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紧闭门户,小心戒备,但决不许任何人踏出馆驿半步。今晚,怕是有大乱子要出啊……。
蒙古馆驿这边的动静,早被厂卫看在眼里。消息报到牟斌处,牟斌刚坐下准备用饭。听的这个消息,哪还有半点胃口,霍然起身急问道:“他们往哪里去了?可知道是出了何事?”
魏敞苦笑着摇摇头:“督帅,那位主儿身份特殊,又有着您吩咐的关照一二,所以大伙儿便没进去,只在外面立了常哨,此事发生的太过突兀,实在来不及摸清状况。至于他们去的方向,应是往皇宫那边去了。属下已经调集人手前去阻拦了,也派了人往京营那边传了信。他们不过区区三百人,倒是闹不起什么大动静来。但这事儿太过骇人听闻,还需督帅赶紧入宫,向天子禀报一声才好。”
牟斌焦躁的在原地转了两个圈儿,怒道:“连情况都没搞清,你让我如何向天子禀报?这帮蛮子当真大胆,若不是看在……。咦,对了,有没有给英国公府上那边传个信儿?”
为什么单单给英国公府传信,魏敞丝毫没有意外。这位蒙古公主与苏默之间的香艳传闻,早已传的天下尽知,都不知有多少个版本了。
此刻听闻牟斌问起,魏敞再次苦笑,叹道:“督帅,苏公子今早入宫,大闹大朝会,被天子羁押后便一直再未露面。直到午时后,和他一起的那位工部观政王守仁一个人出来了,却是满脸忧虑之色。具体究竟发生了什么,又有谁敢去多问。所以……不过以英国公府的能量,这事儿怕是早就得知的。哦,对了,一个多时辰前,英国公便独自出府去了定国公那边,而后两人结伴出了城,此时并不在城中。”
牟斌猛的停住步,沉声道:“慢,你说他们出了城?可知是去了何处?”
魏敞摇摇头,“督帅,咱们锦衣卫监察百官不错,但却也只是坐探各家府中而已。一旦出了府,尤其是到了国公这个等级,实在力有不逮。这个……”
牟斌眉头皱的更紧,他身为锦衣卫指挥使,魏敞说的这些他何尝不知。刚才发问,不过也只是抱着万一的侥幸而已。
自打他接手锦衣卫之后,励精图治、严加约束,一举扭转了锦衣卫往日的形象。其中最直接的表现,便在这个坐探制度上。
锦衣卫坐探各家,督察百官,已然是大明朝野内外,上下皆知的事儿了。然则知道归知道,毕竟谁也不乐意自己家中时刻被人盯着,一点隐私都没有不是。
如昔日太祖、成祖时,负责坐探的锦衣卫简直便等若将各家朝臣的家当做牢狱,而他们便是名符其实的牢头儿。哪家但凡稍有不顺,只要他们歪一歪嘴,顷刻间便是拿入诏狱,家破人亡的下场。
后世一说锦衣卫人皆变色,似乎最出名的便是驾贴诏狱什么的,但是实在若是没有这些个坐探,驾贴什么的哪来的由头?
而再往后,到了正统景泰年间,英宗宠信汪直,厂卫权势直追建国之初,更是有时候连驾贴的程序都省了,只要随便寻个由头,便可将人拿下。
当其时,那才真叫人命贱如草,朝臣不如狗。
而等弘治帝登基,确立以仁治国的纲领后,身为锦衣卫指挥使的牟斌深明上意,首先从坐探制度上做出了改善。
终弘治一朝,锦衣卫坐探制度便成为了一种形式。各家坐探甚至不再刻意掩饰身份,对督察之责,也仅仅限于表层,除了按时回报一些往来信息外,再没了之前黑暗时代的特务属性。
由此,锦衣卫的形象开始大为改观。也正是因此,牟斌虽然得到了众多大臣们的接纳,但凡事有利有弊,信息不再那么精准及时,便是所谓的弊端之一了。
所以此时听魏敞有些苦涩的回答后,牟斌只是叹口气,倒也并没有什么怪罪。
又在屋里踱了几步,正要准备派人再去打探,忽听得外面脚步声响,随后一个锦衣卫小旗快步跑了进来,见了二人单膝点地报道:“启禀督帅、千户大人,咱们派在各家的探子回报,大约一个时辰之前,各家朝臣门前,均有身份不明的可疑人物走动。但大多都只是转了一圈就不见了,唯有两道御史,还有六科给事中是进了门的。每家大约都呆了半柱香的功夫,便又匆匆离开。咱们的人有暗中跟着的,但最后那些人去的地方却是……。却是……。”
小旗说到这儿,忽然迟疑起来,讷讷的不肯说出。牟斌眉头拧成一个疙瘩,面现不愉。
魏敞怒道:“混账东西,在咱自己地头上,有什么不好说的,还不速速讲来!”
那小旗身子一颤,低头喏了一声,这才一咬牙大声道:“据跟踪的兄弟回报,那些人最终消失的地点,全是入了皇宫大内。”
“什么?!”
这话一出,牟斌和魏敞二人同时面色大变,失声惊呼起来。
那小旗不敢抬头,继续又道:“据回报,其时各部衙门、司务之处,也都发现类似情况。蒙古驿馆异动之前,也曾发现可疑人物出现过。只是当时其人并没进入,而且很快便消失了,所以咱们兄弟便也没有在意。”
牟斌和魏敞听到这里,脸上神色愈发凝重了三分。相互对望一眼,才由魏敞摆摆手,将那小旗打发了下去。
待到那小旗下去,魏敞看向牟斌沉声道:“督帅,这事儿怕是有些蹊跷了。既然和宫中牵扯上了关系,那么只有两个可能。”
说到这儿,他微微顿了顿,看着牟斌没再继续。
牟斌负手站在窗前,他当然明白魏敞为什么忽然打住。也明白魏敞所说的两个可能是什么。
其一,便是宫中有宵小之辈作祟,暗中推波助澜,打着不可告人的目的。所谓阴谋,不过争权夺利之事耳。这一二年来,天子精力渐渐不足,已然不似登基之初那般勤政,颇有倦怠之意。
而由此也使得下面人各自生出了些小心思,拉帮结派,互相攻讦,手段越来越是阴谲狠戾,党争苗头已然浮出水面。
而更可虑的是,文官集团随着昔日土木堡事件后,开始大肆抬头膨胀,如今竟有了和皇权相争的苗头,便连天子都深为忧虑震怒,偏偏却没有什么好的对策。
今日之事,怕不又是一场乱由之始;
而其二,那便是今日之事,根本就是天子发动的。至于目的为何,却不是臣子所能揣测的。
这两点,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作为锦衣卫指挥使的牟斌,都不适宜冒然参与进去。
前者,政治斗争最是残酷,在没彻底搞清状况时就冒然出头,绝非明智之士所为。
而且到了这个层次的斗争,往往其中牵扯的利益、背景复杂到让人眼花缭乱的地步。各方大佬也不会在初时就暴露出自己的诉求,唯有到了最后关头,才会出面行雷霆一击,锁定胜局。
所以,以牟斌的身份而言,此时最好的对策便是谨守本分,决不可轻易表现出任何倾向。当然,第一时间向皇帝禀报,是绝对不可避免的。否则,不用等到战队,首先皇帝就要取了他脑袋去。
厂卫乃是皇家鹰犬,天子的私奴,若是知情不报,那不是找死是什么?所以,若是前者,牟斌接下来要做的事儿也不必魏敞多做赘言了;
但是若是第二种情况的话,那这里面的意味就大不同了。正如之前所言,锦衣卫是天子家奴,天子若要行此隐秘之事,何以作为家奴首领的牟斌竟然不用?甚至连半点风声都没得到?
此中种种,细思恐极!
故而,若是真如后者的话,魏敞未尽之意,便是恰到好处的表明自己的立场,效忠之意不言而喻。
那么,如今是进是退,如何应对,便都在牟斌的一念之间。
第757章 佳人有计()
“进宫!”
不过片刻之间,牟斌脸上先是犹疑,但随即便转为坚定之色,沉声说道。
“督帅!”魏敞猛的抬头看他,下意识的叫道。
牟斌看了看他,缓缓的道:“义夫,我等乃家臣!”
魏敞抿嘴不语,想了想又道:“属下去调一旗亲卫,随督帅一起。”
牟斌微微摇头不言,只大步往外走去。魏敞急道:“督帅……”
牟斌脚步一顿,回头淡然笑道:“东厂那边可有异动?”说罢,再不理他,转身大步去了。
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让魏敞不由的一愣。但微一凝思,不由顿时恍悟。抬手拍拍自己额头,低声嘟囔道:“却是自己吓自己了……”口中念叨着,脚下却是不慢,三步两步追了上去。
是呀,厂卫皆是天子家奴,便真是如后者猜测那样,锦衣卫这边不动,那东厂那边就必然有所动静。
但是从传回来的消息看,东厂那边却并无任何异常消息回报。这说明什么?这说明东厂也跟自己这边一样,并没参与到这次事件中。总不可能天子要同时对付厂卫两家吧,那才是叫胡闹呢。
这事儿开始便透着诡异,又来的太过突兀,以至于连他都忽略了这一点,这才有些失措。如今被牟斌这么一点,顿时反应过来。同时,也不由的兴奋起来。
有人要搞事儿好啊,若不搞事,自己这些人如何能挣到功劳?眼下必须要紧跟督帅,却是不可错过这个机会。
与此同时,忠义坊东厂之中,此时的东厂督公萧敬负手站在窗前,微微仰望着窗外昏暗的天空,脸上满是沉思之色。
身后,东厂几大档头一列排开,个个满面紧张之色,紧紧的盯着他的背影,都是下意识的屏气凝息,连大气儿都不敢喘。
半响,萧敬转回身来,看到下面这些人的神情,先是一鄂,随即笑骂道:“一帮子猴儿崽子,该干嘛干嘛去,又来咱家这儿做的什么戏。咱家一向对爷爷忠心耿耿,用心办差,那些腌臜事儿却扯不到咱家身上。滚,滚,都给咱家滚。”
他尖声笑着赶人,众档头这才纷纷大喘了口气,脸上神情放松下来。王义等几人级别不够,得了离开的话儿,连忙躬身应诺,依次出门去了。
独几个平日里的大佬自动留下,佥事李清待人都走空了,这才上前一步皱眉道:“督公,真的便什么都不做?”
萧敬横了他一眼,淡然道:“做什么?你想怎么做?眼下这会儿多做多错,稳住待命才是上上之策。”
李清眉头一片阴云,叹气道:“督公说的怕不有理,然则那李广毕竟是咱们内侍中人,杂家只怕会有人跳出来说嘴。”
萧敬听闻李广的名字,眼底倏地闪过一道寒芒,冷声哼道:“大内二十四监,内侍多了去了,还能事事都扯到咱们头上不成?勿须多虑,只消派人给咱家盯牢了那厮,莫使其走脱了。一待有变,莫问其他,立即拿下。到时三头六面,爷爷乃是圣明天子,自有分辨。”
李清点头应下,但又迟疑道:“那……苏……那边就这样了?要不是不是派人去拦阻一下那蒙古公主,也算表个态?”
萧敬闻言一瞪眼,挥袖斥道:“糊涂!”
李清身子一颤,躬身道:“是。”
萧敬这才神色稍缓,哼了声道:“此时去拦,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咱们又以什么立场去拦?嘿,怕不有人唯恐咱们不去呢。你信不信,只要咱们这边露了头,不管说了什么做了什么,立即就会有个天大的屎盆子扣下来,届时便是百口也莫辩了。嘿嘿,嘿嘿,倒是好算计,好算计啊。”
李清愕然,猛然想到一种可能,顿时出了一头一身的汗,眼中露出惊震骇的神色。
萧敬冷冷的扫了他一眼,挥挥手不耐道:“行了行了,便按照咱家的吩咐去做事吧,其他勿要多想。”
李清这才颤颤的擦了擦脑门上的汗,手颤足抖的去了。
屋里,萧敬目送着他离去的背影,脸上轻松的神色渐渐敛去,代之而起的满是凝重担忧之色。
“好算计,好算计啊。这是一记绝杀,亦是阳谋。苏讷言,但愿你真有大气运能躲过这一劫,莫使咱家失望……”
低沉的呢喃,语不可闻,在昏暗的屋中低低盘绕不去……。。
“这是阳谋!”同样的语句语气,在程府的后院绣楼中响起,程月仙白皙娇嫩的小脸上满是冷厉之气,一双清澈的明眸中怒气勃然。
钏儿一脸茫然,呆呆的看着眼前震怒的小姐,又转头看看一旁满脸苦涩的安管事,两只白生生的小手紧张的纠结在一切,心中只一个劲儿砰砰跳着。
是有人要害姑爷吗?可为什么呢?姑爷那么好的一个人,若不是他,老爷怕是早就去了。要是老爷真有个三长两短的,怕是姑娘以后的日子也要艰难多了。
唉,为什么好人总是要被人害?老爷是这样,姑爷又是这样。那些坏人最是可恶,应该都被千刀万剐下地狱才好。但愿,但愿这事儿可千万别拖累了姑娘才好。
小丫头不明白那些大道理和里面的弯弯绕儿,她小小的心思里便只有自家小姐,只盼着自家小姐千好万好。至于那位姑爷,虽然满心感激,却也只能阿弥陀佛了。
想到这儿,她不由的紧张的又看看自家小姐,随即把满是期盼的目光看向安管事。
只是此刻安管事哪还顾得上留意她一个小丫鬟,他此刻满心满脑的都是为眼前事儿发愁。钏儿或许只能想到自己小姐的利益,他却是明白,这次的事儿,怕是一个不好就要让程府也陷进去了。依照自家小姐的性子,是绝不会就此放任不管的。
果然,怕什么来什么,程月仙接下来的一句话,登时让他不由的呻吟出来。
“立即备车,我要出门。唔,安叔,你安排下,莫使我爹娘知晓。”程月仙清冷的语音在耳边响起,淡然却透着不容抗拒的坚定。
安管事简直要哭出来了,慌不迭的拦住劝道:“恩娘,恩娘,你冷静些。这事儿,哪是你一个女儿家能管的?再者说了,你那些猜测毕竟只是猜测,说不定此事另有转机也说不定呢?所以,咱们还当从长……”
“安叔!”
他一番话不等说完,就被程月仙端然打断。安管事一僵,脸色不由垮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