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长林一听这话,起先还没回神,只短短一瞬,就坐了起来,盯着吴氏的眼睛问道,“你说啥?啥分家了?”
吴氏心里登时就一个嘚瑟,就知道她男人肯定会吃惊的,又转念想着那天分家之日,杨老爷子的过分,当即也不作任何隐瞒了,好生的将那两个老的告了一通状。
言语不甚清楚,但却是将那日杨老爷子如何哄着顺哥儿在那分家分书上头按了手印的事情,说的明明白白的,一字一句都讲了个仔细,可见这吴氏也是心里头,将那两个老的恨到了深处了,就指着自个儿男人为她好好撑个腰了。
“哼——,他爹,你这回回来了,可得好好帮我们母子两个出出气了啊,这几天,可是被人欺负够了——”吴氏气哼哼的说道。
杨长林面色沉的有些吓人,听了这话,却没有作何反应,却开口问道,“你是说,那两个老家伙,趁着我不在家的时候,就把家给分了?”
吴氏抹着眼泪,坚定而又十分肯定的点了头,“嗯——,就是这样的,一分完家,就各吃各的饭了。连那啥文书都立了的,说是就算是以后拿到县老爷面前,也是实打实的证据,没的变了。你爹还说了,这屋子也是他们两个老的的,我跟顺哥儿,还有大哥他们那一家子,都只能暂时住些日子,以后都得搬走了——”
想是心里存着怨气,吴氏也不愿叫杨老爷子爹了,直接开口称着‘你爹’。
杨长林听了,坐着大半晌都没有说话。
“这几天,都是大嫂做了饭送来给我们吃的,不然,我们这屋前连个灶台都没有,他们是成心想要饿死我们母子两个哩——”吴氏心里也是个知道好歹的,说着老两口坏话的同时,也没抹杀了王氏的功劳。
杨长林直挺挺的坐着,也不知听没听见,沉默着一直都不吭个声,那模样瞧着就很是可怕,直到顺哥儿可怜兮兮的扯着他的衣裳角,瘪了嘴就要哭的时候,他才开了口。
“赶紧起来,把东西收拾收拾——”
杨长林木着脸说完了这句话就出去了,径直来到杨长生夫妻两的屋子,直立立的站在了屋子中间,暗沉着脸色。
杨长生心知他是知道了,抬头瞅了他一眼,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唉——’一声叹了口气,又垂了头去。
王氏嘴唇翕动了几下,终究也低下头去,没有出声。
杨麦香倒是想开口说些什么,可又不知该从何说起,心里亦跟着叹了口气。
杨长林立着沉默了一会子,却是又要转身出去,杨长生突然想到什么,立马就跳下了炕,拦住了劝道,“老二,别去闹了——,都是大哥的不是,咱虽然面上是分了家,但内里还是一家子骨肉至亲。你放心,不管发生什么事儿,大哥都不会不管你的,有我一口吃的,就不会饿着你——”
杨长林却意外的平静了下来,握着杨长生的手说道,“大哥,你也别说了,我虽然浑,但却不是那不知好歹的东西。你跟大嫂的心,我没有不明白的。
我过来,就是想跟你们说一声,我要搬出去了,既然他们容不得我们一家子住着,我也不稀罕在这里住了——”
“既然你都明白,还闹啥子闹哩。你大哥方才都说了,不论到啥时候,你们都是一个娘胎的亲兄弟,就算是分了家,也不至于就真的疏远了。以后,咱还跟从前一样,都一个屋里吃饭,亲亲热热的多好——”王氏此时也抬了头说道。
杨长林却没有应声,像是打定了主意,拔腿就要往外走去,杨长生一脸的急色,又怕他出去了再闹腾,便拽着他不让动的,“老二——,哥知道你心里头有委屈,有怨气,但事情都已经这样了,咱就安安生生的过日子吧——”
“咱这个家原先就不是个安生的,归根究底原因到底是啥,大家伙心里都有本账算着。
大哥,你松手吧,我已经让孩子他娘在收拾东西了,你放心,这回我还真不会去闹腾啥子,因为不值当——”杨长林脸色很是平静的,就说出了这番话来。
王氏知道,这回那老两口办的那个事儿,是真的伤到他的心了,人一旦被伤了心,就啥也拉不回来了……
第八十一章 想法()
杨长林终究是带着媳妇儿子走了,杨长生怎么都劝拦不住,最后也只得由他去了,不过这回他像是真的成熟了许多,出乎意料的没有到两个老的那边闹腾。
许是这一回生死关头的祸事,真让他历练了蜕变了,也可能是这回杨老爷子趁危之时的抛弃,彻底真正的戳到他的心窝子了。
杨麦香始终都记得他临走时,对杨长生和王氏说的那一番话,“大哥,嫂子,你们放心,我不会再跟从前似的不知四六,这回我就想好好的带着媳妇儿子过个安稳的日子,担起自个儿应该扛起的责任——”
那眼里的认真和严肃,是杨麦香从前都没有看见过的,说完,杨长林就领着媳妇孩子走了,说是先去镇上找个临时落脚点住着,以后再找个活计养家糊口。
杨长林那一家子一走,这老杨家的小院真就安静落寞了下来,杨老爷子老两口也不知,有没有听见那时的动静,反正,两个老的是双双保持着沉默,连问都没有问过一声。
只那郑氏,偶尔杨麦香会从窗户里看到她,一个人站在院子里望着杨长林的屋子呆呆的出神,且每每过后,她又会像是故意走过大儿子的屋前,碰上王氏恰巧在屋外忙活着,就总会将她那一双浑浊的老眼珠子瞪得浑圆,定定的射过无数眼刀子过来,再从嗓子眼里挤出一声冷哼过后,才会甩个脸子慢悠悠的走开。
杨麦香恁是瞧不惯她那阴阳怪气的模样,便对了王氏说道,“我奶这是干啥呢?咱一没招她,二没惹她的,干啥非整的跟故意走过来似的,还老冲我们瞪眼珠子了——”
王氏倒没怎么当回事儿,也不像自个儿闺女那样气愤,都十多年了,该习惯的,早就习惯了,就郑氏那张阴阳怪气的脸,她瞧着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了。
转脸瞧着闺女那气鼓鼓的样子,反而觉着好笑,“看把我闺女给气的,来娘怀里抱抱——,你奶这是心里头不舒服,故意作着呢,过两天就好了——”
话里那见怪不怪的语气,听着好像是知道郑氏这般怪里怪气的,是为何故似的,杨麦香不禁纳闷,便问道,“她还有啥不舒服的?家也给分了?以后他们老两口连地都不用种了,只要舒舒服服的躺着等吃等喝就成,这日子还不够她舒坦的?现在更是把我小叔一家子,都给挤兑走了,就没见过有这样当爹娘的——”
王氏手里正给杨长生缝着顶厚毡帽子,家里的事儿基本都已经落定了,杨长生便又领着大儿子往镇上恢复了摆摊的日子,正月里寒气还是很重,时不时的还会落几场小雪。
杨长生长日坐在前头赶车,最是迎着顶着风雪,王氏便想着给他多做几顶厚帽子挡挡寒气。
此时,听着闺女的话,又瞧见她那噘着嘴生气的小模样,便停了手里的针线活计,颇有些神色晦暗不明的,叹了口气,说道,“你奶不如你爷心硬,别看她平日里咋咋呼呼的,嚷起来声儿贼大,但事实上,在这个家里,她从来都做不了你爷的主儿。你小叔这回的事情,她心里头也定是难受的,毕竟是当娘的十月怀胎从肚子里生出来的,哪能就那么容易放得下了。又是最小的幺儿——,不然,你以为你小叔那浑脾气,是谁惯出来的?只可惜啊——,你奶也是个没啥话语权的——”
杨麦香听着沉默了片刻,兴许郑氏真的如王氏所说那样,还存有几分为母之心吧,但杨麦香却终究对她提不起啥同情来,“就算是这样,但我奶干啥来瞪我们啊?又不是我们让分家的,也不是我们逼的小叔搬出去的?”
“呵——,你奶那人,这一辈子除了自私和欺软怕硬两大特点之外,还有就是,从不会在自个儿身上找错误,无论是她自个儿犯了啥错,总能推到旁人身上来。
我要是料想的没错,她这是把你小叔离家的账,都算到我头上来了吧。估摸着,是觉着我在你小叔面前说了啥歪言歪语了,这才哄得你小叔搬出去了?
还有,你爹的事儿,她不也是一直都这么以为的吗?心里头一直就没对我停过怨,歇过恨的——”王氏苦笑一声,心里自是一番无奈,话落,便歇了声,不再多言,继续埋着头做着手里的活计。
杨麦香看着,也没敢再问许多,怔怔的愣了会儿神,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转过头,看着钱冬儿安安静静的缩在墙角落里,也不出声儿,突然就想着,也不知这小表妹,晓不晓得她那凄惨惨的命运,其实究其根底,与郑氏就脱不开关系,若是知道,那她小小的心里,又会不会对自个儿这个嫡亲的姥姥有所怨恨呢?
杨麦香暗自出着神,天马行空的胡乱想着,突然王氏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说道,“闺女,过了年,你也是九岁往十岁上长的人了,反正在屋里闲的也没事儿,干脆就跟娘学学,练练这针线上的活计吧。”
又对后面缩着的钱冬儿招呼道,“冬儿,也过来试试,咱是庄户人家,也学不了那绣花啥的精细活,就会缝缝补补的,做个衣裳,纳个鞋底啥的就成。”
说着,就从自个儿面前那簸箩里拣出来两块小碎步,又一人给发了一根绣花针,说是要她俩随便缝两个小袋子出来,主要是把针脚连平整了。
杨麦香闲着也是无聊,便拿着针缝了起来,但却没扎上几针,就没了耐性,把那扔到一边,跑到王氏身边撒娇去了,反倒是钱冬儿,年纪虽不及杨麦香大,却是个有耐性的,坐着那里缝了大半晌都没显出一点不耐烦来。
王氏看了不禁叹气,点着自个儿闺女的额头说道,“你咋还不如你妹妹了,羞不羞啊——,快去好好坐着,接着练练,这女娃家家的,都得练好了针线活计才行,不然以后连自个儿的衣裳都不会做啊——”
杨麦香却是不听,赖在王氏的身边不肯走,她倒真不是坐不住缝不了那布袋子,而是觉着没啥意思,又心里头想着事儿,便没了心思。
这家都已经分了,小叔一家子也搬走好几日了,说实话,杨麦香也早就想离开这个破地方了,可大人都没个吭声的,她也不好主动来提这个话头。
现在,杨长生不在家里,杨麦香倒是想跟王氏提提看,便试探着开了口,说道,“娘,咱啥时候可以像小叔那样搬出去住啊?”
说完,便盯着王氏的反应,见她停下手上的活计,却又没有吭声,便又接着说道,“分家的时候,咱爷不是说了,这院里的屋子都归他们两个老的吗?反正,咱早晚都得搬出去,何不趁早搬了呢?”
话里依然透着股小心翼翼的试探,这将近一年来的时间,杨麦香也算是看出来了,王氏虽然是个极疼儿女的,但却也是个自身很有主意的,她并不怎么喜欢,儿女们掺和到大人的事儿里头去,尤其是跟杨老爷子老两口有关的事情,几乎从不会过问孩子们的意见。
王氏偏过脸看了一眼,见着小闺女眼睛里小心翼翼的神色,当娘的,又哪里还看不出她的心思,突然就想起这丫头以前受过的那些罪,心里也难免起了内疚,不怪闺女有这想法,就算是她自个儿,又何尝不想早些离了这不安生的地儿呢。
这个小院儿,留给她跟孩子们的,几乎就没啥好的回忆,若不是念在自个儿男人还对着这里,存着几分念想的份上,她也早就想搬出去了。
长长的叹了口气,王氏搂着闺女抱在怀里,开口说道,“快了——,今儿个等你爹回来,咱就好好合计合计。”
杨麦香听了这话,心里便顿时有了底,她知道自个儿老爹就是个没主意的,王氏要是拿稳了主意,那事儿也就差不多落定了。
果然,傍晌杨长生收了摊回来,一家子人坐在屋里吃着饭的时候,王氏便在饭桌上,将这事儿拿出来说了说。
“他爹,咱都分了家了,孩子他爷爷先前也撂了话,这屋子得给他们养老用着。咱是不是也该考虑着搬出去了?”王氏给钱冬儿夹了一筷子白菜炒腊肉,看着丈夫开口说道。
杨长生顿时就停了筷,没有吭声,王氏也不理会,接着说道,“开了春,两个小子都要送去念书了,咱就这一个小屋子,也不能总挤在一块儿。以后,他们念书写字的,也没个宽敞的地儿肯定不行。还有,咱闺女,冬儿这丫头,眼瞅着年岁也大了,总不能老跟我们挤在一窝,现在天气凉着,倒还没有啥子,等到天儿热了,再这么挤着,也不是回事儿啊——”
王氏知道,自个儿丈夫心里头不好受,毕竟这破烂拥挤的小院,是他打从一出生起就住着的地儿,肯定是有着旁人没有的特殊的感情的,便故意把孩子们拿出来说事儿,这样好歹能给他找几个正当的理由,搬出去的时候,心里也舒服一些。
杨长生依然没有说话,闷着头跐溜溜喝着碗里的粥,王氏心里叹了口气,继续说道,“他爹,你倒是给拿个主意啊——,咱就算是要搬出,也得想想,是到旁的地方盖房子,还是直接搬到镇上去呢?”
话落,杨长生依旧不坑一声,王氏知道,他是没淌过自个儿心里头那道坎呢,便没再问下去,自个儿男人的性子,她自个儿心里清楚,既然今儿个已经把话头挑出来了,她就有那把握可以说的他点了头。
心里拿定了主意,王氏便不再言语,一心吃起了饭来,倒是杨麦香迟不见自个儿老爹点头应声,心里头急的跟啥似的,偏又看到了王氏使来的眼色,不能出声发个言啥的。
一夜心烦意乱的睡了过去,第二天醒来,杨长生已经出去了,杨麦香刚想逮着空问上两句,王氏却主动笑着开了口说道,“你爹今儿个就去镇上打听那可靠的泥瓦匠了,过不了多久,咱一家子就能住上新屋了——”
杨麦香得了这个消息,心里还是有些失落,“咋就不能搬去镇上住了呢?要盖新屋子,不还是得在村里,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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