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麦香躺在炕上闭着眼,听着亦觉得是这么个理儿,女人家也不能光靠着一个‘忍’字来熬日子,以前王氏在杨家忍了十多年,结果又是怎样,越是往后了退,旁人却是越嚣张的往前了逼。
再看看现在王氏的日子,要不是那一回的硬气,哪来如今的舒心自在呢?
杨麦香想着这一整个晚上,小表妹一言不发连个笑都没有的样子,也希望自个儿小姑争气一点,早些幡然醒悟过来。
迷迷糊糊间,又听到杨长生低沉的带了呵欠的声音,“唉——,咱也甭想那么多了,早点睡吧,明儿个还要早起去你娘家哩。这娃子,咱就替春妮好好养着,啥吃的穿的,别亏了她就成。春妮要是日子再过的不好,咱也没有啥法子,到时候能帮就帮上一把吧——”
王氏轻轻应了一声,夫妻俩便再也无话,各自睡了过去……
第二天,钱冬儿起床之后,依然不大愿意开口说话,眼里还有些怯生生的,尤其是刚醒来的那一刻,看着周围都是陌生的一切。
王氏生怕两个老的在饭桌上给个眼色瞧,孩子看了之后,心里更不舒服,便跟杨长生商议了,还是两边分开了吃早饭。
反正吃的都是一个锅里的东西,杨长生虽觉着大过年的没几天,就分开了吃饭,有些不大好,但想了想,还是同意了。
吃过早饭,一家子大大小小的就坐了牛车,往着王氏的娘家去,杨长林夫妻两个还没有回来,今儿个只有老两口在家里守着,反正大过年的,家里啥吃的都是现成,只要生个火热一热就行,也不愁他们饿着。
一路上,风刮得还挺大,起初杨麦香还想着法子的,逗逗身边的小表妹说话,可见她半天都没个反应,杨麦香也觉着无趣,便不再白费力气。
倒是一旁的全哥儿,一路上显得尤为兴奋,叽叽喳喳的叨叨个没停,呛着风欢呼着叫着,“喔——,要去姥姥家了。”
再看大哥杨福平,也是一脸的希冀和期待,杨麦香知道他的心思,不就是开春后要被家里送去念书了,小伙子心里头没底,而舅舅家的几个孩子都念过学堂,大表哥更是已经有了秀才的功名,便想着先去讨个经验啥的。
杨麦香在心里哂笑一声,难得见到自家憨实的大哥,这般可爱的一面,也忍着没去点破。
就这么想事儿的一会儿功夫,牛车便停在了一家宽敞的砖瓦房院子门口,院墙也是砖石砌成的,看着得有一人高不止的样子。
杨麦香‘第一次’到姥姥家做客,便被这阔绰明亮的砖瓦房子给惊着了,乡下人家穷苦,往往一个村子走下去,都扒拉不出两座砖瓦房来。
以前也偶尔听说过王氏娘家条件不错,却没想到有这般的富裕,方才一路进了村来,见着的也不过都是一式的茅草顶泥土房,看来自个儿姥姥家在这村子里,也该是数一数二的富户吧。
不知不觉间就跟着进了院子,出来迎客的是王氏的大哥,杨麦香也没注意听他们寒暄了些什么,只自顾自的发着愣。
猝不防的,突然就被人搂在了怀里,杨麦香抬头一看,便张着嘴甜甜的喊了声“舅母——”
房氏立马就欢喜着应了一声,圆圆的白脸上尽是和气的笑,搂着杨麦香便进了屋去,一路上都在逗着杨麦香说话,“麦香丫头,有没有想舅母啊?”
杨麦香虽然是‘头一回’见她,但自然也不会傻傻的说自个儿不想,反正她是早就知道,自个儿这个舅母与王氏关系甚好,在家的时候,就常常听到王氏念叨这个嫂子,又很得全哥儿那小哥俩的喜欢,想必定不是坏的。
何况,方才只一面看过,杨麦香便瞧出,这舅母是个好脾气的主儿,眼里,面上都透着股温和,便只管抹了蜜的拿着甜话哄她。
哄得房氏一路搂着她都不舍得撒手,直到一群人进了屋,王氏夫妻两个领着孩子们,给王家老两口磕了头拜了年,几个孩子都各自拿了红包,杨麦香便又被房氏给拽了过去,抱着坐到了她的膝上。
堂屋里烧着炕,又拢了两个火盆,一点儿也不显冷,杨长生坐在椅子上,由大舅子王天杰陪着说话,平哥儿年纪渐大,也不好意思去姥姥姥爷那里撒娇,便待在一旁,安静的陪着。
全哥儿那小家伙,是早就爬到炕上去,钻到姥姥孙氏的怀里撒娇去了,姥爷王老根就在一边乐呵呵的看着。
一屋子暖意融融……
“麦香快下来,都多大的人了,咋还这样哩。嫂子也别太惯着她了,这丫头最会揽着梯子往上爬了,都怪我平日里惯的没了规矩——”
王氏搂着一旁坐着的钱冬儿,瞧着自个儿嫂子又是拿点心又是拿糖果的,哄着杨麦香跟个小娃子似的,还要人拿着喂到嘴里,看着有些不像话,便假意瞪了闺女一眼,开口说道。
杨麦香也觉着自个儿似乎有些过了,也不知怎地,明明内里二十多的灵魂,偏偏此时窝在房氏的怀里,真就成了个几岁的孩子。
她前世没享受过母爱,更没被亲妈抱过一回亲过一次,也就小时候,奶奶还在世的时候,那样的搂过抱过她,来到这边的世界后,王氏整日里忙里忙外的,顾着生计和家事,也没正经好好搂着她哄过一回。
也许是心底里,还是渴望那份独缺的感觉吧,今儿个被房氏那般亲昵的又搂又抱,杨麦香不知怎地就享受和贪恋了起来。
挣扎着想要下地,却被房氏搂着没让动弹,只见她嗔了王氏一眼,笑着说道,“咋地?我抱着你闺女,这是心里头吃醋了怎的?你又不是不知道,嫂子我生了三个小子,就盼能有个闺女,偏老天爷还不给。这辈子也就稀罕个丫头了,尤其是咱家麦香,水灵灵的,咋看都招人喜欢。不过你放心,嫂子不跟你抢,也就是这一天的功夫,解解馋过过瘾罢了——”
那说话时的娇态,竟一点都不像个成了亲的妇人所该有的,还有那眼角眉梢的松快舒心,尽显出一副万事不待愁的适意。
不过,话说回来,像房氏这般的女人,还有啥不舒心的地儿呢?
她与杨麦香的舅舅王天杰,本就是表兄妹成亲,打小就是亲梅竹马的感情,一嫁进门来,便是亲姑姑当了婆婆,自不会像旁人家那样被婆家拿捏教训,再加上孙氏本就是宽和的性子,对她也只有更疼爱的份。
刚嫁过来的时候,王家虽不如现在富裕,但手里也攥了二三十亩的良田,雇了人种着,吃穿不愁的,也用不着她干啥子重活。
几个小姑子,也是打小一块玩着长大的好姐妹,也不会无端的找茬惹麻烦,一家子和和气气的,大家彼此间偶尔拌个嘴啥的,也去的很快。
唯一不顺心的事儿,也就是刚开始嫁进来三年,都没生出个娃来,中间倒是怀过一回,却被她不小心掉了。
哪怕这样,房氏也没被夫家为难过,婆婆孙氏虽然心里头盼着孙子,嘴上却从不说出来,还一个劲的安慰她不用着急,这子女的缘分,都是老天爷注定了的,到了该来的时候,自然就会来了。
房氏心性单纯,被孙氏拿着几句话一哄,倒也真不怎么愁了,还是整天乐呵呵的过日子,可她不晓得的是,自个儿婆婆背着她不知道偷偷的拜过几回送子娘娘了。
兴许真是孙氏拜了神得了灵验,没过一年,房氏就给老王家添了个大孙子,接着之后隔个几年,又出来两个,连着生了三个大胖小子,可把老两口乐呵的,整天见牙不见眼的。
房氏却还自个儿跟自个儿气上了,她觉着有一个两个儿子的,就够了,最想要的还是个贴心的闺女,被婆婆孙氏知道后,又拿着那‘子女缘分天注定’的说法哄了过去。
现在,三个儿子慢慢长大,也没用她多操啥心,入学考学啥的,都没要她费心。
长子都已经十七了,念书很有天分,去年刚中了秀才,这可是村里的头一份,接到喜报的时候,人人都登门来道贺,连族长和村长都亲自提了礼过来。
现在房氏只要一走出去,村里的那些个大婶子小姑娘的,没有不围上来笑着主动打招呼的,就连族长家的婆娘,见着她,言语间也多是奉承。
这般活的体面又恣意的,所以,也难怪她到了这岁数,还能偶尔显露个少女的情态来了……
杨麦香窝在自个儿舅母的怀里,倒也真心为她感到高兴,在这女人天生命苦的时代,房氏能够如此顺风顺水的一路自在的活着,也确实是她的幸运。
王氏被她说的有些哭笑不得,“嫂子这是得了便宜还卖乖呢,打量着谁不知道,我那几个大侄子,个个儿都是个顶个的有出息呢。不然,既然嫂子这么稀罕丫头,我拿自家闺女,跟嫂子换了丰哥儿过来呗?”
“成啊——,今儿个麦香可就被我留下了啊,至于我家那小子,你爱领走就赶紧领走。”房氏知道小姑子故意说着玩的,便也假意顺了话说去。
还低了头去,故意问着杨麦香的意见,“乖乖,你娘可是把你换给舅母了,从今儿个起,你就是舅母的闺女了,可愿意跟着舅母过啊?”
杨麦香也是心里清楚王氏拿了假话在说,便也跟着起哄,脆生生的应了句,“好啊——,舅母对我这么好,我就给舅母当闺女了。”
惹得房氏抚掌而笑,抱着杨麦香亲香了一口,又塞了个糖果子到她嘴里头,冲着对面的王氏挑眉道,“咋样?你闺女可是愿意了的,你可别到时候哭鼻子抹泪的舍不得——”
王氏斜了她一眼,撇撇嘴道,“成成成——,这丫头可是个皮的,只要嫂子你受的住。反正我也亏不着,少了一个闺女,这身边不是还坐了一个嘛?往后,我可就只疼咱冬儿丫头了。还有啊,今儿个我可就,把你家的秀才公子领回家去了哦——”
姑嫂两个打着嘴仗,坐在炕上的老两口也不阻着,就那样呵呵笑着看的热闹,大家伙心里都清楚,她们当不了真。
这两个,打小就处的好,房氏进门的时候,王氏才七八岁,留在家里时间最长,姑嫂两个就跟亲姐妹似的,感情也是最深。
一屋子笑意浓浓,此时却进来了三个由高到矮的少年,王氏一见着当中那最高的,便一把拉了过来,笑着道,“丰哥儿,快过来,你如今可是我儿子了,不能站到那边去,今儿个就跟着我家去啊——”
王庆丰身长挺拔,长得眉目清秀的,穿一身竹青色的新棉袍,满头发丝束到头顶梳了个髻,拿一根丝带绑了,面上带着浓浓的书卷气,此时被王氏拉着,颇有些茫茫然不知何故的样子,但却是没忘了给屋里的众人见礼,举止间多显儒雅之态。
杨麦香悄悄抬了眼看去,自个儿舅母盯着长子的眼神里,亦是满满的骄傲之色。
后头跟着进来的两个小子,王庆年,王庆瑞,分别是舅舅的二儿子和小儿子,两人一个十五岁,一个十岁,都在学堂里头念着书,见着自家大哥行礼后,也跟着对王氏几个执了书生的礼数。
那文质彬彬,举止斯文的样子,看的王氏不住地点头称赞,瞟向自个儿两个儿子的眼神里,更显期待。
“你可瞧见了,我这儿子,整个就是一书呆子,旁的啥也不会,别领回去再后悔啊——”房氏开玩笑的说道。
“我有啥好后悔的,白捡一漂亮大儿子,还会给家里挣来脸面,咋算都亏不着的。得了——,知道嫂子你嘴上功夫硬,实际上心里不晓得咋挠挠着舍不得哩。咱也甭换了,我也不眼红你这秀才公子,我还是指着平哥儿哥两将来出息了,给我挣个体面吧。”当着几个大侄子的面,王氏倒不好意思再与自个儿嫂子斗嘴下去了,便自个儿顺了个台阶下了。
王庆丰当然也听出了这两个女人间的笑闹,倒也不说什么,只端正的直着身子坐在那里,嘴角噙着一缕和煦的笑意。
大约过了一柱香的时间,王庆丰便领着两个弟弟告了退,说是要回去书房温书,两个小的也还有功课没有做完。
孙氏和王老爷子向来把孙子的学业看的重,但更心疼孩子的身子,便和蔼的劝道,“丰哥儿,不着急,你小姑和姑父他们难得回来,再陪着坐会儿玩耍片刻,干脆吃了中饭,再回去念书也不迟啊——”
王庆丰白皙清秀的面容上,倒是显出了几分为难,他倒是没有关系,顶多就是晚上再用功也行,可两个小弟自打学堂放了假,就只顾着疯玩,先生布置的功课,愣是一个大字没动。
要不是今儿个他发了狠,捉着两个小的,关在书房里拘着,也是好不容易让他们心静了下来,老老实实的坐着写了会儿功课。
这要是再放出来,由着两个小弟再出来疯玩,再要他们收心,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儿。
“让几个哥儿去吧,学业最要紧了,等会儿吃饭的时候,饭桌上咱也可以说话的——”王氏及时开了口,替他解了围。
王庆丰这回倒是应的爽快,拉过两个弟弟就要出去,只那最小的瑞哥儿,却是一脸的苦哈像,他可是自打进屋开始,便规规矩矩的,没有调皮哩,没想到即便这样,都逃不过大哥的魔爪,登时便瘪了嘴,一脸不情愿的被拽了出去。
王氏看的有些不明所以,朝着房氏问道,“瑞哥儿这孩子,那是咋的了?是不是受啥委屈了不高兴了?”
房氏禁不住噗笑一声,“还能咋地?就是不情愿被他大哥捉了去书房念书呗。你可别瞧他刚才在屋里待着挺安生的,事实上平日里就跟个猴儿似的,疯野的不行。我猜着,这小子方才就是想卖个乖,好让他大哥网开一面,没想到丰哥儿偏不吃这一套。”
杨麦香听了,也咯咯的笑,怪不得那小表哥刚刚出去前,一直拿眼看着孙氏老两口哩,合着就是想要人帮着求个情的啊。
中饭准备的很丰盛,也没用房氏几个怎么亲自动手,王家在年前腊月二十九的时候,雇了个村里的婆子,也就是过年这段时间忙,平日里还是自个儿烧饭。
那婆子手艺不错,几个大菜都烧得很是软烂酥香,尤其是那道清蒸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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