从没进过新格兰德城。不像男孩的父亲,她的紧张多过猜疑。她担心儿子的伤势,和每个儿子濒死的母亲一样忧虑万分。
突然间,男孩感到脚上的痛苦,剧烈得令人晕眩,因为他断裂的大腿骨伤口已经开始化脓。他从高处摔下来,大腿因为猛力的撞击而碎裂,骨头插出皮肤之外,露出白色的骨片。
他父亲请来了最好的医生进行手术,但他们还是无法阻止感染。碎成十几片的腿骨已经尽可能地拼回原样,但即使没有感染,这个男孩下半辈子也必定得当个跛子。然而在感染之后……截肢就变成唯一的选择。私底下,医生们还担心这个办法也已经来不及,断裂的伤处太高,化脓与感染可能已经蔓延到身躯。孩子的父亲要求知道真相,明白他的儿子命在旦夕。于是他来到新格兰德城,尽管他这一生都不相信那些神祇。
他们把男孩抱到一间有着圆顶的建筑物,当门无声无息地滑开的时候,男孩差点忘了自己脚上的疼痛。他的父亲在门口突然停下,仿佛在重新思考自己的行为,但男孩的母亲却坚持地拉着丈夫的手臂。最后他父亲点头,低下头进入那栋建筑。
光线来自于墙壁上发光的符文,一个女子走上前,她的白发长而丰厚,银色的脸庞带着鼓励的微笑。她无视他父亲的不信任,双眼洋溢着同情,从他父亲迟疑的手上接过男孩。她小心地把男孩放在一张软垫上,接着伸手在他头上挥舞着,她纤细修长的手指在空中舞动。
那个新格兰德人缓慢地移动她的手指,而空气中开始发光,一道光芒的轨迹自她的指尖流泻,仿佛空气随之破裂,线条散发着一种深沉而强有力的光芒,仿佛一条光线构成的河流在狭小的湾口奔流。男孩可以感受到那种力量,他可以感觉到力量好像正呼喊着要挣脱,然而却只有一点能允许被释放出来。但那一点点就足以散发出让他无法逼视的光亮。
女子谨慎地移动,完成艾欧——杰斯,但不只是艾欧——杰斯,它更为复杂。它的核心类似于治疗的符文,但还有着十几条线与弧线在图案之中。男孩的额头因为思考而起皱,他从家庭教师那里学过符文,那个女子如此剧烈地更动符文似乎十分奇怪。
那个美丽的新格兰德人完成了她复杂图案的最后一笔,接着符文散发出更强烈的光芒。男孩感到一种灼烧从脚上一路蔓延到胸口。他开始喊叫,但光芒突然消失。男孩惊讶地睁开双眼,而艾欧——杰斯的痕迹依旧印在他的视线中。他眩目地望下看,伤口已经消失了,甚至连一条疤也没有留下。
但他还是可以感觉到那疼痛灼烧着他、撕裂着他,让他的灵魂为之颤抖。痛苦应该要消失,但是却没有。
“现在好好休息吧,小家伙。”那个新格兰德人以一种温暖的语气说,并且把他按回软垫上。
他的母亲开心地流下眼泪,甚至连他父亲都看来心满意足。男孩想要对他们喊叫,告诉他们有些事情不对劲。他的腿没有被治好,疼痛依旧存在。
不!事情不对!他挣扎地想要说话,但他办不到。他没办法说话……
“不!”兰斯洛特大喊,突然整个坐起身。一时之间他因为不适应黑暗而视线模糊,最后他深呼吸了几次,用手抱住头。痛苦的确还在,甚至强烈到足以影响他的梦境。他现在已有十几处小伤口和瘀伤,即使他才来到新格兰德三个礼拜。他可以清晰地感受到每一处伤口,而它们集中成一种强烈的痛楚从额头打击着他的理智。
兰斯洛特呻吟着,向前倾并且抓住他的脚对抗着痛苦。他的身体已经不会再流汗,但他可以感觉到身体在一阵阵地发抖。他咬紧牙关免得叫出声来,忍耐着有如潮水般涌来的痛楚。缓慢而艰苦地,一点点重新获得控制。他摒除了疼痛,安抚着他自己的身体,直到他可以放开他的脚,并且站起身来。
状况越来越糟,他知道不应该这么严重,他在新格兰德城里还不足一个月。他也知道痛苦的出现应该是平稳的,起码别人都是这么说,但他的疼痛却像是波浪般地忽强忽弱。它永远在那边,等着在他最脆弱的一刻扑倒他。
叹了口气,兰斯洛特推开他的房门。
第149章()
他还是对于新格兰德人需要睡眠而感到奇怪。他们的心脏不再跳动,他们也不再需要呼吸,那为什么他们还需要睡觉?其他人并没有办法给他答案。真正了解内情的人早在十年前就已经死光了。
所以,兰斯洛特只好睡觉,而睡眠带来梦境。跌断大腿的那年,他才八岁。他父亲不情愿地带着他进城里——大灾变之前的新格兰德城。泰洛一直对新格兰德多所猜忌,兰斯洛特的母亲却很坚持一定要来,她已在十二年前去世。
孩提时的兰斯洛特并不知道自己离死亡有多近,他感觉到痛楚,还有移除痛楚后的美好宁静。他也记得这座城市与居民的美。泰洛在他们离去之后说了很多严厉的批评,而兰斯洛特强烈地反驳他的父亲,从此之后这类的争执越来越多。
当兰斯洛特走进礼拜堂,克里克离开原本驻守兰斯洛特房外的岗位,跟在他的身后。经过上周之后,这个士兵召集了一批志愿者,组成一班守卫。
“你知道你的关注总是让我受宠若惊,克里克。”兰斯洛特说。“但这真的必要么?”
“一位贵族领主需要一位忠实的守卫,言灵大人。”克里克解释。“让您独自一人实在很不适当。”
“我不是个领主,克里克。”兰斯洛特说。“我只是个领导者,在新格兰德里没有贵族阶级。”
“我了解,大人。”克里克点头回答,显然看不出这两者有何矛盾之处。“但这座城市依旧是个危险的地方。”
“随你吧,克里克。”兰斯洛特说。“耕种的情况如何?”
“布莱恩已经完成了犁田。”瑞欧林回答。“他也组成了耕种队。”
“我不应该睡那么久的。”兰斯洛特说,从礼拜堂的窗外看出去,注意到太阳的高度。他离开建筑物,克里克紧跟在后,走在通往花园的洁净圆卵石路上。卡哈和他的组员已经把这些石子路给清干净了,而达哈(塔安的一个手下)则利用他的技艺修补了那些圆石子路。
耕种进行得十分顺利,布莱恩谨慎地监督整个过程,他板着脸,迅速地指出每个错误之处,但这杜拉人却显得十分平静。许多人成为农夫是因为别无选择,但布莱恩似乎真心喜欢这样的劳动。
兰斯洛特对第一天的情况还记得很清楚,当他拿一小块肉干引诱布莱恩的时候,他朋友的痛苦差点无法控制,而在最初的日子中,兰斯洛特被那个杜拉人吓到好几次。如今这一切也不复见。兰斯洛特可以看见布莱恩眼中所呈现的光芒,他像卡哈一样找到了解脱的“秘密”。布莱恩再次获得控制,现在兰斯洛特唯一要担心的,就是他自己。
他的理论比他预期的效果还要更好,但只对其他人有用。他带给那几十个跟随者平静与生活的目标,但他却无法对自己做一样的事。痛苦依旧使他煎熬,在每天早晨他醒来的时候,威胁着要摧毁他的理智,并且在他清醒的每一刻蠢蠢欲动。他比每一个人都更有目标,同时也是最期待新格兰德能成功的人,他每天充实度日,几乎没有空档来感觉他的痛苦,但没有一样有效,痛楚持续地累积。
“大人,当心!”克里克大喊。
兰斯洛特跳起来,转向一个袒胸咆哮的新格兰德人,从暗巷中对他冲刺过来。当那个狂人拿着一根锈蚀的铁棒朝兰斯洛特的脸挥来时,兰斯洛特差点来不及退后。那个野兽般的人突然停下来,面对新出现的敌人。他的动作太慢,克里克熟练的剑术已经在那个疯子的腹部添上猛烈一刺。克里克知道这样的一击还无法阻止一个新格兰德人,他反手大力一挥,让那个人的头颅与他的身体分家。没有溅出一点血迹。
尸体倒在地上,克里克执剑向兰斯洛特行礼,给他一个露出大牙缝的笑容作为保证。接着,他转身看见一整群疯子从街道的另一头朝他们冲了过来。
兰斯洛特在震惊之下蹒跚后退。“克里克,不要!他们人数太多了!”
所幸,克里克的手下听到了先前的骚动。没多久,已经有五个守卫(克里克、戴希和其他三个士兵)现身抵抗他们的攻击。他们有效率地列队作战,挡住敌人通往花园的通道,像是熟练士兵般地协力战斗。
夏亚的手下人数众多,但他们的狂暴不是有效率的军队的对手,他们攻击分散,而狂热让他们显得愚蠢而迟钝。没多久战斗就结束了,仅剩的几名攻击者连忙退走。
克里克熟练地清理他的剑刃,接着转身面对其他人。他们动作划一地对兰斯洛特行礼。
整场战斗快得几乎让兰斯洛特无法反应。“干得好。”他终于定下心说。
他身边传来一声咕哝,布莱恩蹲在一旁检视着被斩首的第一个攻击者。“他们一定是听说我们在这里种玉米。”杜拉人抱怨着。“可怜的混蛋。”
兰斯洛特严肃地点头。除了最先倒下的那个疯子之外,还有四个人也躺在地上,布满了早已超过常人所能承受的巨大伤口,如今他们只能痛苦地哀嚎着。兰斯洛特感到一阵熟悉的刺痛,他知道那种痛苦的感觉。
“不能这样继续下去。”他低声地说。
“我不知道你要怎么阻止,雷亚林。”布莱恩回答。“这些人是夏亚的手下,而连他都不太能控制他们。”
兰斯洛特摇摇头。“我不是为了让他们彼此厮杀才拯救新格兰德的人民。我也不打算建立一个充满死亡的社会。夏亚的手下也许忘了他们其实是人,但我可没有。”
布莱恩蹙着眉。“休伦娜和安东尼他们还有点可能性,夏亚又是另外一回事了,雷亚林。这些人已经失去了人性,你没办法和他们讲道理的。”
“那我就把他们的理智和人性找回来。”兰斯洛特说。
“怎么做?雷亚林,你非要这么做么?”
“我会找到办法的。”
兰斯洛特在那个死去的疯子身边蹲下,他心里有种感觉告诉他认得这个人,而且就是不久之前。兰斯洛特并不确定,这个人似乎是塔安的一个手下,兰斯洛特在戴希与他们对峙的时候有见过一面。
所以这是真的,兰斯洛特一边想,他的胃一边饿得打结。塔安的许多手下都加入了兰斯洛特,但很大一部分却没有。传言说他们全都跑去新格兰德的市场区,加入夏亚的狂人集团。这并非不可能,兰斯洛特想,这个人既然愿意跟随明显不太正常的安东尼,那夏亚的帮派也相差不太远。
“言灵大人?”克里克迟疑地问。“我们该怎么处理他们?”
兰斯洛特同情地看着地上的人。“他们现在对我们没有危险了,把他们和其他人放在一起吧。”
——
在他成功地并吞安东尼的帮派之后,他的手下人数急速扩张,于是兰斯洛特做了一件他开始就想做的事。他开始把倒下的新格兰德人全都集中起来。
他把他们从街道和水沟中找出来,并且在坍塌或依旧屹立的建筑物中寻找,试着找到所有男人、女人和小孩,把那些放弃抵抗痛苦的人们集中起来。他下令把他们全部安置在卡哈清理出来的第二栋建筑物中,一个原本打算当成开会地点的空旷建筑。霍依德依旧受苦,但起码他们能有一点基本的尊严。
而且他们也不再是一个人受苦,兰斯洛特也请他的手下不时去看照那些霍依德。那里总是有一两个新格兰德人在照顾他们,和他们说说话,安慰他们,或者尽可能地让他们在环境上舒适一点。这样并没有特别帮助,也没多少人能够忍受长时间看着霍依德,但兰斯洛特让自己相信这样会有所帮助。他依自己的良心行事,至少每天造访一次颓者之厅。而就他看来他们有所好转,霍依德依旧呻吟、哀嚎,或是茫然地睁着眼,但痛苦的声音却小了一些。那间大厅不久前还充满了令人害怕的哭嚎与回音,而现在只是有着低声呻吟与绝望的地方
兰斯洛特严肃地和他们一起行动,帮忙背着其中一个疯狂的颓者。他们带走了四个人,他下令把第五个人(被克里克砍下头的那个人)给埋起来。大多数的人都认为,一个新格兰德人只有被完全砍下头的情况下才会死亡,起码他们的眼睛不再转动,嘴唇也不会再试着发出声音——头颅完全与身体分开的话。
当他在霍依德中行走时,兰斯洛特听着他们低声的呢喃。
“多美啊,以前多美丽啊……”
“生命,生命,生命,生命,生命……”
“噢,真神,您在哪里?这何时才会结束?噢,真神……”
他通常拒绝一直聆听那些话语,免得自己被那些话给逼疯,或者更糟——唤醒他自己身体上的那些痛苦。杰斯也在那里,在那些视线模糊的人身旁飘浮或在那些倒下的身体之间飘荡。言灵常常会在房间中待上很久,而且十分诡异地适合。
他将厅堂交给一群庄严的人管理,安静而满足于他们自己的思考。一直到兰斯洛特注意到克里克袍子上的裂口才开口。
“你受伤了!”兰斯洛特吃惊地说。
“这没什么,大人。”克里克淡然地说。
“这样的谦逊在外头是件好事,克里克,但在这里不是。你一定要接受我的道歉。”
“大人。”克里克认真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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