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楼是一片硕大的水泥阳台,有些岁月的秃斑,阳台上的角落有一栋低矮的泥瓦房,从阳台一脚的竹竿上还拉有三个铁丝,连通到另一端,便是晾衣服的地方,上面晒有一些材质低劣的衣裤,绝大部分都是儿童所穿,在阳光底下微微飘荡,渗透出贫民区底层里鲶鱼一样折腾的生活气。
还没有走到顶,就听到几个孩子的嚷嚷,在这阳台上追逐打闹。
听到这几个孩子的声音,寒续的嘴角渐渐带起了一丝笑意,也谢干涸的心里也感到温暖无比。
“寒续哥!”一个小男孩原本正在玩跳房子游戏,一转头就看到寒续出现在了楼梯口,立即游戏都不玩了,欣喜若狂地跑过去一头栽进寒续的怀里。
“寒续哥!”
“寒续哥!”
总共六个孩子,三男三女,最大的七岁,最小的才四岁,一窝蜂全部朝寒续拥了过来,抱着寒续的腿。
寒续笑着揉着几个孩子的头,宠爱道:“有没有听婶婶的话?”
“有!”几个孩子仰着脑袋异口同声。
“那就好,记得一定要听婶婶的话,乖乖吃饭,哥哥过几天就接你们回去。”寒续抬头望着从顶楼阳台上那房屋中迎出来的妇人,揉着最先过来的那个孩子的头,“小流儿,把零食拿去分了,记住,每个人一天只能吃一份,不然牙齿要坏掉哦。”
“好诶!分吃的咯。”小流儿抱着零食就往屋里冲去,另外几个孩子开心大笑跟着打闹着往屋里面跑去。
刘婶系着白色的围裙,微笑着迎了过来。
这位已经四十多岁的妇人,是寒续和王眸眸唯一的亲人,也是将他们养大的伟大女人。
寒续靠在了画满了涂鸦的阳台边沿的水泥围栏上。
“没上班?要去哪里?”刘婶笑着走到他旁边,温柔地看着自己养大的孩子。
刘婶四十多岁了依稀能看出年轻时候的风姿,看得出年轻时候应该是位很漂亮的女人,只不过岁月沧桑,而今风霜满面,早已没有半分美的韵味。
“没有,去商业区买些东西。工作辞了,专心备考。”任由刘婶帮自己整理没有弄整齐的衣角,寒续柔声说道。
刘婶有些担心,道:“去商业区?记得小心一些,那些中等民高等民,很欺负人。”
寒续温柔地揉了揉刘婶因长期劳累而坚硬的肩膀,没有说话。以前的那些苦,谁都记忆犹新。
高等民欺负低等民是没有理由的,高等民就算打死了低等民,也不见得会被追究,这就是这个世道,这就是低等民的宿命。作为低等民,又是带着两个孩子的孤苦女人,这样的事情他们没少经历。
身份等级决定的便是命运,这也是为什么大家都在努力往上爬的原因。
回忆起此前的此类事情,寒续的眼角有些冷。
“我会小心的,钱还够么?”他回过神,收敛下所有锋芒。
妇人点点头,有些褶皱的手拍着寒续落在她肩膀的手,温柔道:“够的。最近还好吧?”
寒续摇摇头,如实道:“不怎么好。”
妇人宠溺地揉了揉他的肩膀,道:“都这么大了,能够自己赚钱了,生活中也多小心一些,眸眸比你大,但是心智却不如你,平日里多照顾他下。”
寒续像个孩子一样抿着嘴点头,手平撑在围栏上,望着这一片深灰色的低矮贫民区。破败,肮脏,生活的折磨,苦痛,政府的压榨后都让这里散发着刺痛鼻腔的苦楚味道,斑驳的墙壁像他同样斑驳的心脏。
寒续温柔道:“谢谢您了,刘婶。”
“谢我干什么。”刘婶微笑着摇头。
“照顾了我们这么多年,把我和眸眸养大,尊重我们的任何决定,哪怕到了现在,也从来不过问我们的事情,还帮我们照顾这几个小破孩。”寒续转头望着屋子里面正在分零食的几个小孩,眼里满是温柔。
刘婶轻轻掸着寒续肩膀上染上的灰尘,语重心长道:“搬出去都这么些年了,谈得上什么照顾,我只不过是在你们还小的时候做了些微不足道的事情。我们这样的低等民,只能卖廉价的力气,想要真正活下去谈何容易,不管你们怎么活,能够活得有人样,就是我想看到的。”
“嗯。”
寒续知道她后半句话是在针对自己与王眸眸往日偷偷送给她的钱的来路,这是刘婶从来没有问过的事,寒续与王眸眸也从来没有解释过;这些事情,说出来对两方都未必是好事,而他们彼此之间的信任,足以越过这善意的隐藏。
“对得起自己良心。”刘婶隔空点了点寒续的心脏。
寒续低头看了一眼,那里的白衬衫上面纹的是一只灰色小猫的脑袋。
“永远记得。”他用力地点了下头。
刘婶微笑,理着鬓角的发丝,“你们两人我是放心的,打小就聪明又懂事对了,最近万渝城有些乱,去夜校补习的时候记得小心一些。”刘婶想着今天的新闻,有些担心。
寒续感到心里暖暖的,道:“好。”
寒续揉了揉太阳穴,有些困倦道:“婶婶,要是我或者眸眸死了,您会想我们么?”
“傻小子,说什么呢?”刘婶埋怨地瞪了他一眼。
寒续微笑,没有回话,心里面则有空白如纸的茫然弥漫开来。
他和王眸眸都知道,他们随时都有可能死,他们死了之后,这个世界上唯一会为他们伤心的,也只有这破财屋顶上的人了。
“考上了大学之后,有什么打算么?”
寒续回过神,道:“嗯,学武科,学玄卡。”
刘婶语重心长道:“这些我不太懂,也管不了你们,不过一定要成为对人类又用的人。”
寒续抬头看着天空,有些怅然。
穹顶之下,已满目沧桑。
寒续看似漫不经心,实际则本心明朗道:“会的。这个世界,怪兽吃人,人也吃人,满世界都吃人,所以,我要吃了这个世界。”
说完,张开嘴,对着天空轻轻地咬了一口,天空那只曙雀恰好被飘来的云层遮挡,像被他撕下了一口,化作他心中的炽热。
望着他眼中冷漠与炽热的矛盾交织,刘婶也刹那怅然。
回顾起往些年她所知他一二的他经历的鲜血与痛苦,让她望着这个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仿佛,看到了一个把天地吞入腹中的恶魔。
贫民与贱民的不同在于,贫民基本的人权还是有,至少能够出入城市,贱民连进城的资格都没有。
商业区以及贫民居住区之间,也没有明显的划界,他们居住的城东的风渡贫民区,从他们住的位置进入商业区也不算远,只有十来公里,一条沥青公路可以直通。
与刘婶告别之后,在贫民区边缘的站牌那里等了一辆老旧的客车,花三块钱买了张票,寒续便来到了万渝城商业区。
城外的贱民区,郊区,城内的贫民区,商业区,富人区,这宛如花卷一般的层层划定,自然区分出了不同的层次的社会;商业区便是商业街道,贸易集中地带,以及中等民居住的地方,严格意义而言,是真正的城市。
宽阔的柏油公路,精致的绿化,耸立的高楼,幕墙电视,行驶的汽车,装扮漂亮的行人让人眼花缭乱。
寒续把书本卷在一起,一个人沉默地沿着热闹的街道行走,而后进入了一家没有身份等级限制的商场。
绝大部分进入商业区的低等民,也都会装扮得尽可能地不像贫民,因为那些视线以及欺辱会让人无地自容,不过寒续不一样,他往日虽然朴素,但是一直都干干净净,眉眼里更是从来没有那股低人一等自卑。
所以哪怕没有刻意的伪装,在不出示身份证的情况下,没人会觉得他是一位七等贫民。
商场没有空调,很是闷热,但是依旧热闹,不过看起来热闹的商场,还是跟他有些格格不入,或者说,他融不进这些热闹里。
衬衣里面还自制了一个夹包,里头的三张玄卡,隐隐发烫。
他与年龄矛盾的古井无波的眼里,最深处闪烁的是杀意。
世茂广场大厦外面的荧屏电视上播放着联邦将近的外进高考宣传视频,不过最主要报道的还是昨夜的爆炸事件。
这起事件影响的不只是万渝城,已经彻底席卷了整个神风联邦。
明面而言没有任何证据能够指明是灭世主所为,一切的讨论与信息的敲定都还待定,不过在人们口中,所有的剑锋都直指时隔一年重出江湖的灭世主。
此刻,重播的依然是昨夜的劫运钞车以及之后的爆炸事件,万渝城城督对于事件的表态以及道歉。这起事件注定要席卷整个万渝城很长一段时间。
比起外面的热闹,世茂广场的地下停车场则一片安静。
汽车购买需要四等以及以上身份,而今这个面对危机的世界在资源管制上极为严苛,汽车的数量始终被牢牢控制,所以这地下停车场显得有些空旷,硕大的停车场也就停了二十来辆车。
林浪这位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提着公文包,来到了地下停车场。
他嘴里叼着一根万柳牌的香烟,笔挺的西装包裹着他并没有随年纪发福的身材,有些沧桑的脸上同样也有良好的物质条件滋润的福光,散发出一股浓厚的富人气息。
停车场的暗灯,使得光线并不明亮,让这里显得有些阴森,而本来处在地下就有些荫凉,所以更增添了些恐怖的味道。水泥地板被他的皮鞋踩得噔噔噔作响,兀自回荡在这空旷的停车场中,像是一场恐怖电影打起的惊悚节拍。
摸出钥匙唤醒车门,两声车鸣之后,林浪忽然感到了后背有些凉意,这感觉就像是忽然间有块坚冰悄悄塞在了自己的后背;这是多年打磨出的本能,对于危险的敏锐感知。
本能地转头看去,一位穿着黑色外套,带着黑色帽子与黑色口罩,但是依旧能够判断是年纪不大的男子,不知何时出现在这里,就站在他身后二十米处,斜靠着梁柱,静静地看着他。
隔着这样的距离,再加上昏暗的光线,他依旧能够感受到来人眼中的那股凌然;其散发出的那股冷漠与冰凉之意,让人的脊背有些微微发麻,即便是林浪这样经历过很多不为人知大事情的人物,也都感到一丝的畏惧。
经验丰富的他看了一眼之后便神情自若地转回头,才转回头眉头就死死地皱在一起,脑子飞快转动自己最近收到的任何信息,思考不轻此人的来路。思索中的他嘴里的烟更是都忘记了吸,留下一截白灰,脸色更是一片冷厉。
他想不出来此人是受谁的意而来。
老油条的他在思索无果之后,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一样,将公文包丢进车里,准备上车。
“咻——”
一颗原本碾在脚下的石子被来人骤然踢出,那石子就像是子弹一样猛地射在了这吉普车驾驶座打开的车门上,坚硬的车门豁然一声闷响,如同被子弹激射了一般出现一个半洞穿的凹坑,在空气飘散出淡淡的金属尘埃;吉普立即发出在这空旷停车场尖锐的警报。
“武师?”
这样的力量以及准确度,也唯有武师能够做到。
而对方的意图,已经昭然若揭。
想到这里,林浪握在车门上的手,僵硬了下去。
“你找死?”
林浪的面色一片铁青,数秒之后将所有不安与猜疑情绪收下,才缓缓转过身,吐出嘴里的香烟,在脚底碾息。
来人微微一笑,口罩都遮挡不住他的笑意,他再度提脚,一颗颗石子像是子弹一样不断地从脚底射出,而后一个个监控摄像头啪啪啪地炸裂。
林浪的脸色彻底铁青了下去。
“现在正午,负责监控的只有一人,他现在昏迷,估计得半个小时才醒,门口的保安换班,也睡得正香,接下来的时间,只有我们两个。”来人冷声说道,因为变声器的缘故,声音听起来几分男声的机械。
林浪眯着眼睛看着他,拳头则一点点的攥紧,冷声道:“你是谁?”
来人微微往下拉了拉口罩,取下了帽子在手里拍打,露出一头黑发,道:“说了,你也不认识。”
林浪静静打量着来人,那看似随意散漫却浑身都散发出的自信的气度,以及管中窥豹表现出的实力,让他心中没有十足底气直面。
“谁雇你来的?”林浪静静蹙着眉头,“如果是因为钱,他出多少,我出双倍。”
来人眼角一丝冰冷,这句话有些唤起他沉睡的记忆,略微感伤地微微摇头,道:“为什么,你们这样的人物,总是以钱来衡量一切。”
“林浪,新元244年出生,于270年开始在地陵行省丰洲城担任贫民区孤儿院院长,任职期间私自进行儿童贩卖,将孤儿院的孩子高价卖到情色场所,满足某些变态的癖好,同时以此结交了一大批的暗组织人士以及联邦政堂要员,依靠这些关系于279年翻身成为了五等民,经营一家餐厅,身家水涨船高。
人盟历295年,也就是去年,成功跻身三等民,成为了不起的企业家,住了富人区,成为联邦真正的上流人士,而今还在筹备明年的政员外纳,已经半只脚踩入了政堂。我,说的有没有错?”
林浪的眼睛迷得死死的。
抛出人尽皆知的现在风光,其余的都是他的秘辛,是一段早已过去的历史,与现在的林浪可谓没有半点关系,这些事情的相关人员而今已经洗白得七七八八,相互之间已经两清再无联系。他记忆中没有与之相关的这号人物,而这人又为什么知道?
来人望着他沉吟,道:“还记得那些成为你上位阶梯的孩子么?你而今风光满面,是否想起过他们?”
望着他铁青而沉吟的脸色,接着道:“不必想了,我跟那些与你狼狈为奸的人没关系,也不是你任何一个仇家的雇佣。”
林浪一声怒喝:“你到底是谁,你想干嘛?!”
来人还没有回话,林浪望着他的眼睛,心里咯噔一声,一个猜测像是海底沉冰一样浮现出水面,一声破浪声在心头哗然炸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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