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蔓蔓和陶蓝同岁,陶越比她们大了足足八岁。那时候,陶家兄妹俩的妈妈离婚走了,他们的父亲有慢性病,两家人前后院子的邻居,关系挺好,郁蔓蔓的奶奶经常帮小兄妹俩缝补浆洗,很照顾他们。
奶奶要干农活要忙家务,整天不得闲,而陶越日常照顾妹妹,就习惯性地把郁蔓蔓也一起带着。
郁蔓蔓和陶蓝一起读了小学,一起读了初中,中考后,郁蔓蔓考了个好成绩,被养父母接去县城读高中,而陶蓝中考没发挥好,去了邻镇的另一所农村高中。
就在高考后的那个暑假,陶蓝即将上大学了,去参加班里同学的聚会,结束回来的路上,被一个同班的男生哄骗到僻静处,说一直暗恋她,提出要跟她谈恋爱。被拒绝后,竟然就猥亵□□。
陶蓝是个烈性子,自己报的警,之后抑郁了好长一段时间。
本来是一桩简单的案子,可男生父母赶到警局后,竟然指着衣服都被撕破了的陶蓝,一口咬定两人是谈恋爱,早就有关系,还说陶蓝考上大学变了心,要跟男生分手,两人才闹了起来。
在这样一个落后的小地方,男生父母有些家财势力,为了洗脱儿子的罪名,便极尽所能地往陶蓝身上泼脏水,还买通了几个班里的学生作伪证,证明两人是“自愿的恋爱关系”。
这样无良的父母,甚至当很多人的面指着陶蓝说,还不是你发骚勾引他,你自己没有问题,他怎么偏要强女干你?他怎么不去强女干别人呢?
彼时的陶越二十六岁,正在意气风发地创业。眼看着这么纠缠下去,无论结果如何对陶蓝都是无尽的伤害,他气急之下,找机会下了狠手,把那个男生弄残了。
听说某处都被踩在地上踩烂了;踩在地上拿脚碾,真正意义的蛋碎。
大约是,这辈子都绝不可能再犯强女干的罪了吧。
事发后陶越冷静地选择了自首。付出的代价也是巨大的,故意伤害,致残,判了六年。
这件事闹得太大,那男生在医院抢救醒来后,惊魂不定,哭着喊着跟警察承认了□□罪名,出了医院的门也进了监狱。对方父母这时候又着急了,找了人来说话,提出互相让个步,想和解,陶越拒绝了。
各人为各人做过的事情承担责任。
狱中的陶越委托朋友,卖掉了车,卖掉了自己的宠物店,把他办了几年的特色养殖场也转手了。他几乎变卖手头所有能卖的东西,然后用这笔钱把陶蓝送去了澳洲留学。
郁蔓蔓读了四年大学,陶越经过减刑,入狱五年之后,在她大学毕业的第二年重获了自由。听说他出来后,就一直在外头捣鼓创业,天南海北,而郁蔓蔓也远在沪城工作,竟没有见过他一面。
借着灯光和淡淡的热气,郁蔓蔓望着陶越,这几年的磨砺沧桑,他似乎并没有多大变化,除了气质更成熟了,更添了某种深刻的东西。一件黑色休闲款皮衣穿在他身上,高大,矫健,依旧阳刚俊朗,依旧谈笑风生。
“华子哥,你……”郁蔓蔓叫着从小的称呼,陶越小名叫小华,对,就是课本上最常出现的小华,她和陶蓝小时候还拿这个调侃他来着。
许多话涌上心头,算算七年多分别,她一下子却不知想说什么了。
他在狱中时,郁蔓蔓和陶蓝也曾经打算着要去看他,可这家伙回了封信说,别,哥现在最不愿意叫谁看到,你俩熊孩子要是敢来,我也不见。
有的人,每天见面照样陌生,而有的人,十年二十年不见你也照样牵挂。
此刻他看起来,一切安好,挺叫人放心的不是吗。
虽然之前也不止一次跟陶蓝谈到他,知道他的性格,不论坦途还是逆境,他都会坦然以对,会过得很好,没什么让别人担心的。可知道是知道,见到是见到,当面亲眼见到了,郁蔓蔓心里也更加安定了许多。
要知道,在她心底,奶奶,爷爷,陶蓝,陶越,他们才是她真正在意的亲人。
刚才见面后,陶越就开着一辆农用车,让她坐在前边副驾,出了县城,在城郊的一个路边小店停下来。店门口烧着大火炉子,火光红彤彤的跳动,门前挂着个挺大的牌子,简单粗暴的就叫“牛羊肉餐馆”。
陶越笑着说,太冷了,下来喝点儿热汤。
“华子哥,你怎么找到的这家店?看样子你很熟啊,他家的汤味道真好,味足,羊肉还一点儿也不膻。”
“别小看这路边小店,这家挺有名的。我这阵子三天两头在他家吃,他家的羊肉汤是带骨羊肉,大锅炭火炖出来的,味道当然足,白天来吃你得排队。”陶越笑着用筷子给自己碗里挑了点辣椒,问郁蔓蔓:“吃什么饭?面条,烧饼?”
“不要,我光吃肉喝汤,太好吃了。”
陶越哈的一笑,招呼店主:“老张,再来个羊血豆腐,牛头肉切一盘。”
“别要了,咱俩这一大盆汤,你吃的了吗。”
“吃不了兜着。不吃饭,那就使劲吃菜呗。你不知道,他们家的酱卤牛头肉才好吃呢,还有个好名字,叫做鸿运当头。你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就冲这名字也得吃一盘吧。”
啧,这么一说,还真得尝尝。
店里除了他们两个,还有两拨人在吃饭喝酒,郁蔓蔓也就专心吃东西,没多聊多问。
羊血豆腐鲜辣嫩滑,酱卤牛头肉细腻筋道,越嚼越香。瞧着反正吃不完,郁蔓蔓就重点进攻羊血豆腐,这东西汤汤水水不好打包。
等两人都吃饱了,果然剩下半盘酱卤牛头肉,陶越起身去结账,顺便就跟老板要了个塑料袋,他抖开袋子,郁蔓蔓端起盘子往里头一倒,妥妥的吃不了兜着,带回去给爷爷下酒。
两人从店里出来,郁蔓蔓瞄了眼手机,都已经九点多钟了。冬夜的星空一片静谧,大都市看不到的美景,真的是星星在天上眨眼,刚吃饱喝足,她还披着陶越给她的黄大衣,就连寒风吹到身上都不冷了。
两人坐上车,行驶在夜间的乡村公路上,车灯照着路边的大杨树,一棵棵一闪而过。郁蔓蔓也终于得以跟他好好聊聊了。
“华子哥,我听陶蓝说,你这两三年一直在外头创业呢,我回来几次都见不到你人影儿,怎么这次回老家来了?”
“上个月回来的,发生了一些事情,在外边呆得没意思,还是回老家舒服。”
“……发生了什么事情?”
听着郁蔓蔓小心询问的语气,分明带着担心,陶越笑笑说:“没有不好的事情,放心吧,我就是在外头折腾得腻了,想回老家呆一阵子。”
“那你现在干什么?”郁蔓蔓环顾简陋的农用车驾驶室,问他:“这是你的车吗?你说帮人送货到县城,送什么货呀?”
“不是我的,五婶家的,今天五婶叫我帮她往县城送一车青椒和黄瓜。”
“五婶家也种大棚蔬菜了?”
“对。咱们村子这几年很多人家种大棚,种鲜切花和大棚蔬菜。现在农村青年人都出去打工了,剩下一堆老弱妇孺种个菜,也没几个会开车的,运输不方便。我这阵子在家没事,整天游手好闲,村里人有时就会叫我帮忙开车送个货。”
他也没多问郁蔓蔓什么问题,甚至没问她这次回老家来干什么。郁蔓蔓的直觉,他很可能知道自己突然取消婚礼分手的事情,陶蓝很可能都告诉他了。他不问,大概就是体贴地给她留一个心情空间,不想再去提起吧。
有些不开心的事,毕竟要慢慢沉寂,要自己走出来。
只是郁蔓蔓此刻的心境,可能比别人以为的更加安宁平静。兴许不少人以为她正在失恋失意呢,然则离开赵自晨那种男人,她实在也没什么能伤感的,甚至都想好好庆祝一下。
不过眼下,她开始另有想法。
“华子哥,那什么……我的事儿,我是说,婚礼取消的事,陶蓝是不是告诉你了?”
“嗯。”他只嗯了一声,也不多问。
“华子哥,我眼下,先不想给别人知道。你帮我保密行吗,包括爷爷。”
“哦。”陶越又淡淡应了一声,却说:“蔓蔓,你这样的姑娘,天生就该是骄傲的,有些事不值得你在意。”
“我不是在意,华子哥,我就是……另有安排。”
“行,我知道了。”陶越留意着她的神情,换了话题:“蔓蔓,我听说你辞职了,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郁蔓蔓心说,我还能有什么打算,我就打算混吃等死了,真正意义上的。
“也没什么打算。”
“你从小就不是个冲动性子,既然辞职了,怎么会没有打算呢。”
陶越稳稳开着车,目视前方,浑厚的声音在寂静的冬夜听起来很让人踏实。
“有什么打算,跟我说说。想自己创业,还是想干什么?我看陶蓝出国之后,整个人变化挺大的,我觉得挺好,你才二十五岁呢,要不你干脆也出国进修留个学?就当散散心也好。”
他握着方向盘,偏头看看郁蔓蔓,笑着说:“跟你说个小秘密,华子哥发了点小财,能支持你。”
7。归宿感()
出国留学?哈,她倒是敢想呢。
老天爷再给她活三五十年,她一定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不过听到后一句,郁蔓蔓关注的则是另一件事。
“华子哥,你发什么财啦?赶紧说给我高兴高兴。”
“原先我市郊不是有个老房子吗,赶上拆迁,拿了一笔钱,反正支持你干点想干的事情应该够了。”
这样啊,这可太好了。郁蔓蔓心里估摸着,看看陶越现在这情形,再听听他的口气,估计少说也该有百八十万钱吧。
郁蔓蔓想起来重生前,她病重的时候,陶蓝拍在她手上的那张卡。当时她问她哪儿来这么多钱,陶蓝说跟她哥要的。
“你放心,那家伙现在有钱,你只管安心治病。”
这下可好了,陶蓝在澳洲稳定下来,自己立起来了。陶越要是手里有了钱,他就有足够的能力重新爬起来,曾经那些灰色的过往,就不会对他造成太多影响了。
三十几公里的乡村公路,先到了镇上,镇区现在扩大了,把周围三四个小的自然村落几乎连成了一片,从镇上再拐往他们老家的小李村。
进村好在也是水泥路,主街道甚至亮起了路灯,就是窄,也就三米宽,路旁还时不时突出一块,谁家的草垛或者小菜园,有的人家门口还停着车——如今农村人买车也时兴起来了。
农用车在隐约的路灯下进了村,郁蔓蔓看了看手机,已经过了十点,整个村庄似乎都睡了,农用车开过,便传来此起彼伏的狗叫。
一路迎着狗叫,七拐八拐,径直停在一处房屋前,夜色下小院落安然宁静,小小的门楼子,两扇木板大门,带走廊的砖瓦房,一眼看去院子里种了好几棵树。
这就是郁蔓蔓从小长大的家,爷爷奶奶的老房子。
郁蔓蔓跳下农用车,陶越从另一侧下来,去搬郁蔓蔓的大行李箱。
“表爷估计早睡下了。叫一下门试试?”
“我爷爷睡觉沉,打雷都能睡,叫不醒咋办?”
“好办,叫不醒我翻墙过去给你开门。”
两人小声说笑着,郁蔓蔓想了想,怂恿他:“华子哥,你还是翻墙进去吧,这寒冬十月的,我一叫,老爷子再急急忙忙起来跑给我开门,冻着可就不好了。”
爷爷家的老房子,墙头矮,郁蔓蔓小时候都敢爬上爬下的,奶奶让她摘个丝瓜啦,钥匙落屋里啦……小菜一碟。
果然,陶越伸手扒着墙头试了试,胳膊稍稍用力,带动身体往上一跃,便蹬着墙头跳了过去。他打开门,却拦住了郁蔓蔓,先去农用车上拿了个手电筒,照亮了,才招呼郁蔓蔓进来。
“你自己小心啊,表爷养了一大群鸡,他年纪大了不利索,又不太讲究,地上很多鸡屎。”
郁蔓蔓跟着他小心地进去,出乎意料,院子里明明挺干净,看样子刚打扫过了的。不用猜,肯定是爷爷预备着她这两天要回来,打扫得就勤快了。
“爷爷。”
郁蔓蔓敲敲堂屋的门,敲了两下发现门没闩,伸手一推门就开了。这时候屋里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谁呀?”
灯光跟着亮起来,郁蔓蔓三步并作两步进去一看,爷爷支着胳膊正从被窝里坐起,只穿着秋衣,她赶紧说:
“爷爷,是我,我回来了。你盖好被子别起来,别冻着。”
爷爷哎呦一声,扯过棉袄披在身上,掀开被子便打算起来,嘴里埋怨着:“蔓蔓呀,你个死丫头,憨大胆,怎么这大半夜的赶回来了?”
“表爷,你别担心,我接她呢。”
“是华子呀。”爷爷喔了一声,看见后头跟进来的陶越,似乎放心多了,抖抖索索就要穿棉裤下床。
“几点了?这大冷的天,你俩吃点啥?蔓蔓呀,先把厨房那炉子给我放开,赶紧烧点热汤给你们喝。”
“爷爷,叫你别起来呢,我们刚喝完滚热的羊肉汤,吃饱了才回来的。”
郁蔓蔓赶紧拦住爷爷,叫他好好躺被窝里,结果老爷子却不肯安生,又要起来给她铺床。
“白天我把家里那被子褥子晒过了,床垫子我弄不动还没晒,预备你明天回来呢。老家比南方可冷,我去给你多铺一层褥子。”
“爷爷,我自己铺,你可别起来。我这么大人了还不会自己铺床呀。”
郁蔓蔓拦住老爷子,陶越放下行李箱,跑去厨房把小煤球炉子提了进来,放开炉门,很快红旺旺的火苗就冒出来了,屋里暖和起来。
“蔓蔓,你收拾一下睡吧,我先走了啊。”
“哎,华子哥你赶紧回去休息。”
结果这句话又惹得爷爷唠叨了,披着大棉袄坐在被窝里数落郁蔓蔓:“蔓蔓啊,你这个死丫头,你好好叫表哥,他都多大人了,你咋还叫他小名儿呢,不像话,也不怕你哥生气。”
郁蔓蔓缩着脖子笑,陶越一只脚刚迈出门槛,听了就停住脚,转身笑道:“表爷,她都叫了这二三十年的华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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