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峰山地势复杂,多由山岗组成,而山岗之间却又有平原丘陵相连,不但利于埋伏不说,更是给了蒙古骑兵突击之利。
更重要的是,这里离着王庭的距离不远也不近,快马奔驰不过两三天的时间便可抵达。而要再远了,动用王庭的兵马便有些鞭长莫及了,若没有大量的牛羊跟随补给,是无论如何也不能长途奔袭的。
而一旦有大批的牛羊跟随,不说王庭立刻便能知道,便是走在前面的大明使团也休想再瞒过了。
这刚刚双方结了盟,就算装也得装个样子,右帐汗王除非想要立刻造反,否则是绝不会冒这种风险的。
所以,在最开始离开的时候,苏默的队伍便外松内紧,魏氏兄弟的原班人马全数散开,先是化整为零散了出去,然后又再远处重新集结,暗暗潜伏在侧。
而替代这些人马的,便是常家的私军,以及蒙简率领的三百蒙家骑士。再就是奥利塞斯的瑟雷斯战士和庄虎、唐猛的百十亲卫了。
按照大明军制规定,钦差使团的护卫全由朝廷派出。钦差自身的护卫之数虽没有明确规定,但也不能太过。如苏默这样,常家、魏国公府的私军,都是不能跟随入京的。除非有明令宣召,否则必将给两家带去大@麻烦。
毕竟,常家也好,魏国公府也罢,都是明廷极为忌惮的存在。打从成祖之后,便以种种借口将两家摒弃在外。
魏国公府看似显贵,但只一个世镇南京,便等于将其限制死了。而常家更是在一连串的打击下,最终只留下了个空衔顶着,实则早已名存实亡,彻底被清除出朝廷序列了。
所以,常氏兄弟也好,魏氏兄弟也罢,都不能跟着苏默堂而皇之的入京。而反倒是蒙简所带的蒙家军,却可以私兵的身份跟随。
眼下既然一切顺利,预料中的袭击没有发生,虽然苏墨心中疑惑,却也不得不在此与众人分手了。毕竟,再往前,广武镇那边便已算是大明往草原这边的前站了。双方的探子,从这里开始,已然多如蜂蚁,两下里甚至都互相有些熟悉的,还能不时的一起喝一杯。
“那,默哥儿,咱们这便后会有期了。此番得与默哥儿并肩而战,实为凭生快事。还望日后默哥儿休忘了咱们兄弟,有暇时多来凤翔府耍耍,某等自当扫榻以待。”
常虎常豹两人就马上与苏默抱拳作别,言中大有不舍之意,却浑无凄切之音,倒是豪迈洒脱之气尽显,果然不愧三秦男儿。
苏默微笑着点头,让人取了大碗来,与常家兄弟共饮。饮罢,慨然道:“此番得各位兄长千里驰援,此中情谊,非一个谢字可言,小弟便也就不落那个俗套了。千言万语、兄弟之情,尽在不言中。几位兄长还请代小弟回去问候常三爷,就说小弟待这边事情处理利索后,日后必去给他老人家磕头问安。”
这话却是等若以通家之谊视之了,常氏兄弟大喜,连连点头不已。常熊常罴两个更是上前狠狠给了苏默一个熊抱,大巴掌拍的苏默后背呯呯直响,若不是他被神石改造过后的身子,比之常人强壮百倍,估摸着这几下就能给他拍趴下了。
这边辞过常氏兄弟,苏默又转向魏氏兄弟。对于魏氏兄弟,却与常家兄弟不同。双方不单单是因着魏国公世子徐鹏举的关系,此番深入大漠,更是折损了魏二魏三两人,这份沉甸甸的战友之情,已然远超两家通谊之好了。
苏默举着大碗,默默的看着魏氏六兄弟亦是微微激动的神色,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下心中的情绪,沉声道:“好兄弟,一辈子;有今生,没来世!诸位兄长,你我之间,勿须多言。这前三杯酒,咱们一起先敬二哥、三哥两位,愿他们英灵不远,且等他日地府相聚,旌旗十万斩阎罗,不亦快哉!”
魏壹等人听闻他提起两位死去的兄弟,不觉都红了眼睛。想及兄弟八人,共同出关,回去时却枝叶凋零,手足伤损,心中实在悲不自已。
性子最是冲动的魏四还最幼的魏八,更是呜咽出声。魏壹强忍着夺眶而出的泪水,转头看看二人,泣声斥道:“哭些个甚么!老二老三死得其所,不负我八健卒之称。而今有了默哥儿这话,亦可瞑目了。来,正如默哥儿所言,他们前行不远,咱们自有相会之时,待得他日相聚,更为鬼雄!饮胜!”
说罢,先是将头三杯酒洒与地上,随后七人共同举杯,齐齐饮了,将空酒碗便往地上摔了,各自与苏默使劲一抱拳,随即翻身上马,唿哨一声,已是当先飞驰而去,片刻便不见了影子。
那边常家兄弟也纷纷再次抱拳,叱喝声中,引着家丁们紧跟而去。不过瞬息间,还满满的大营,便忽然人去楼空。
苏默静静的站着,遥遥目送众人离开,直到看不见人影了,还是一动不动。
图鲁勒图担忧的看着苏默瘦削的背影,心中大是心疼,欲待上前劝慰,旁边转过胖爷拦住。微微摇头轻声道:“公主不必担忧,且让他一个人待会儿就好。”
图鲁勒图欲言又止,嘴唇翕动几下,但却终是发出微不可闻的一声轻叹。
直到老半天后,苏默才转回身来,看着满脸担忧的图鲁勒图,上前轻轻拥住她,嗅着她发髻间的清香,柔声道:“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图鲁勒图紧紧的回抱着他,将臻首伏在他胸前蹭了蹭,摇头道:“雄鹰总是孤独的飞行,从不会因为同伴的离去而悲伤。因为它们明白,它们的牧场比大地广袤百倍。我的爱人,你和你的同伴们都是天上的雄鹰,总有一天你们会再相遇的,只要你们翱翔的雄心不熄。”
苏默微微一怔,随即不由的莞尔一笑,抬手刮了下她挺翘的鼻子,笑道:“没看出来,咱们的母兔兔还是个哲学家呢。”
图鲁勒图一呆,蹙起好看的眉毛仰头问道:“什么是蛇学家?跟蛇有什么关系吗?我不喜欢那种软趴趴的东西。”
苏默窒了窒,哈了一声干笑,揽着她往回走,边道:“你说的太对了,我也不喜欢蛇。但我喜欢吃它们的肉,那可是不可多得的美味……”
图鲁勒图就有些懵,搞不懂怎么忽然就谈到吃上了。两人一问一答着,少女娇憨的声音清脆如铃,令人闻之忘俗。
“伟大的主上果然无所不能,连蛇这种邪恶的东西,都以食物看待。哦,我赞美祂!作为祂的使徒,我是多么的荣耀啊。”忠诚的使徒佛朗西斯科一脸钦佩的说道。
胖爷看傻子似的看他一眼,摇摇头,撇嘴鄙视道:“傻叉!”
弗朗西斯科大怒,转头怒目而视道:“你,该死的蠢猪!我听到了,你是在辱骂我吗?你竟然敢辱骂伟大主上最忠心的仆从,我要和你决斗!为了荣耀!”
胖爷脚下一顿,回头看看他,脸上似笑非笑,点头道:“你确定?”
弗朗西斯科一窒,这才想起来这个胖子是多么邪恶的存在。只是嘴上却不肯示弱,哼道:“好吧,看在主上的面子上,我宽恕你这次愚蠢的行为。但是没有下一次了,没有!听懂了吗?否则,下次我会狠狠的教训你,让你明白,冒犯一个伟大的魔神使徒,将是多么愚蠢的一件事儿。我发誓!是的,我向伟大的魔神大人发誓!哼哼,我真是一个仁慈的人,你可太走运了。”
忠诚的使徒大人嘟囔着走了,只是脚下的频率着实太快了些,这让他看上去显得颇有些滑稽。
众瑟雷斯战士,便有的低声笑了出来。这让弗朗西斯科大人脚下走的更快了。这些个野蛮人,也不知主上看上他们哪一点了,完全都宠的不像样子了。必须要找时间跟主上谈谈这个问题了,这将影响到他老人家的形象的。
弗朗西斯科暗暗的想着。他总是很固执的以贵族的要求看待一切,这甚至包括他最敬畏的主上,不得不说,这也是一种执念了。
队伍再次上路已是第二天一早了。没了常家和魏国公府的两队人马,苏默这边的队伍顿时缩减了一大半。
于冕于老大人有心让他加速跟上,但一看到这小竖子仍是留在蒙古别吉的车驾中,不由的就是心中憋气。思来想去,终是决定不去自己找气受。
爱怎样怎样吧,又不是我儿子,我操那份心干毛?这般想着,索性连催促也懒得催了,由得这一小队人优哉游哉的慢慢跟着。却没发现,随着时间的推移,两下里的距离却是越来越大,待到前方都能看到广武镇的城门楼了,却忽然惊觉,后面苏默等人竟然没跟上来。
于冕大惊,连忙使人去催。不多时回报,蒙古别吉去了捷胜冈祭拜亡母去了,苏副使也一同跟去了。
第619章 闹别扭()
大明使团今次返回的路线,实则就是昔日成祖三伐蒙古时的路线。打从出了关后,沿路大多地名都是由其时随侍在旁的大臣金幼孜,按照朱棣要求命名的。便比如赛汗山、广武镇、捷胜冈等等。
这其中,广武镇乃是一处遗址,却是明初时太祖朱元璋伐和林时所筑。至成祖时,已然只剩下城基罢了。
而在广武镇外,再往北过了怀远塞,便是捷胜冈了,乃是一处颇为险峻的山脉,当地人多言此山有灵异。
昔日成祖至此时,曾有灵泉冒出,被认为乃是祥瑞。而广武镇也算是一个明显的分界线,广武镇以南开始,便渐渐多往来人迹,往北便渐渐深入草原。
所以,这也是图鲁勒图之所以要在此处祭拜母亲的原因。
到了山下,苏默放眼望去,但见满山桃树,榆林丛生,山不甚高,上空却云阴四合,冷风凄凄。左近一块大石矗立,隐约似有字迹。
苏默上前拂拭干净,却见乃是三个大字:云石山。不由诧异,遍问左右,竟没人知道。正疑惑间,忽听后面有人招呼,转头看去,却见是顾衡带着几个侍卫,正气喘吁吁爬了上来。
待到近前,顾衡大口喘着气儿,苦笑道:“讷言,你这到底是出使还是闲游?岂有弃上官于不顾而自嬉戏之理?幸得于大人心大,不屑追究。倘若换的个旁人,怕是一个狂悖无形、恣意妄为的罪名是逃不脱的。你呀你……”说着,自顾寻了个地儿坐下喘气,叹气摇头不已。
两人通过这些天的接触,已然甚为熟稔,说话便也没那么守礼疏离。称呼上从苏副使改为如今的直呼其字,便可见一斑了。
苏默翻了个白眼,撇嘴道:“这有什么,我本来也不想做官,谁爱弹劾谁弹劾去,怕他个甚?所谓无欲则刚,真正的清流便是我这般了。倒是你家那位于大人,妄自自诩清流,实则嘛,哼哼。”
他冷笑了两声没有接下去,顾衡无言以对,只能继续苦笑。喘了一会儿气,算是歇息过来,这才低声劝道:“我知讷言清高,然虽君子不党,奈何人在其中,有些面上的事儿,还是需要维持的。岂不闻曲高和寡、至察无徒?好了好了,知道你不愿意听,我便不说了。那位别吉呢?怎的不见?”
苏默抬手指了指上面,道:“她自在上面祭拜她娘亲,我跟着随了礼便先下来了,也免得打扰人家娘儿俩说些私密话。这半会儿,估计也差不多该下来了,且等等吧。对了对了,都说你是个博学的,又生性狡猾,可能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不是说叫捷胜冈的吗,怎么又多出个什么云石山来?”
顾衡无语,博学和狡猾挨得上嘛?这话倒是夸我呢还是损我呢,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忽然变色站了起来,恭恭敬敬的整了整衣衫,对着那刻字的石碑行了一礼。
苏默饶有趣味的看着,等他行礼以毕,这才笑道:“怎么,原来这里还是什么大人物的墨宝吗?竟然你这般郑重。”
顾衡瞪了他一眼,左右看看,这才拉着他往旁走开两步,恨铁不成钢的道:“你也号称是北地才子,岂不知这乃是我成祖朝时,永乐大帝亲口命名之所?捷胜冈乃是建国初遗留的称呼,这云石山才是成祖所名,取的便是此山多云母石之意。”说着,随手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块递给苏默看。
苏默接了过来打量几眼,点点头若有所思。云母在这个时代只是一种中药材,但苏默却知道,这云母石可以分解出很多有用的东西来。
比如绢云母、金云母、黑云母、锂云母等等。尤其其中的金云母,实是工业用途比重极大的一种矿石。提炼出来的金云母,具有很高的电绝缘性和耐热性,以及强抗酸、抗碱、抗压和剥分性能,用作电气设备和电工器材的绝缘材料。
而最次的黑云母,则可用作建筑材料填充物。如果再进一步,通过化学手段,则可以分离出更多各式各样的应用,实为不可多得的矿产。
不过这些玩意儿现在他一时半会儿也用不上,所以只是暗暗记在心中,便将那块云母石扔了。转头对顾衡笑道:“好了,你的意思我明白了,也不必这么转弯抹角的。这一来一回的,怕不得近两天吧,至于的吗你?便请于大人自个儿先进城就是了,何必来寻我?”
顾衡无语,对他狠狠的翻个白眼,气道:“你就装!你真不知道假不知道?”
苏默摇头:“真不知道,不明白你说的啥。怎么不是你们心里过意不去,所以来找我的吗?那么看来是我自作多情了?哎呀,伤自尊了,这太伤自尊了。”
顾衡气结,颤着手指他,随即却又叹口气,苦笑道:“钦差使团入城,岂有正负使各自分开的道理?那传扬出去,于大人的脸面还要不要了?行了,别闹了行不,赶紧的,怎么说他从年龄上还是官职上,都长于你,这点面子还是要给的。”
苏默冷笑,拖长了声调道:“哦,我这小胳膊小腿儿的,竟然还能给于大人长脸面?嘿嘿,老顾,有没有人跟你说,你这么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样子,很有哥当年的风范啊?”
顾衡心里这个堵啊。不接他话茬儿,又劝道:“讷言,我知道你为了那天常公子和魏国公府诸位将军离开时,于大人没有出面送行而着恼。但这本就是本朝的常情,其中又牵扯到各方面,甚至是皇家的忌讳,于大人也是有苦衷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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