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迈上一只脚,却听后面一阵脚步声传来,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叫道:“姑爷,姑爷等等。”
苏默一愣,回身看去,却见正是方才大厅门口见过的那个小婢钏儿。他倒是不知道钏儿其实是程月仙的婢女,还当是李氏身边的丫鬟,赶忙下了车,一本正经的作揖道:“姐姐唤我,可是伯母有何吩咐?”
钏儿一呆,随即捂嘴轻笑,两只大眼睛都弯成了月牙儿。“好叫姑爷知晓,婢子可不是夫人房里的,而是咱们小姐的人哩。喏,这个是小姐让婢子送过来的,道是姑爷现在不方便露面,在外行走还是遮掩些好。”
说着,将手里挽着的一个小包裹递了过来。见苏默发愣不接,不由撇撇嘴,将那包裹往张悦怀里一塞,歪头看看苏默,葱段儿似的一根手指点着腮边,蹙眉道:“还道作出那般好曲儿的,定是个风流人物,却不知竟是个呆头鹅似的书呆,也不知小姐日后会不会被闷坏。”
说罢,忽然吐吐舌头,似是也省悟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转身便要逃走。跑出两步,忽的又停住,冲苏默挥挥手道:“喂,呆姑爷,那可是咱们姑娘亲手缝的,你可莫要辜负了我家姑娘。不然,哼哼。”说着,再次挥了挥小拳头,这才转身一溜烟儿的跑了。
呆……呆姑爷?!
苏默一脑门的黑线,眼角突突突的直抽抽。旁边胖爷几个都把身子转过去,不叫少爷看见自个儿憋不住的笑。
张悦却是已经笑得蹲到了地上去,捂着肚子唉哟唉哟的叫着。这个叫钏儿的小丫头真是太有趣了,娇憨天真,什么话都敢说啊,真是太可爱了。
苏默仰首向天,无语凝噎。这尼玛,今个儿一上午出的糗,顶得上一辈子了。算了,虱多不咬,债多不愁,爱咋咋的吧。
伸手一把抢过张悦还抱在怀里的包裹,自顾往车上钻了上去。这帮没天良的混蛋,全都是损友,不理他们。
坐在车厢中,将包裹打开,里面包着的却是一件大氅。阵脚细密,做工甚是精细,显示出制作这大氅之人不凡的女红技艺。
我去,好活儿啊。苏默心下赞叹着,这尼玛要放在后世,妥妥的万把块朝上啊。看来自己这个未来的小媳妇儿,不单单是个女诸葛,还是一个有着贤妻良母潜质的贤妻啊。
想着这般贤惠聪敏的女子,日后将与自己牵手一生,不由的得意不已,之前的郁闷顿时一扫而空。
车帘掀动,车厢里光线一明一暗的交替间,张悦也闪身爬了上来。脸上仍带着压抑不住的浅笑,目光落在苏默手中的大氅后,却是微微一怔。探过头来看了看,又伸手摸摸,不由由衷的赞道:“哥哥,咱家这位未来的嫂嫂,定是个会持家的,哥哥真好福气。”
苏默就得意的昂昂头,伸手拍开张悦抚在大氅上的手,傲然道:“那当然,也不看看哥是谁。挑媳妇儿能差了的吗?欸,起开,别乱摸,洗手了没?摸脏了咋办。”
张悦气结,翻了个白眼缩回手去。眼珠儿转了转,忽然正色道:“哥哥,可想好了待会儿怎么做?还有,怎么忽然间的,那边就放人了?这里面可是有些古怪啊。”
他久在京里,最是了解锦衣卫那套。像程敏政这样的案子,若不是有什么特殊情况,那可绝不会这么轻易的被放出来。更不要说,皇帝还亲口嘱咐不准用刑一说了。这得是多大的圣宠啊?
可要是真的有这么大的圣宠,又怎么可能出了前面的事儿,由着程敏政被打入镇抚司诏狱?古怪,实在太古怪了,完全不合情理嘛。
说起正事儿,苏默也严肃起来。不过相对张悦的不解,他心里却是多少有了些谱儿。抬眼看看张悦,嘿然道:“悦哥儿,你可听过这么句话?叫做,礼下于人必有所求?这事儿说古怪,却也不算什么古怪,无外乎就是有所求三字罢了。”
张悦一惊,失声道:“什么?你是说皇……呃,那边对程家有所求?怎么可能!”
苏默哼了一声,淡然道:“谁又说是对程家有所求了?就不兴是对英国公府,又或者是对哥哥我吗?”
张悦噎住,愣愣的瞪着苏默,半响才苦笑道:“哥哥,这都什么时候了,能不能不开玩笑了啊?普天之下,莫非王臣;率土之滨,莫非王土。那位富有四海,这天下还有什么是需要求的?我却是想不到英国公府有什么,更不用说哥哥你一个……咳咳,嗯,哥哥懂的哈。总之,绝不可能。”
苏默就怒目而视,严肃的道:“悦哥儿,你这是几个意思?我咋滴了?我一个什么,你咋不说了,咳嗽个什么劲儿?哥是没钱没势,可是哥有才啊,知识就是财富,知识就是力量,懂?赶紧的,赶紧收回你那遭恨的嘴脸,咱们就还能做好朋友。”
张悦张了张嘴,知道这位哥哥很无耻,但是无耻到这种地步,还是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之外。
呆呆的瞪了苏默半响,眼见苏默板着脸,俨然一副你不道歉就坚决不妥协的模样,最终只得华丽丽的败退。拱拱手苦笑道:“成,小弟错了,小弟不该说实话,这行了吧。”
苏默这才面色稍缓,但猛的反应过来,怒道:“什么叫不该说实话?这是实话吗,是实话吗?你真心说,哥有没有……”
“得得得,口误,绝对口误!哥哥大度,就莫要跟小弟计较了成不?”眼见得这位又要长篇大论了,张悦脑门上一堆的黑线搭下,连忙举手投降,赶紧给他止住了。
苏默这才罢休,得意洋洋的收兵,低下头轻轻抚摸着那件毛皮大氅,满脸都是陶醉满足之色。
张悦就揉揉脑门,叹气道:“哥哥欸,咱这说正事儿呢。你难道就真的不觉得这里面有古怪吗?至于你说的有所求,恕小弟愚钝,真的想不到会有什么所求,哥哥可能为小弟解惑?”
苏默头不抬眼不睁的,随口道:“讲真,我也不知。”
张悦好悬没一口老血喷出来。我勒个去的,你也不知?你也不知你刚才说的跟真事似的,还吹胡子瞪眼的跟我这耍横?
听他不说话了,苏默这才抬头看了他一眼,慢条斯理的抖开那件大氅,自顾往身上披了,左右扭动下身子,但觉无一处不合身的,由是脸上又笑开了花。
张悦看的气结,狠狠翻了个白眼,赌气不理会了。左右那是你老丈人,你自个儿都不着急,我这儿跟着瞎着急个屁啊。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淡吃萝卜闲操心。
“早上顺天府经历庞士言来拜访过,你听说了吧。”他这不说话了,苏默那边终于是幽幽的开了口。
张悦一愣,下意识的点点头。
“庞士言跟我说,前些日子,宫里的大太监李广曾经找过他,转着弯儿的打听过我,似乎很急于见我。”苏默一手抚摸着身上的大氅,一边淡淡的说着。
张悦听的就是一怔,若有所思起来。
“哥哥的意思是……”
“不是我的意思,而是那边的意思!一个宫里的大太监,若没得了明确的指令,会如此堂而皇之的跑出来,找一个外朝的臣子吗?而且,还是打听我这么个小人物。”
张悦似有所悟,手抚着下巴沉思,目光闪烁不定。
苏默又道:“你也知道,我这次回来,其实是有些不讲规矩的。若是放在往常,可不知早被弹劾成筛子了。可是这次,你看可有谁跳出来弹劾我了?别说人家真不知道,当日那王义可就在我身边呢,这事儿不过是大伙儿面上维持着好看,实则都心知肚明,不去挑明罢了。可正如你所言,你哥哥我不过一个区区乡下来的穷小子,若无特殊情况,又何须这般对我?所以说……”
“所以说,定是那边对哥哥有所求,才会如此纵容。但是哥哥如今也只是猜测,所以说并不知道他们求的是什么,对吗?”张悦兴奋的接过话头说道,眼中亮闪闪的。
苏默嘴角微微勾起,傲然点点头。但是随即却又眯起眼来,似自言自语,又似询问般的呢喃道:“是的,究竟是求什么呢?”
第652章 小儿密谋()
“老祖宗,既然您知道了那苏默回来了,为何不当面去找他,偏要通过那王义带话?这岂不是白白给那王义送功劳,您这又求的什么呢?”
同样的问话,正在宫里某个房中发生着。只不过问话的却是一个小手巾。此刻,小手巾正满面阿谀的给李广揉着肩膀,李广闭着眼,舒服的哼哼着。
听到这个小手巾的问话,哼哼声戛然而止,睁开眼瞟了这个小手巾一眼,目光森寒而阴冷。
小手巾顿时浑身一寒,噗通翻身跪倒在地,抬手啪啪给了自己两个嘴巴子,哭丧着脸颤声道:“是孩儿该死,是孩儿该死,不该乱问的,不该乱问的。还求老祖宗饶了这遭,再也不敢了。”
李广这才哼了声,重新闭上眼睛,淡然道:“行了,起来吧。若不是看你平日里孝顺,此番便要把你扒了皮,扔西苑里去。”
小手巾吓的一哆嗦,脸儿都白了。趴在地上连连磕头,不迭声的叫着不敢了。直到额头都发青,隐隐透出血丝来,李广才再次叫起,小手巾这才颤巍巍的站了起来。
连脑门上的灰都不敢擦,轻手轻脚的绕到李广身后,继续为他捶肩揉背起来。
李广闭着眼,似乎睡了过去。半响,忽然发出一阵夜枭似的低笑,轻声道:“杂家自然知道那苏默回来了,可杂家也听说了,杜甫那个老东西已经在爷爷耳边嘀咕过杂家的坏话,把杂家的心思都给戳出去了。如此一来,原本可行不可行的事儿,那可就成了不行就是杂家的错处,行了却绕不开那老东西的好处。哼,真当杂家是傻的吗?”
他喃喃的说着,似解释又似自语,说到这儿却又顿住了。身后的小手巾竖着耳朵听着,却是再也不敢多插一句话。
又半响后,李广阴森的声音才有响起:“杂家让那王义去,看似却是给了一份功劳,但前提是,那叫苏默的真个是有本事的。但若是一旦不行,嘎嘎,那可就跟杂家没关系了。要知道,杂家不过就是随口一提,真要追查起来,却是怎么也怪不到杂家头上来的。可是那王义就不同了,嘿,那王义,可是萧公公的人哩。你说,若是萧敬因此被牵连到了,他最恼恨的会是谁?而若是萧敬因此倒了,那司礼监空出来的位置……嘿嘿嘿,嘎嘎嘎……”
老太监说到这儿,忍不住尖声笑了起来,阴暗的小屋里,顿时如同夜枭嘶啼、百鬼嚎哭一般。
小手巾听的心中骇然,一张小脸上满是惊怖的神色。脑袋使劲的缩着,浑身都不可自抑的颤抖着。
在这大内皇宫之中,最可怕的不是偶尔做错什么事儿,也不是不经意间得罪了什么人。最可怕的,恰恰就是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一些隐秘。往往就是这些个隐秘,使得许多前辈就此忽然人间蒸发,连骨头渣都不带剩下半点的。
他哪里想到,自己冷不丁间的,竟然得知了这么个秘闻,还是牵扯到杜甫、李广和司礼监萧公公三人间的恩怨利益之事?这下可还有的活吗?
小手巾越想越是害怕,抖索的按在李广肩上的手都不利索了。
嗯?!
李广的笑声戛然而止,猛地起身回过头来,阴冷的目光直勾勾的瞪向小手巾,瞬也不瞬。
小手巾吓的噗通软瘫在地,砰砰砰的连连磕头,颤声道:“祖宗祖宗,老祖宗,孩儿最是忠心的,绝不会泄露一丝半毫风声的。不不不,孩儿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没听到……老祖宗饶命,饶命啊……”
李广死死的盯着他,任由小监磕的头都破了,满脸是血。半响,直到那小监失血过多,身子都跪不稳了,这才嘎嘎笑了两声,俯身伸手将他拉了起来,淡淡的道:“你这崽子,怎么这么冒失?老祖宗最是疼爱你的,如何会不信你?好了好了,这便去洗洗下去歇了吧,真是的,不知道的看了,还当老祖宗怎么不体恤下人了呢。”
小手巾浑身哆嗦着,脸色灰白灰白的,但是听到这话,还是不由的大松了口气儿。欢喜的又跪下磕了个头,这才如逢大赦般退了出门。
房内,李广目光幽幽的目送着小手巾的背影,脸上假作慈祥的神色忽的诡谲起来,满是阴森得意之色。
外面,小手巾跌跌撞撞的跑着,一路避开人多的地方,径直到了一处假山怪石林立之处,便在一块大石下倚了,左右看看,见并无他人踪迹,这才长长松了口气儿。
抬手摸了摸脑门上的伤口,不由的嘶的倒抽一口冷气,疼的呲牙咧嘴的,眼泪就忍不住流了出来。想着这般日子,终究逃不过哪日便就此默默死去,心中的恐惧便怎么压抑不住,原本还只是抽抽搭搭的哽咽,也变成了低低的呜呜哭声。
“忠儿,忠儿!你这是怎么了?可是又挨打了?”正哭着,忽然一个声音在身后响起,忠儿吓了一跳,哭声戛然而止。急扭头去看,待得看清来人,却又忍不住嘴儿一瘪,眼泪又泉涌而出。
“钱大哥,你来了。我……我……呜呜呜,我怕是活不了了,这番真的要活不了了……”他大哭着,挣扎着起身扑倒来人怀里叫着,身子也不可自抑的颤抖着。
在这宫里,他无亲无故,唯有这个钱大哥往日里跟他交好。如今相见,俨然如同见了至亲一般,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恐惧,终是放声大哭起来。
这人却是个年约十三四的少年,生的眉清目秀,眼神灵动。只是却做了一身杂役打扮,殊为古怪。
要知道在皇宫里,一般做杂役的也都是太监,如此人这般的,却极是少见。
这个少年叫钱宁,乃是太监钱能的养子。那钱能原是宪宗时太监梁芳的死党,在宫里极有权势。
后来梁芳身死,钱能也被牵连,但最终却被他寻着机会买通了主事的,最终逃的一死。只不过往日的权势却是一去不返,只靠着这个假子奉养。
而钱宁打小伶俐机灵,最擅察言观色,又因整日介跟大汉将军们混在一起,很是学了一些拳脚枪棒。小小年纪,竟能开的一石弓,射的一手好箭。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