朵拉将手放在安吉莉娅的手臂上,微笑着轻轻地捏了捏。
“我这几天都在你的眼睛里看过这种神情,而我也看到了挫败。这两种情绪通常在年轻的心里一起出现。”
安吉莉娅摇摇头,然后微笑。“我对你保证,婶婶。”她真切且坚定地说,“我对苏登大人没有兴趣。”
“当然,亲爱的。”朵拉说,拍拍她的手臂,然后离开。
安吉莉娅摇摇头,接着走去找点东西喝。到底朵拉说在她身上看到的“征兆”是什么?这个女人通常观察入微,不过很抱歉她这次误判了。
·安吉莉娅当然喜欢苏登,不过不是爱情的喜欢。他太安静了,而且对她来说,像依翁德一样太死板了。安吉莉娅知道她要的是,一个愿意给她空间的男人,也不会对她的指令言听计从的男人。
耸耸肩,安吉莉娅将朵拉误判的猜测扫出心中,接着坐下来思考她要怎么曲解言灵最新的、巨细靡遗的要求清单。
派拉克瞪着眼前的报告书很长很长一段时间。那是泰洛王的财务结算——透过那些神圣教会间谍所完成。在某种原因之下,泰洛居然从船只和货物的损失中恢复过来,泰瑞依无法成为国王。
派拉克坐在他的书桌之前。依旧穿着他刚走进房间时的一身铠甲。
报告书动也不动地躺在他僵直的手指边,要不是他已经面对了够多问题,他也许不会对这项消息感到那么大的挫折,他这一生中应付过太多艰困的情况了。
但除了这个报告之外,他对每一个当地的祭师提供了首席祭师的地位,而每一个人都拒绝了他。只剩下一个人可以坐上那个位子。
泰洛的恢复只是从即将倾倒的城墙上落下的另一块砖头,只不过那片城墙是派拉克最后的一点自制力。
除了名义上以外,奥伯伦已经控制了整个礼拜堂,大半数派拉克举行的聚会与布道,奥伯伦甚至不再通知派拉克。
奥伯伦近乎报复地夺走派拉克原本对他的控制。也许祭师依旧在为了那个新格兰德犯人的事件生气,或者奥伯伦将因安吉莉娅让新格兰德人人性化的举措,所产生的怒气和焦躁转移到派拉克身上。
无论如何,奥伯伦已经一点一点地取得了权力。这看来有些不可思议,却似乎是无法避免。这个狡猾的祭师宣称,这些仆人的组织结构是“不配占用我主上的时间”,就某种程度而言,这个声称是很合理的。祭祀主教很少跟礼拜堂的日常运作有关,而派拉克也无法事必躬亲。奥伯伦因此填补了其间的空缺。即使派拉克没有屈服,做出任命奥伯伦为首席祭师的明显决定,结果终究会是相同。
派拉克已经失去了他对坎德拉的掌控,贵族们现在跟随奥伯伦而不是他。
虽然神圣教会教徒依旧持续增长,但速度却不够快。安吉莉娅以某种手法破坏了把泰瑞依推上王位的计划,而在访问过那座城市之后,卡诺萨城的人民也不再视新格兰德人为恶魔。
派拉克对自己在坎德拉的活动中,立下了一个悲惨的先例。
而在这一切灾难之上,是派拉克自己摇摆不定的信仰,这实在很不是时候对自己的信仰产生质疑。派拉克非常了解这个情况,然而理解——感觉的相反——正好就是他问题的根源。
如今不确定的种子已经在他的心中发芽,他无法轻易地将它连根拔除。
这实在太沉重了。突然间他觉得整个房间向他倾倒下来,墙壁与天花板越压越近,仿佛要将他压扁在这些千斤巨石之下。派拉克跌倒在大理石地板上,挣扎地想要逃脱。但一切的挣扎都没有用,没有东西可以帮助他。
他呻吟着,感受到铠甲戳到皮肤的痛苦,他挪动着膝盖,开始祈祷。
以一个——神圣教会教派的牧师而言,派拉克每一周都花上许多小时祷告,然而那些祈祷有所不同,更像是一种冥想的形式而非沟通,只是一种整理思绪的方法。而这一次,他衷心地乞求。
许多年来的第一次,他发现自己在恳求帮助。派拉克向他长久以来侍奉的神伸出手,久到他几乎忘了该怎么向他说话。那个曾被他拖入逻辑与理解之中的神祇,那个在他生命中渐渐无力的神祇,然而他现在寻求他的协助。
这一次,派拉克发觉自己无法独自完成;这一次,他承认自己极需帮助。
他不知道自己跪了多久,全心全意地祈求协助、同情与怜悯。最后,一阵敲门声将他从恍惚的祈祷中惊醒。
“进来。”他心烦意乱地说。
“抱歉打搅了您,大人。”一个低阶牧师说,并且迅速地打开门。“但这刚刚送来要交给您。”牧师把一个不大的条板箱搬进房间,接着关上房门。
派拉克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外头已经天黑了——他在中午之前就开始祈祷。他真的在祈祷恳求之中花了这么久的时间么?一阵昏眩,派拉克拿起箱子把它放上书桌,并用匕首打开盖子。
里面塞满了干草与一个放了四罐小玻璃瓶的架子。
我主派拉克——纸条如此开头。这是您所要求的毒药。所有效果完全符合您的要求。这些液体必须被喝下去才能产生效果,而受害者将不会产生任何症状,直到八个小时过去。
一切皆赞扬上主特斯拉。
——傅顿,药剂师与恩诺兰忠实的仆从。
派拉克拿起一罐玻璃瓶,好奇地看着其中黑色的液体。他几乎忘记了几天前与傅顿的对话。他模糊地记得原本打算把药剂交给奥伯伦来使用。如今这个计划不再适用,他需要一些更令人惊讶的手段。
派拉克摇晃着那个小瓶子好一会儿,接着拔开瓶盖,一口将它饮尽。
“小姐,您受伤了么?”艾希低沉的声音充满了关心。安吉莉娅试着想擦干她的眼泪,但泪水却流个不停。“没有。”她一边说一边无声地啜泣。“我没事。”
毫无说服力可言。言灵在她身边缓慢地绕圈飘浮,检查有无任何外伤的迹象。房舍与店铺从马车的车窗中飞快闪过,马车一路往王宫前进。而依翁德,马车的主人却还留在城门那边。
“小姐。”艾希直接地问。“发生什么事了?”
“我是对的,艾希。”她说,试着在满脸泪痕中挤出一个笑脸。“我应该要高兴的,一直以来我对他的想法都是对的。”
“言灵?”
安吉莉娅点头,接着将头无力地靠在马车的座位上,凝视着马车的篷顶。“他没有将食物分给人们。你应该要看看他们,艾希,饥饿把他们都给逼疯了。言灵的士兵不让他们靠近广场,但他们终于耐不住饥饿起来反抗。我无法想象他们怎么办到的,他们甚至没有护甲或是长剑,只靠着他们的饥饿。他甚至也不试图否认。他只是站在那里,看着他的谎言破灭,脚边躺着一袋想要拿去藏起来的食物。”
安吉莉娅用手捧着头,一脸挫败。“我怎么会这么笨?”
艾希关心地震动着。
“我知道了他在做什么。为什么证明我是对的,却让我如此难过?”安吉莉娅深吸了一口气,却哽在喉咙。
艾希是正确的:她太任由自己靠近言灵与新格兰德。她自己的行为太过多疑也太过情绪化了。
结果却是一场大灾难。贵族对新格兰德人的痛苦和不幸有所反应,长期以来的偏见也随之缓和。而现在,贵族们只会记得自己曾被攻击,安吉莉娅只能感谢真神起码没有一个人受伤。
安吉莉娅的思绪被窗外的铠甲叮当声所打断,她尽力让自己显得平静而沉着,然后把头伸出窗外,看看外头的骚动。
两排穿着链衫与皮甲的士兵从她的马车旁经过,他们的制服黑红相间,那是泰洛的近卫队,他们正朝新格兰德前进。
安吉莉娅望着那些士兵严厉的表情,忍不住打了个冷颤。“真神慈悲。”她低语。那些士兵的眼神强硬——他们准备要去厮杀,要去屠戮。
——
一开始,马车夫还要违抗安吉莉娅的命令,而驾驶得更快,但很少人能够违抗这位巴比伦来的王妃。他们才刚抵达王宫,安吉莉娅就立刻跳下马车,甚至等不及让车夫把阶梯给放下来。
她在王宫工作人员中的名声持续增长,大多数人都知道当她在走廊上快步前行时要让出路来。泰洛书房前的守卫也开始习惯她,他们只是顺从地叹息,替她推开房门。
当她走进来时,国王的脸色明显沉了下来。“不管是什么事,都得等。我们有个危机得……”
第124章()
安吉莉娅砰地一声用力地拍在泰洛的书桌上。整张书桌震动,笔筒也倒了下来。“以真神的圣名,你以为你在做什么?”
泰洛气得满脸通红,立刻站了起来。“我的廷臣有人被攻击了!反击是我的职责。”
“别和我讲什么职责,泰洛。”安吉莉娅反唇相讥。“你从十年前就一直在找个借口毁灭新格兰德,只不过是人民的迷信让你却步。”
“你的重点是?”他冷冰冰地问。
“我不要成为那个给你借口的人!”她说。“把你的手下给撤回来!”
泰洛轻蔑地哼了哼。“你和所有人民都应该要感谢我的反应迅速,王妃。在这场攻击中受损的是你的尊严。”
“我完全可以保护我自己的尊严,泰洛。那样的部队行动会直接破坏我过去几周所达成的每一件事。”
“不管怎么,那都是个愚蠢的计划。”泰洛宣布,并且把一叠报告书放在桌上。最上面的那张纸因为他的动作皱成一团,但安吉莉娅依旧可以看见上面的命令。“新格兰德”和“消灭”这两个字眼不祥地吸引着她的目光
“回你的房间去,安吉莉娅。”国王说。“几个小时之后,这件事情就会结束了。”
安吉莉娅突然惊觉到自己现在的模样,她满脸通红并且布满了泪水的污痕,她样式简单、黑白相间的衣裙早就被自己的汗水和新格兰德的污泥弄得脏乱不堪,而她的头发也凌乱地从原本的辫子散开。
在那一瞬间所有的不安都消失了,她看着国王,发觉他眼中的满足。他会把那些在新格兰德中饥饿无助的人群全部屠杀殆尽,他会杀死言灵。而这全都是因为她。
“听我说,泰洛。”安吉莉娅说,她的声音尖锐而冰冷。她盯着国王的眼睛,以她近六尺的身高俯视着眼前矮小的男子。“你会把你的部队从新格兰德给撤回来。你会放过那些人。否则的话,我就会告诉人们你的秘密。”
泰洛冷哼。
“不屑?泰洛。”她问。“等所有人都知道真相之后,你就不会这么觉得了。你已经让他们觉得你是个蠢货,他们假意服从你,但你知道——你知道你心底的声音,他们只是装出顺从。
你以为他们不会知道你损失的船只?你以为他们不会笑着讨论一个国王居然变得跟男爵一样穷?噢,他们都知道。
你该怎么面对他们,泰洛?当他们知道你是如何逃过一劫?等我告诉他们,你是怎样挽救你的收入,我是怎么给你与巴比伦的协约,我是怎么挽救你头上的王冠。”
她每说一句话、每一个重点,她就用手指戳着他的胸口。他的额头冒出一颗颗的汗珠,一点一点地瓦解他原本不愿退让的眼神。
“你是个蠢货,泰洛。”她不屑地说。“我知道,你的贵族也知道,全世界都知道。你夺去一个伟大的国家,然后用你贪婪的手把它碾碎。你奴役你的人民,你玷污了坎德拉的名誉。而尽管如此,你的国家还是日渐贫弱。即使你,一国之君,要是没有巴比伦的援助也无法保住你的王冠。”
泰洛失去勇气地退让。国王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他的傲慢行径在她的怒气面前萎缩殆尽。
“那看起来会是怎么样,泰洛?”她低声说。“要是整个宫廷都知道你受惠于一个女人,那是什么样的感觉?被那样愚蠢的一个女孩?你的一切都会被揭露,每个人都会知道你真正的模样。一个不可靠、没有价值、无能的废物。”
泰洛碰地一声跌回他的位子。安吉莉娅递给他一枝笔。
“撤回这项命令。”她命令道。
他的手指在他签下撤回的命令时颤抖不已,接着盖上他个人的玺印。
安吉莉娅一把抓过那张令旨,冲出房间。“艾希,阻止那些士兵!告诉他们有新的命令。”
“是,小姐。”言灵回答,从走廊飞射,穿窗而去。比一只急驰的马匹还要快。
“你!”安吉莉娅命令道,把卷成一卷的令旨推到一个守卫的胸甲前。“把这个带去新格兰德。”
那个人迟疑地接下命令。
“跑啊!”安吉莉娅喝道。
那人开始狂奔。
安吉莉娅交叉着手臂,看着那个守卫跑过走廊。接着她转身看着另一个守卫。在她瞪视下,那人紧张地抽搐着。
“呃,我……我去确保他真的会到那边。”男子口吃地说,也冲出去找他的同伴。
安吉莉娅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接着转身面对国王的书房,把门关上。她看了泰洛一眼,他瘫软在椅子上,手肘撑着书桌,两手抱着头。国王无声地啜泣着。
——
当安吉莉娅抵达新格兰德时,新的命令早已抵达。泰洛的近卫队犹豫地站在城门边。她命令他们撤退,但队长却对此拒绝,宣称他收到命令停止攻击,却没有命令要他回去。
没多久之后,一个信差抵达,传递了撤军的命令。队长焦躁地看了她一眼,接着下令近卫队返回王宫。
安吉莉娅又多待了一会儿,接着费力地爬上城墙,看着底下的广场。她装载食物的篷车还被遗弃在广场的中央,破损的木箱散落一地。那里也有着尸体,那些攻击者,在污泥之中等着腐烂。
安吉莉娅整个人僵住,她的肌肉发硬。其中一具尸体还会动。她靠上城垛,盯着那个吓人的景象。距离实在太远,但她还是可以看见那个人的脚,躺在离他胸口十几尺的地方,某个猛力一击让他的身体自腰部以下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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