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越想了想说:“我那时候十岁,也是个小孩罢了,也只是因为两家人走得近,从大人们嘴里听到一些。你想问什么?”
“随便问问。他们不是都不要我吗,最后怎么商量的?”
“这事啊……”陶越略一沉吟,便坦然告诉她了。“表婶生下龙凤胎以后,大概觉得儿女双全了,就想把你送回去,你奶奶本来说,樊家要是把你抱回去她不拦着,毕竟是回去找亲爸妈了。结果樊家那边不要,说要了违反计划生育,反正两家闹得恼了。”
“那后来呢?”
“后来……后来,”陶越顿了顿,“后来。两家大人就说要把你送给另外一家收养,外省的,说那家不生育没孩子,家庭条件很好,比留在郁家还好,还要了五千块钱营养费。”
陶越一边说,一边看着郁蔓蔓,车里没开灯,其实光线很暗,便只看到她安静美好的侧脸线条。
“你说,我没事,猜也该猜到了。”郁蔓蔓说,“他们觉得有权利随意处置我,那我总有权力知道自己的事情。”
“我记得,那时候你两岁,走路刚能走稳,对方请了中间人来抱你,开始怕奶奶阻拦瞒着她的,找上门来了奶奶才刚知道……奶奶当时很生气,当面指着把你爸妈和你小姨臭骂了一顿,把你留下了。蔓蔓你看,爷爷奶奶真的很疼你。”
陶越轻叹,抬手摸摸她的头,宽大的手掌从头顶轻轻滑下来,停在她的后脑勺,然后安抚地拍拍她的肩膀。
郁蔓蔓静静听着,沉默一下,轻轻嗯了一声。
“所以后来,他们就一直觉得我是奶奶硬要留下的,跟他们没什么责任,怪不得一个个都不想管我,都推给爷爷奶奶两个偌大年纪的老人家。”郁蔓蔓恶狠狠骂了一句,“五千块钱把我卖掉。呵呵,真恶心,现在一个个倒是拿我当人了。”
“蔓蔓,都过去了。”陶越的手安慰地停留在她肩上。
“很多事也许是各种原因造成的吧。生活没那么多现世安稳,郁家条件的确不好,樊家也的确怕违反计划生育。蔓蔓,活在当下,你现在过得好就行了,这些事别去想了,想多了只会让人不开心。”
哼,问题是她现在过得哪儿好了?都没几天活头了。
当然这个话郁蔓蔓可不敢在陶越面前吐露半个字,不然她敢肯定,这家伙肯定一边骂她胡说八道,一边马上就发动车子,连夜送她去医院,从头检查到脚趾甲。
那她还玩什么?
“蔓蔓,你知道小时候奶奶为什么那么宠你吗,比你弟弟妹妹、堂弟堂妹他们都要宠着。”
还真是这样。郁蔓蔓想起小时候,龙凤胎和二叔家的堂弟堂妹都没跟奶奶那么亲。
“奶奶总是特别心疼你,生父母不要,养父母不疼,总觉得老天爷亏欠你了似的,奶奶说你是个有福气的孩子,是你给郁家引来了龙凤胎,说你爸妈亏欠你。所以她就越发疼你,看得比其他孙子孙女都重要,捧在手心里,简直都娇惯溺爱了。”
陶越说着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发,笑:“也就是你生性的乖巧胆小,不然还不知得惯成个什么样子。蔓蔓你看,有失必有得,有人羡慕你呢。”
“老天爷就是亏欠我,奶奶还没到八十岁就过世了。”郁蔓蔓心说,不仅如此,还让她年纪轻轻得了白血病,小命呜呼,哪里公平了?
“行啦,不许这样。”陶越揉揉她的头,顺手理了下她柔软的发丝,静静赔着她一会儿。冬夜的田野越发静谧,车里暖气开得很足,车窗玻璃都开始凝上水雾了。
郁蔓蔓安安静静坐在那儿,专注地望着车窗外,抬手擦去玻璃上的细小水珠。陶越打开暖风吹了一会儿,水雾少了一些,他发动车子,沿着寂静的乡村公路慢慢开着,一直围着整个镇区转了一大圈,夜深人静,田野里偶尔传来几声什么鸟的鸣叫。
“回去吧。还是被窝里舒服。”郁蔓蔓打了个哈欠,“我才不跟那些人生气,不值得。”
陶越于是慢悠悠把车开上回镇的路。
“华子哥,你说这个时候……”她又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含糊不清的语音说:“你说这个时候要是有一碗热热的羊肉汤,稍放点儿辣椒孜然,多么合乎情境。”
“……”陶越摇头失笑,熊孩子,这就满血复活了?他无奈笑道:“这都几点了?就算现在开车去,人家店里也该打烊了。下回再吃吧。”
郁蔓蔓偏还追问:“下回哪回?就要吃上次那家。”
“明天,明天行了吧?”陶越一副哄小孩的口气,“明天下午带你去吃,顺便去县城溜达一圈。我明天答应明天帮人家送花材去县城。”
“又送花材?”郁蔓蔓瞟了他一眼,从座位上坐直身子,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华子哥,我问你,你帮人家送货是义务劳动?还是收钱的?”
“收钱啊。之前除了帮五婶家送了几次菜,用的他们自己家的农用车,我也就白帮忙。别的我之前开皮卡送,要送货费的,总不能让我倒贴油钱吧?”
听他一副理所当然的口气,郁蔓蔓越发受不了地追问:“一趟多少钱?”
“送到县城八十块,再远的话再加钱,他们跑短途送货的差不多都这个价。”
郁蔓蔓简直想仰天长叹了。
“……你是说,你千万富翁、亿万富翁的身价,开着二十几万的自由光,赚着八十块的送货跑腿费?我去,可真是有钱人的世界我不懂了。”
18。横财()
“……你是说,你千万富翁、亿万富翁的身价; 开着二十几万的车; 赚八十块的送货跑腿费?我去; 可真是有钱人的世界我不懂了。”
她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语气; 陶越不禁一笑; 无奈又纵容地看着她。
“我又不是专职跑运输的; 也就是最近在家闲着; 乡里乡亲偶尔找我帮忙送个货,该怎么拿钱我怎么拿钱; 八十块也是钱呀,不拿钱次数多了反而得罪人,不拿钱你帮谁不帮谁?”陶越懂她那意思,不由笑道:“这不挺好的吗; 还省得我整天没事干; 老闲着也不好看,邻里邻居看见了骂你游手好闲。这也不耽误我张罗家里建房子。”
“行了行了,不管你了。”郁蔓蔓摆摆手; “反正你明天带我去吃上次那个带骨羊肉汤就行了。”
说到这个郁蔓蔓还真有点好奇。她知道陶越入狱前在省城创业,开宠物店; 搞宠物养殖; 养一些宠物兔、宠物貂,听说还有狗狗和小仓鼠之类的。因为家庭原因; 陶越还在读初中的时候; 十四五岁; 就开始尝试着自己打工赚钱,高中时曾经在宠物店打工,也难怪他会选择做宠物这个行业。
他那时,脑子里真的一门心思创业,相信能通过自己的拼搏努力,闯出人生的一片天空,赚钱,做事业。
那几年她和陶蓝都读高中,也没去看过,并不知道怎么个具体情形,彼时她和陶蓝大概就是陶越的脑残粉,只觉得他干啥都行,肯定能创业成功。两个小姑娘还盘算着,等她们高中毕了业,时间宽松了,要让他捉两只小狗狗来养呢。
然后高考的暑假,陶蓝出事。
陶蓝出事以后,他就把宠物店卖了,宠物养殖场也转手给了朋友,筹钱加借钱把陶蓝送出国留学。之前那几年他也没闲钱买房,除了开宠物店,就只有个应该不大的养殖场,毕竟养宠物又不是养猪养羊,也用不着多大地方。
具体当初这些事,陶越不喜欢说,郁蔓蔓和陶蓝其实也不太清楚。
所以郁蔓蔓好奇,省城又不是北上广,真要是拆迁补偿几千万上亿,还真有点让人不敢相信。
她提出来一问,陶越一边开车,一边就坦然跟她聊起。
宠物养殖场在他入狱时,交给了跟着他创业的朋友,朋友也没多少资金,当时等于是暂时借给朋友经营,产权一直是他的。实在是养殖场处在省城郊区,除了剩下老旧的空壳房子,为了筹钱,里面养的宠物让他七七八八转卖了个差不多。
他当时也想着,给自己留一份事业的根基,等他出来好歹还有个去处。
那地方本来处在城北郊区。当初买的时候还是十年前,零首付就可以贷款,房价还没疯魔到让人牙疼,那地方还只是个偏僻郊区的小破院子,说城乡结合部都高抬了,根本不值什么钱。
他大着胆子贷款先买的一套,当时才二十万不到,两年后养殖场想扩大,又买下隔壁的破院子……他把两处院子连成一处,小宠物这些东西也不需要大阵仗,把院子都围起来建成联通的房舍。
他入狱以后,朋友就用来养兔子,勉强维持着。本来养兔子这个行业这几年也艰难,朋友又经营不善,之后他减刑,五年后,回到养殖场时,养殖场已经是倒闭了,朋友眼睁睁赔钱,干脆赶紧还给了他。
他回去后,重新开始做宠物养殖,两年来虽然努力经营,可世事艰难,他又没有资金,五年的世事沧桑,曾经的朋友也所剩无几了,连个能借钱的人都没有了,也没挣到几个钱,弄得灰心丧气,打算着放弃转行了。
他那时候想,反正陶蓝都已经在澳洲稳定下来,毕业工作了,生活上没有问题,他独自在国内,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不挣钱,干脆关了,找个稳定的工作先养活自己,总不能吃不上饭吧?
这期间城市不断扩张,谁知道忽然一下子,政府城市规划大动作,拓展城市发展空间,行政中心外迁北移,各大机关纷纷规划搬迁到城北外沿,他那个养殖场正好在规划的中心区域。
养殖场旁边开始动工兴建某大局办公楼,北侧紧挨着省医院的分院区和新规划的大学城,而养殖场那一块拍出了当年新地王,卖给开发商盖楼了。
眼睁睁看着养殖场周围的房价一夜之间飞涨了好几倍,还在以想象不到的速度继续飞涨。
郁蔓蔓听得不胜感慨嘘唏,这可真是……简直了。
生活总有太多的山重水复,太多的出人意料。世事艰难,曾经坎坷艰辛,是不是转个角,命运还给你准备了礼物。
“所以,拆迁补偿一个亿?”
“七千六百万,加上新建小区一套140平的住房,不过明年才能交房。我那儿两个院子的地方,虽然老旧房子,可胜在地方大,要是横下心当钉子户,说不定真能一个亿。”
陶越平平淡淡说着,仿佛只是在讨论明天早上吃什么。
金钱是什么?
他辛辛苦苦这些年,创业,入狱,回来以后的艰辛,再创业……忽然一下子,冷不丁砸下来这么一大笔钱,砸得他都有些迷惘了。
他辛苦拼搏奋斗,追求的是什么?钱吗?曾经的想法就是赚钱吧,从小的困难家境,富足优越的人大概很难体会他对财富的那种渴望。
渴望财富,渴望成功,创业却几经坎坷挫折,结果,就这么突然有钱了,真让人不知该作何感想。他摇摇头,慨叹。
郁蔓蔓张张嘴,本来想说点儿什么的,说什么?满心感叹,又把嘴闭上了。
两人一边聊着,车子缓缓回到村里,停在爷爷家的院子门口。郁蔓蔓还在处于神游太空状态。
“熊孩子,下来啦。”陶越好笑地看着她,“这都什么时候了,你今晚不打算睡觉啦?”
“不是,先等会儿……”她指了指陶越,“华子哥,你说给我十万还算不算数?我不还的。”
“……”他无奈地瞥了她一眼,“上回不是要一百万的吗?”
“不要不要,十万就够我花的了。”
“够了?”
“够了够了。”
“身上有卡吗?”
“没有。谁出门溜达还带卡呀。”
“那你先进屋,别冻着。回去给我个卡号。”
“好嘞。”
郁蔓蔓痛快地答应一声,拉开车门钻了出去。呼,顿时一股寒意扑到身上,直往人骨头缝里钻似的,她赶紧裹紧围巾,一溜烟跑回家里。
爷爷屋里还亮着灯,郁蔓蔓推门进去,老爷子围着被子坐在床上,又在看他万年不变的一频道,郁蔓蔓瞅了两眼,是个什么法制节目。
老爷子抬头看见她,责怪道:“买个东西咋还买没影了呢?这么晚不回来,要不是有华子跟着,我都想出去找你去了。”
“贪玩了一会儿,这不是华子哥今天刚买了新车吗,我让他带我兜风呢。爷爷你不懂,新车得多开开磨合。”
“那也够晚了,赶紧睡觉去,炉子上给你温了热水。”
郁蔓蔓答应一声,拎着水壶回去泡脚。
一边舒服地把脚放在热水里泡着,一边从包里拿出平常用的银行。卡,几乎是没再犹豫,也懒得一个个输入卡号,直接拍了一张,微信发给陶越。
两分钟后来了服务信息,提示她银行卡转入十万。
睡前小结:倒计时九十三天,吃荠菜肉和韭菜鸡蛋饺子,明天打算去吃羊肉汤。还有,打土豪分田地,发了十万块钱的横财。
十万块,郁蔓蔓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过这么多钱,想想她倒计时九十三天的小日子,这笔“飞来横财”该怎么花呢?
该怎么花呢?该怎么花呢?
毕竟,她花钱的本领其实不咋地。
算了不想了,先睡觉要紧。等她看完够了眼前这场戏,就揣着钱,背着包,想去哪儿去哪儿,想吃点啥吃点啥,这钱,想怎么花就怎么花。
因为十万块钱的“飞来横财”,郁蔓蔓其实昨晚没怎么睡好,胡思乱想了好一会儿才睡。
不怪她胡思乱想啊,她总觉得倚仗情分,劫了一笔什么“不义之财”似的。
后来就自我安慰一番,反正那个土豪家伙现在有的是钱,八千多万呀,她跟他是啥交情?就当他给她送了个有点贵的礼物了,毕竟他自己都不当回事,小时候啥好东西还不是先尽着她。
于是便心安理得盘算着怎么花钱了。
☆☆☆☆☆☆☆☆
晚睡,第二天偏还有理由早起,郁蔓蔓早晨七点多从床上爬起来,坐在被窝里迷迷糊糊地发呆。
以前独自在外,每天五点多钟就得起床,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