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治帝不言,微微阖上眼,深深的吸口气。只是那微微轻颤的袍袖,不经意间泄露出心中的情绪。
“睡得好吗?你流口水了。”他淡淡的说道,微阖的双眼仍未睁开。
啊!啊?流口水了?哎呀,这可太坏形象了。苏默大惊,连忙手忙脚乱的抬手去擦……。
咦,没有啊,干干爽爽的,哪有流口水?唉哟不对,诈我呢这是。这人真是太坏了,皇帝可以随便胡说八道吗?撒谎不是好孩子!
苏默忿忿的想着,惭惭的放下手来,很是埋怨的白了皇帝一眼。
啪——!
“苏讷言!”
一声拍案,随即就是一声怒喝。那喝声中,满满的都是压抑不住的怒火。
“你——大——胆!”弘治帝拍案而起,两眼冒火的瞪着他,从牙缝里一字一顿的蹦出仨字儿来。
这尼玛绝对是忍无可忍啊,就是泥人儿还有三分土性儿呢。特么的敢对皇帝翻白眼,这么屌你咋不上天呢?
弘治帝也是真见识了,完全压抑不住了啊。
苏默被这一嗓子吓的一哆嗦,两眼茫然,无辜的看向上面。这人属狗脸的吗?怎么说翻脸就翻脸啊?可问题是,这又是哪根筋不对了?好好的发生么火啊。真是的,叫这么大声,吓死本宝宝了……
“你你……。”瞅着那小鹿般的纯净眼神儿,弘治帝忽然兴起阵阵的无力感,满腔的怒火霎时间化为深深的颓然。指着他讷讷两声,终是化为一声叹息。
“你……竟敢在朕的书房中放肆,你可知罪?”
苏默眼珠儿转转,瞬间换上一副诚惶诚恐的神色,一揖到底,惶遽的道:“是,臣知罪。”
嗯?认怂了?嗯,总算还知道点进退。弘治帝诧异之余,心头怒火稍抑。但却仍发泄道:“哦?知罪啊,那说说看,你罪在何处?”
“是是是,草民之罪在,在不适宜的地方,做了不适宜的事儿……”
弘治帝满意的点点头,脸色稍稍缓和。
“草民困了,就该回家睡去。这里是陛下的地儿,草民在这儿睡……呃,不,就算在这儿打个盹儿都是不该的。那岂不是占了陛下的便宜吗?这真是太不应该了……。”
弘治帝面色猛地一僵………
“那什么,可是草民是应陛下之诏来见的啊。陛下不发话,草民也走不了不是?所以,您看这……。”苏默说到这儿,小心的抬头看看弘治帝,两手无奈的一摊。脸上分明一副“我错了,但我很冤枉”的神气。
弘治帝:“……。”
“滚!你给朕滚!杜甫,把他给朕叉出去,叉出去——”一声狂暴的怒吼,忽然从上书房中暴起,直惊的四下里夜色支离破碎、群鸟乱飞……。
第775章 亲亲好不好()
苏默最终还是没能走得了,因为此时早已过了落宫钥的时间。皇城每晚都要关闭城门,除非遇上极特殊的事情,皇帝亲口下旨才能开启。
为了让苏默出宫就要重启宫门?显然某人远还未有那个资格。至于苏默自觉应该守本分的严正表明,草民是男子,不应夜宿皇宫之语,直接被弘治帝不屑的扔过去一句:男人?及冠了吗?毛尚不齐,狂童也配称男儿。
对此,苏默表示遭受到了一万点以上的暴击,愤慨莫名。如果不是双方实力相差委实太大,苏小太爷绝对要让这老皇帝……的闺女知道知道何谓男人!
好吧,这只是愤怒之下的冲动之语。真实的情况是,皇帝的闺女实在太小了,有那贼心却实在没地儿下口啊……
夜宿皇宫说起来很高大上的样子,实际上在古时候,真个是被皇帝准许留宿宫中,也确实是一件天大的恩赐和荣誉。
但事实上,也就那么一会儿事儿罢了,跟赐下御宴的道理一样,都只是个名儿而已。唯一有所区别的是,那御宴的味道实在不咋的,但是留宿的居所条件还算靠谱。至少不会冷着热着……
苏默心性开阔……咳咳,其实是某些时候有点傻大胆,所以倒也并不挑床,这一天经历了不少的事儿,也真是困了。到了安排的地方,倒头就睡,倒也一夜无话。
第二天直直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心安理得的在宫女的伺候下洗漱一番,又进了些吃食。期间,自然免不了又是一番吐槽,将诸般食物贬了个一无是处。
伺候他的太监宫女们何曾见过这种货,全程都是个个满头大汗,神色古怪到了极点。
待到吃饱喝足,早有凤藻宫小监候着,说是皇后娘娘有请。
苏默也不意外,昨个儿刚给小公主治好了病,这一晚上过去了,当娘的心中不实落,要求复诊也是题中之意。
至于弘治帝,此时却正在乾清门那边与几个重臣议事,一时半会儿也没空召见他。
不得皇帝允许,苏默自然便也出不了宫。左右闲着也是闲着,便溜溜达达的跟着小太监一路往后宫而来。
到的门口,不等进门,便远远听到里面一阵阵的欢声笑语。待小太监进去禀告过后,出来传话让他入见。一进门便看到朱厚照站在张皇后身旁,冲着他挤眉弄眼的。
张皇后怀中,小公主太康笑的两眼弯弯,小脸上也是红扑扑的,全然没了昨晚之前那副病恹恹的模样。此时见到苏默进来,顿时两眼一亮,小手一张,娇呼一声:“哥哥抱,要亲亲。”
苏默顿时傻眼,刚刚作出施礼的动作就此僵在一半儿,那一瞬间,好悬没尴尬癌犯了。
这尼玛什么情况?这一见面的,上来就要抱要亲亲的,话说他刚吃过早饭来着……呃,重点是,眼前这只萝莉可是个公主来着,这要是被那个小心眼的老皇帝知道了,还不得当即给自个儿咔嚓咯?
苏默脸儿都绿了。
“苏小卿家勿慌,太康昨夜便说你身上有种很好闻的味儿,她很是喜欢。小孩子家词不达意,却是不须太过计较的。”张皇后慈爱的摸了摸爱女的小脑袋,笑着冲苏默解释道。
苏默这才大松了口气儿,恭恭敬敬的将礼施完,这才冲正瞪着一双好奇大眼睛的小公主一呲牙,猛地做了个鬼脸儿。
小公主一呆,随即便咯咯咯的大笑起来。
张皇后眼底闪过一抹古怪,不由的暗暗摇头。她不知见过多少朝中重臣,但是哪一个在她面前不是恭恭敬敬、谨守礼数的?可这苏小卿家,竟然当着自己的面儿跟公主做鬼脸,这这,这真是也没谁了。
旁边朱厚照毫不掩饰的挑起个大拇指,满脸的眉飞色舞,愈发觉得自己眼光了得,结交的这个朋友,果然不是个寻常俗人。
张皇后看着自己一对儿女的模样,不由的又是好笑又是担忧。太康倒也罢了,本身是个女孩儿家,年纪也尚稚幼,便是这苏默有些亲近亦是无妨;
可自己这个儿子却是太子之尊,储君之位,眼下年纪渐长。如今与这苏默如此投缘,一待日后登临帝位,岂不是要凭空造就出个权臣来?
怪不得丈夫昨夜辗转反侧,一提及这个苏默,便满脸的纠结。对于这个本身就有着救女之功的臣子,偏又入了儿子的眼,实在是打也不是,纵也不是,那感觉怎叫一个郁结啊。
“来啊,给苏小卿家看座。”张皇后心中喟叹着,面上却不露声色,唤人搬来个锦凳让座,这才又道:“昨个儿幸得苏小卿家施法,哀家的太康总算是睡了个好觉。便是直到此刻,也再没反复。只是哀家这做娘亲的,委实心中放不下,还要请苏小卿家复诊一番,以安哀家之心。却是要劳烦苏小卿家了。”
苏默连忙站起身来,拱手道:“娘娘言重了,可怜天下父母心,娘娘心忧公主,正所谓情不自禁,最是正常不过。至于草民,不过举手之劳,何敢谈劳烦一说。便请娘娘将公主殿下放到榻上,且容草民一观。”
张皇后便欣慰的点点头,道一声好,起身将小公主放在床上坐了,自己则拉着朱厚照的手站到床头处看着。
朱厚照急的抓耳挠腮,探头探脑的欲往前凑,却被张皇后拽住,哪容他捣乱。
朱厚照无奈,冲苏默道:“默哥儿,你却要动作慢一点,让我瞧看的仔细些。昨个儿夜里忙里忙慌的,便不曾瞧的清楚,这般好手段,你定要教了我才好。”
苏默便朝他翻个白眼,哪肯理他?这却又让张皇后看的暗暗嘀咕。
榻上,小公主乖巧的坐着,两眼好奇的望着他,不时的下意识的还舔舔嘴唇。
苏默脑门上便耷拉下几道黑线。想起方才小公主的童言,又再想想张皇后的那番解释,估摸着在这小公主的眼中,自己大抵就等同于糖醋排骨啊、红烧肘子什么之类的了。
“嘎嘎,那什么,公主殿下不怕哈,哥……咳咳,不是,那个草民给公主殿下检查检查身体,很快就好……。嗯,很快就好的。”
苏默干笑着说着,只是说到一半儿,忽然怎么都觉得不对味儿。这场景、这台词儿,郁闷个天的,怎么如此熟悉呢?怪蜀黍满脸阴笑,小美眉,不要怕哦,蜀黍给你检查检查身体,很舒服的哦……。
我去!
苏默激灵灵打个冷颤,使劲晃晃头,把那怪异的景象从脑海中驱赶出去。太邪恶了!我可是好人来着,只是正常的检查身体……。我呸!本来就是嘛,我在纠结什么?真他喵的!
抛开胡思乱想,就那么站到榻前,假模假样的微微阖上双眼,再次放出神识,小心的向萝莉公主蔓延过去。
意识中,这具幼小的躯体完全没了昨夜那股孱弱,从上到下,似乎每个细胞都流淌着充沛的活力。他甚至能清晰的察觉到,小女孩体内仍留存着一些生命元气的气息,当他的意识靠近时,便发出欢呼雀跃的亲近之意。
呼——
略略等了一会儿,他缓缓睁开眼,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来。随即转向紧张的看着他的张皇后和朱厚照,微微一笑,抱拳道:“恭喜娘娘,贺喜娘娘,小公主已然完全好了,草民幸不辱命。”
饶是张皇后早已有了心理准备,此刻听到这个明确的答案,一时也是不由喜极而泣,使劲的点点头,过去一把抱起太康公主,止不住的泪流满面。
小太康懵懂的看看母后,又再从张皇后胳膊后面探头看看苏默,小脸上满是迷茫之色,搞不懂为什么母后又哭了。是眼前这个味道好好的哥哥,也不肯让母后亲亲吗?是了是了,一定是这样的。他可不就是都不肯让自己亲亲嘛,刚刚离着那么近都不肯抱抱秀儿……
唉,记忆中似乎一直都是这样,没人愿意抱秀儿,除了母后外。他们都不喜欢秀儿,可这是为什么呢?秀儿明明好乖的。
小萝莉如是想着,小脸儿上布满了委屈,两只大大的眼睛也黯淡下去。只是两只小手用力的抱住母亲的身体,忽然道:“母后乖,母后不哭,哥哥不喜欢让母后亲亲,秀儿亲亲母后。”
嘎?!
这稚嫩的童声一出,张皇后顿时身子一僵,随即不由的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心中又是好笑又是欣慰,一颗心如同融化了一般,使劲的点着头拥着女儿,连连笑道:“好好好,母后的秀儿最好了,母后好开心的……”说着,那泪水却又是忍不住的满溢出来。
小公主两道蚕宝宝眉毛紧紧蹙着,无奈的叹口气,眉宇间渐渐转为坚定之色,一边伸出小手帮张皇后擦着泪水,一边转头看向还在石化状态的苏默,哀声道:“唉,哥哥就让母后亲亲好不好?最多,最多哥哥不喜欢,秀儿就不亲亲了,好不好?”
咣当!噗通——
锦凳翻到,苏默身子一晃,再也坐不稳了,一头从锦凳上栽倒下来。
“公主殿下莫要乱说,你父皇会杀人的!”手忙脚乱的从地上往起爬,苏默凄惨的叫道。
亲亲皇后?我勒个去的,咱不会说话能不能就不要说啊?真的会死人的啊,亲!
“父皇为什么要杀人?是因为你不肯让秀儿亲亲吗?那好吧,秀儿会帮你向父皇求情的。”小公主不理解,歪着头想了想,认真的承诺道。
苏默噎住,满脸的生无可恋。旁边张皇后和朱厚照眼见苏默的窘迫,早已笑的鼻涕眼泪一把一把的了,哪还顾得上再多解释。母子俩,一个抱着肚子直唉哟,另一个却是泪中带笑,花枝乱颤的。
“秀儿要求朕什么啊?哈,朕的小宝贝但有所求,朕无有不应。”正满屋子闹成一团之际,忽的门外弘治帝的声音响起,帘栊一掀,弘治帝大步走了进来。
苏默登时脑中一蒙,忽然只觉无数乌鸦从头顶嘎嘎而过……。
第776章 奏对()
仍然是上书房。
弘治帝略有些懒散的斜倚着龙椅,手中端着一杯热腾腾的参茶,脸上一副似笑非笑的神情乜着下面。
苏默大袖下垂,规规矩矩的恭立着,脸上神气却是茫然中带着无辜。这种似乎是很忐忑的老实头模样,并没有让弘治帝觉得怜悯,反倒是有种牙痒痒的不忿。
“苏默,行啊,你很行啊,果然不愧是少年才子。调戏朕的公主,甚至还牵扯到了朕的皇后。嘿,厉害,真是厉害。”弘治帝乜着的眼神闪烁着危险的光泽,语气中毫不掩饰的嘲讽。
作为一个帝君,以如此的口气对待臣下,这其实已然是一种莫大的失态,按说是绝不该出现的。
是以,坐在殿角负责起居注的翰林学士,都不由忍不住诧异的抬头往这边看了一眼。待要抬笔记录,旁边杜甫冰冷如蛇的目光扫了过来,使得他不由迟疑了下,想了想这才落下寥寥几笔:十二年,上于乾清门问对,默不敢答……
嗯,典型的春秋笔法,还是大刀阔斧那种,一笔带过。
起居舍人职衔不高,但却都是忠正耿直之士担任,忠实记录历任皇帝的言行起居,乃是历史和皇家列祖赋予的最高职责,便是皇帝本人都少有能有所干涉。
只不过人毕竟是人,虽然性情可能会刻板严苛些,但那并不代表他们真的不懂人情世故和转圜。
眼前这一幕显然并不属于常态,又有大内总管太监的明确暗示,这位起居舍人自然也不会太过不给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