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雪狼狈地趴在地上,脸部紧贴着冰冷的地面。但那凉意并没能让她的思维清醒一些。她头痛欲裂,身体像是被人撕扯着一般疼痛难忍。
她迷迷糊糊地呻吟着,眼前好像出现了几个模糊的人影。她十几岁时经历过的场景又突兀地闯入了她的脑海,像是永远都无法摆脱的梦魇,总是能轻易地击溃她的心理防线。
当年她所处的环境和如今差不多,都是那样阴冷晦暗的小房间,都散发着刺鼻的臭气。
她恍惚间看见一个美貌却憔悴的女人,那女人一手紧紧搂着自己,另一只手则揽着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儿。
那小女孩儿正嚎啕大哭,她脸上脏兮兮的,过分消瘦的四肢使她看上去像是个比例失调的大头娃娃。
那憔悴的女人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安抚道:“辛媛乖,别哭了。”
这张熟悉的面孔在六月雪的脑海里时而清晰时而又模糊,她颤抖着伸出手,喃喃道:“妈妈……”
“真是疯了。”瞿麦轻蔑地瞥了她一眼,转身离开了这里。
六月雪蜷缩着身体,脑海中不断涌现着昔日的场景。她看见一个凶神恶煞的男人把几个干巴巴的馒头扔在了地上,接着又把一堆纸藤丢在了她妈妈的怀里。
那男人瞪了她们一眼,凶巴巴地说道:“赶紧吃饭,填报了肚子就继续干活!多编几个篮子多卖几个钱,你们就能多吃点儿东西了。”
六月雪听见了自己惶恐无助的声音:“二叔,可不可以让我们休息一天?我妈妈都发烧了,再不让她歇一会儿,她会病倒的……”
“闭嘴!你个前窝来的拖油瓶,我们没把你赶出去就算不错的了!”那被六月雪称作“二叔”的男人扬起了手里的木棍,恶狠狠地说道。
此刻趴在地上的六月雪回想着昔日的场景,身体止不住地颤抖着。
她是一个没有童年的人,她幼时生活在偏僻落后的村庄里,和母亲还有妹妹相依为命,没少遭受虐待和欺凌。
她的妈妈和她一样,天生衰老速度就比别人慢许多,即使是在生了两个孩子以后,也还是年轻得像个十八九岁的姑娘。
可这并没能成为她的幸事,反而给她带来了极大的磨难。
六月雪的妈妈在二十七岁时失去了自己的第一任丈夫,独自拉扯着六月雪长大。过了几年,她认识了老实本分的第二任丈夫。那个男人腿部有残疾,性格也很木讷,不过他待六月雪的妈妈很好。后来,他们有了女儿辛媛。一家人日子虽然过得贫苦,倒也算温馨祥和。
随着年龄的增长,六月雪的妈妈并没有出现太大的变化,看起来一直都是那么年轻貌美。起初,那村子里的女人们都羡慕她的美丽,男人们也都羡慕她丈夫的好福气。
可是渐渐的,村子里的人看这对夫妻俩的眼神变了。有人说六月雪的妈妈是吸人精气的妖,她的第一任丈夫便是死在了她的手里。
六月雪那老实木讷的继父原本不想理会那些多嘴多舌的人,可是传言甚嚣尘上,各种难听的话都传进了他的耳朵。他在郁闷地喝了一场酒之后彻底爆发了,醉醺醺地去找那些嚼舌根的人算账,却在争执中不慎被对方打成重伤,成了植物人。
六月雪的继父重伤之后,村里的一些人非但没有同情他们这个失去了顶梁柱的家庭,反而更加排斥六月雪的母亲。他们把她视作不详的妖物,说她克夫,说她的存在会危及到整个村子的安宁。她的公婆和小叔子也对她极其反感,把怨气都撒在了她们母女几个的身上。
第443章 救命之恩()
十几岁的六月雪在那阴暗狭小的房间里过着寄人篱下的日子,她数次劝说母亲和她一起逃离那个人间炼狱,远离那些薄情寡义的人。可是她的妈妈放不下瘫痪在床的丈夫,迟迟不肯离开。
当时的左名扬是她们的邻居,他并不像其他人那样视她们母女三人为不祥之人,反而倾慕六月雪已久。
六月雪曾经也是感激左名扬给她带来的温情的,她在几年之后嫁给了他,年纪轻轻就生了左婧和左姝两个女儿。不过她没过多久就为自己的选择感到后悔,因为她厌恶左名扬的粗鄙和浅薄,自始至终都没有瞧得起过他。
再后来,左名扬外出务工,很少能够回家。六月雪那贪婪的二叔竟然为了钱,想把她只有十四岁的妹妹辛媛嫁给一个老光棍。
六月雪气愤不已,百般阻挠,却被她的二叔关了起来。她蜷缩在黑暗冰冷的地下室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她被关了好几天,饿得几乎快要出现幻觉。
她就是在那样狼狈的时刻第一次遇见了鬼目。那时的鬼目清瘦斯文,戴着一副厚厚的黑框眼镜,身上透着一股书生气。他有个名叫罗珊的女朋友,那女孩儿文文静静,说话柔声细语,不过满脸是疤,模样可怕。和他们一同前来的还有一对年轻夫妻,男的叫柳召睦,女的叫许亦心。
他们是为了收集实验所需的原料,才会来到那穷乡僻壤。他们见那里锣鼓喧天,鞭炮齐鸣,才会想过来凑个热闹。谁知却发现新娘是个只有十几岁的孩子,而且还被绑住了手脚。
然而周围那些愚昧冷漠的人对那孩子的绝望与无助视而不见,他们热热闹闹地聊着天,个个喜气洋洋,没人去理会辛媛的哭喊声,更没人在意在地下室里呻吟的六月雪。
那场婚礼并不是属于两个相爱的人的仪式,而像是一个冷冰冰的交易,更像是一场无情的绑架。而村子里的那些男男女女,似乎对这一切习以为常。
柳召睦等人本不想招惹麻烦,可终究是忍受不了良心的煎熬。他们和六月雪那可怜软弱的母亲一起搅黄了婚宴,救了辛媛,也救了被囚禁的六月雪。
鬼目是那天第一个走进那晦暗地下室的人,六月雪清楚地记得他朝自己伸出了手,温柔地说了句:“来,咱们走。”
鬼目告诉她自己名叫宋辉,不过他那模样骇人的女朋友却总是叫他“方笙”。后来的六月雪羡慕她那样亲近的称呼,便自作主张地喊了他“笙哥”,这一喊,便是二十多年。
这些外来者将六月雪从那冷清的地下室里救了出来,也打破了她如一潭死水的生活,给她带来了希望。她羡慕他们拥有整洁时尚的衣服,羡慕他们拥有睿智的头脑,渊博的学识,甚至羡慕他们说话时没有浓重的口音。
与此同时,他们的来临让六月雪更加向往外面的世界。她想离开那落后穷苦的村庄,去感受不一样的生活。她坚决地跟着鬼目等人离开了,甚至把年幼的女儿也毫不犹豫地留给了自己的母亲。她想抛却一切羁绊,去拥抱崭新的生活,却没有想到迎来的会是更加不平静的日子。
房门忽然被人推开,瞿麦那谄媚的声音响了起来:“鬼目先生,您早说您要过来,我就找人把这鬼地方收拾一下了,这儿又脏又乱,还有一股子怪味儿,我怕您受不了啊。”
鬼目说道:“没关系的,我是什么糟糕的地方都待过,不管看到多恶劣的环境都不会稀奇。”
瞿麦指着趴在地上的六月雪,说道:“您看啊,她估计是脑子不正常了,看起来疯疯癫癫的,她刚才说了好多胡话呢。”
六月雪迷迷糊糊地抬起头来,看见了戴着银色面具的鬼目。她明明看不见他的脸,更看不到他的表情,却突然觉得他的模样和记忆里那个清秀内向的年轻男人融合在了一起。
他走进这昏暗狭小的房间里,就像是当年他走进地下室里,想要救她离开。
六月雪颤颤巍巍地朝鬼目的方向伸出了手,憔悴的脸上竟然出现了笑容。她声音沙哑地说道:“笙哥,笙哥……”
瞿麦听着她一声声呼唤着鬼目,不仅有些感慨。他真不知是该说这女人是太过痴情,还是该说她就是脑子不好使。这鬼目都这么对待她了,她竟然还是一副一往情深的模样。
鬼目毫无怜悯地瞧着她,冷冷说道:“辛月,几天不见,你看起来好像苍老了一点啊。”
“老了,我老了吗?”六月雪惊慌地摸着自己的脸。她的脸颊确实不再白皙柔软,她的皮肤变得粗糙黯淡。她喃喃说着:“我不会老的啊,我明明不会老的。”
鬼目嗤笑了一声,说道:“不过你老不老的又有什么要紧,这个冷冰冰的小房间就是你下半辈子的住所了。你就是再年轻貌美,又有谁能看得见呢?”
六月雪朝着鬼目的方向艰难地爬了两步,悲凉地说道:“笙哥,求求你放我出去吧!你真的想让我老死在这个鬼地方吗?当初……当初是你把我从暗无天日的地方救了出来,给了我全新的生命。所以我才会一直死心塌地地跟着你,如今,你真的要亲手毁了我的下半辈子吗?”
鬼目冷眼瞧着她,声音变得充满了愤恨。“你还记得是我们救的你啊,那你为何还恩将仇报,害死罗珊?你知道她当初有多心疼你、可怜你吗?”
六月雪心底有一个怨毒的声音在说道:“她长得和个罗刹鬼似的,有什么资格来可怜我!”但她并不敢表露自己的真实情绪,只得苦苦哀求道:“笙哥,我知道你恨我。可我求求你不要让我那么屈辱地活着,你真的想让知夏有一个颜面扫地、被人欺凌的母亲吗?你再给我一个机会,再给我最后一次机会好不好?我一定会好好听你的话,我愿意为你赴汤蹈火,做任何事情。”
鬼目捏着她的下巴,幽幽说道:“我可不稀罕。”
第444章 试验品()
六月雪听着鬼目那轻蔑的声音,知道他对自己全无一丝一毫的情分了。
鬼目拍了拍她枯瘦的脸颊,说道:“辛月,你想知道我为什么会忍了你那么多年,又为什么会突然要舍弃你吗?”
六月雪睁着红肿的眼睛望着他,迷茫地摇了摇头。
“那我今天就告诉你。来吧,我带你去个地方。”鬼目从口袋里掏出湿巾,仔细擦了擦自己刚刚接触过六月雪面部的手指。他对瞿麦说道:“把这个女人拉起来,跟我走。”
瞿麦看着六月雪满身的污垢,嫌弃地把她拽了起来。
六月雪此刻气若游丝,双腿疲软,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了。她无力地倚靠着瞿麦的身体,艰难地迈出了步子。
瞿麦皱着眉别过头去,想要离她那油腻打结的头发稍微远一点。
几分钟后,他们来到了一个位置偏僻的房间门口。鬼目打开门,对瞿麦说道:“让她进去。”
六月雪刚刚走进房间,便感受到了刺骨的寒意。这里温度比外面低了许多,光线也十分昏暗。她疲惫地睁着眼睛,当她看清了眼前的一切时,神情骤然变得惊诧又惶恐。只见房间里摆放着一排排窄小的床,床上还躺着一个又一个紧闭着双眼的人。
六月雪右手边的一个人头颅已经开裂,露出了一团血糊糊的东西。更让她感到不寒而栗的是那数十个透明的玻璃器皿,里面漂浮着一颗颗大脑。
这里正是四照之前不小心闯入的那个房间。
瞿麦和六月雪都不约而同地捂住了嘴巴,几乎快要吐了出来。
鬼目看着他们俩的反应,轻蔑地笑了笑,说道:“你们俩胆子什么时候那么小了啊。”
在这房间的角落里,有一个坐在轮椅上的中年男人。那男人面色蜡黄,身体消瘦,乌黑的眼眶有些凹陷,使得他那双眼珠显得格外凸出。他紧紧抓着轮椅的扶手,惶恐地看着鬼目。“你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你怕我干什么?我可是救了你,给了你第二次生命啊。”鬼目的声音透着笑意,却让人觉得森然可怖,心生寒意。“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离我远一点!”那中年男人仓皇地说道。他忽然愣了一下,慌张地清了清嗓子。“我、我的声音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别紧张,我为了救你,给你换了一副躯壳。你当然会觉得自己和从前不一样了。”鬼目从柜子里翻找出了一面镜子,递到了那中年男人的面前。
那中年男人看着镜子中苍老憔悴的自己,惊恐地尖叫了起来。他把那镜子摔了个粉碎,震惊地嚷道:“我怎么会那么老,我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别激动,好孩子,我知道你只有十三岁,自然会嫌现在这副身体老得不成样子。只要你乖乖听话,继续做我的实验品,我会帮你寻找更适合你的身体,为你进行第二次手术的。”鬼目轻轻拍着他的后背。
“你别碰我!”那男人颤抖着推开了鬼目,想要站起来,却一个趔趄摔倒在地。
“程默,别着急啊。你如今这副身体太久都没有动弹过了,肌肉都快僵化了,你得慢慢来,好好适应。”
“我才不要适应这个身体!”程默狂躁地叫嚷着。他用消瘦的胳膊支撑着地面,努力爬了起来,他踉踉跄跄地走向那一排排窄小的床,还差点把一个人从床上撞了下来。
“我要找到我自己的身体!”他快速审视着那床上的一张张面孔,焦躁地寻找着自己真正的躯体。
鬼目跟在他的身后,幽幽说道:“你原来的身体已经废了,我敢保证,你不会想看到你那副惨兮兮的样子。”
程默最终停在了一张蒙着白布的床前。那床上的人被遮盖得严严实实的,只有一只血迹斑斑的手露在了外面。他身上散发着腐烂和烧焦的气味。
程默颤抖着掀开了那白布,他在看到那人的一瞬间愕然地睁大了眼睛,他连连后退着,吓得快要说不出话来。他捂着脸,绝望地哭了起来。
鬼目说道:“你瞧,我告诉过你了,你不会想看到自己的模样的。”
那躺在床上的尸体便是程默曾经的身躯。他的脸被火烧得面目全非,身体上也满是伤痕,胸膛中间是被子弹打穿的窟窿。
程默像是被人抽干了所有的力气,他无助地瘫坐在地上哭泣着,泪水流过他满是胡茬的面庞。
鬼目拍了拍他的头,说道:“现在是不是觉得如今的身体没那么糟糕了?这样子老是老了点,不过好歹没那么吓人啊。”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