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此番大明派使团来调解亦不刺与北元的事儿,面上是为了内附的事儿,实则却是领土的问题。
大明主张亦不刺内附,则目下亦不刺所在的驻扎地,自然便也应由大明接管,以此就地安置亦不刺部。
但是北元显然不肯,他们要求要么大明跟他们合击亦不刺部,然后两家瓜分亦不刺部现下的地盘。要么,亦不刺彻底内附,离开目下驻扎地,其地盘全部由蒙古接受才是。
两下里就这个问题僵持不下,各说各的理儿,谁也不肯退让半分,几次谈判都是不欢而散。偏偏两边都各有忌惮,可谓麻杆而打狼。大明怕谈崩了,真个逼的达延急了眼,不管不顾的先全力发兵灭了亦不刺部。那样的话,不但大明脸上无光,一个不好,还要防着蒙古趁机扣关偷袭,那可就大大不妙了。
而蒙古这边也是心有顾忌。毕竟眼下达延与亦思马因的争斗到了最关键的时刻,一旦这次不能一鼓作气的将亦思马因打出去,那么若被亦思马因缓过气来,则蒙古统一草原的进程,必将要往后推移不知多久。
亦思马因曾身为蒙古国师多年,麾下门生旧部遍布各个部落,若是真个让其休养生息过来,最终的胜负,殊难预料,这是达延可汗坚决不能接受的。
而此时此刻,大明这个近在咫尺的强大邻居,便有了左右战局的能力。甚至都不用真个派兵参与,只要暗中以钱粮物资支持,另一方就要承受极重的压力,进而甚至会有战败的可能。
至于说原本其实大明也没闲着,达延和亦思马因都心知肚明。但这种程度上的暗中支持,一来毕竟力度不够;二来,大明的支援资助,至少在目前,也是两方面的。哪一方弱了,哪一方就会得到这种暗助,大伙儿都心照不宣。
但若是一旦彻底谈崩了,将事情明面化了,那势必将暗助转化成明助,则大事去矣。
凡此种种,这才有了眼下谈判的僵持。
苏默听完之后,默默想了一会儿,随即抬头打了个响指,笑道:“如此,我有数了。”
说罢,也不再理会于冕和顾衡两人的疑惑,自顾转身走到达延可汗和一众蒙古贵族前,笑眯眯的看了看满面疑惑的兀木尔,这才对达延可汗拱手作礼道:“大汗啊,我和老于头商量过了,既然大汗开了口,我们再坚持就是不给面子了。所谓友谊第一,比赛第二,结果不重要,重要的是大明与蒙古两族间的情分,您说对吧。所以,好吧,我答应了,就不让汤圆上阵了,凑合着骑你们提供的马比赛就是了。唉,这事儿搞的,来你们这草原上一趟,又要打架又要比赛的,偏偏还是摆明了铁定要输的,这真是……算了算了,不说了,谁让咱们大明的人都脾气好,都爱好和平呢?便是吃亏也就吃亏吧。啊,哈哈,哈……”
这番话听的一众蒙古贵族满脸的古怪,面面相觑,实在是不知该如何接话才好。老于头……,好吧,这称呼真是,奇葩若此,怕也是没谁了。
众蒙古贵族只觉得奇葩可笑,达延却是听的脸色连连变幻。我去的,这话怎么听怎么一股子不对味儿啊。一旦传扬出去,无论输赢,自己这仗着主场耍赖欺负人的名头算是扣实了。回头要是大明也有样学样,红口白牙的耍无赖,自己便连指责都不好意思开口了。
不行,这是个圈套!决不能中计!
想到这儿,达延可汗果断摇头拒绝。正色道:“苏副使,此言差矣。双方比试,本就是要公平才对。我方固然要求坐骑公平,但也当考虑到天赋的差距。所以,如果贵方能接受我方要求,那我方也可应承你们,从其他方面予以补偿,这样方显公平,你看如何?”
这话说完,达延双目便瞬也不瞬的盯着苏默,不放过任何一点细节变化。当看到苏默脸上似笑非笑的模样,和那眼底一闪而逝的狡黠,猛然一种不祥的感觉,升腾而起。
第598章:达延汗的崩溃()
果然,当达延可汗话音儿刚落下,先前还一副“我委屈、我苦涩”的苏副使,便立即眉花眼笑起来。
“哎呀呀,大汗果真是大英雄、大豪杰!不以身份凌晚辈,不以强者欺弱小呀。小子真是那个敬仰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又如那黄河之水,一发不可收拾。大汗之英明……”
达延可汗眼角直抽抽。快停!我了个擦的,平日里自己谄媚话儿也听了不少,可饶是如此,此刻听到这般*裸的阿谀,达延可汗也有些想呕吐的感觉。
而且呕吐之余,也是心中警铃大振。听听,不以身份凌晚辈,不以强者欺弱小。好吧,看样子如果自己不让这小子满意,这话儿就铁定会传扬开来吧,果然是吧。
这小混蛋,自己果然被算计了。
“苏副使有话便请讲就是,勿须如此……呃,如此夸张。”达延可汗使劲闭了闭眼,这才深吸口气淡淡的说道。
“嘎?让我来说,哎呀呀,这怎么好意思呢。要不然……”苏老师羞涩的搓着手,口中说着不好意思,眼神儿却瞟啊瞟的。
达延可汗顺着他目光看去,顿时面色阴沉下来,整个人都不好了。这小王八蛋,他看的是自己的闺女,图鲁勒图。他想干啥,难不成是想让我当场就赐婚给他?
妄想!这绝不可能!达延可汗霎时间将警报再次提升到顶点。开玩笑,且不说自己根本就不会将图鲁勒图嫁给他,便单只是大祭司那边的谋划,也决不能当众作出这种承诺来。
“等下,公是公,私是私。今日两国比赛骑射,乃是国事……那个嗯,那个国事友好交流。所以只能在国事范围里,不可涉及其余。”
达延可汗竟然也学会了一个新名词儿,不由的颇是得意,当场果断的斩绝了这小竖子的不轨之心。
苏老师顿时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颓然道:“啊,这样啊。那要不还是算了吧,就当我输了好了。这骑射也不必比了……”
达延可汗顿时就是脑门一黑,我哔了你个二哈的,你要不要这么不要脸?你这样*裸的,简直就是等于明摆着耍无赖,以此要挟嘛。你他妹的节操呢,下限呢?还要不要了?
“那个,咳咳,苏副使,咱们这不是在谈吗对不对?你有什么要求也可以说嘛。”达延可汗真想掐死他,可这个想法只能是想法,面上还是不得不摆出一副大度的模样,耐心劝说着。
麻痹的!不比了岂不是正好给了你说嘴,小畜生休想!
苏默回嗔作喜,欢声道:“可以谈吗?这感情好,这样好。唔,那么要不我赢了的话,就……”说着,目光这会儿又瞟向某个方向。
众人这会儿也算是有些明白了,顺着他目光看过去,顿时面色都变得古怪起来。这小子的目光看的是,兀木尔。但是显然,那眼神中寒光闪闪,没有什么好意啊。
兀木尔大惊,比之达延可汗,他可是更了解这姓苏的德性。这小子现在这样瞄着自己,肯定没安好心!不行,不论他想要如何,自己决不能让他得逞就是。危险,必须从源头就先掐断才是。
这么想着,兀木尔当即抢先一步开口道:“苏默,你我都是当事人,马上就要进入比赛了。所以我认为,无论什么条件,都不应该涉及到咱们二人本身,否则都会再次打破平衡,这对你我都是不公平的。”
苏默满脸的阴笑顿时一僵,转头看向达延可汗,目中满是期盼。
达延可汗心中暗笑,面上却露出为难之色,对着他叹口气,微微摇头,一副不置可否的模样。
兀木尔见此,长长吐出口气,抬手抹了把额头。他实在是心里对这个大明钦差副使的阴影太大了,尼玛各种阴谋小算计数不胜数,宝宝实在很受伤,受不住啊。
苏默左看看、右瞧瞧,再次仰天长叹,脸色灰暗。“我看还是不用比了吧,就算我输了好了。”
“你!……”达延可汗和兀木尔同时一晕,满面铁青的瞪着他。这尼玛上瘾了是不?不带这么玩的。
达延可汗脸色不悦,沉下脸道:“苏副使,有话说话,这般张口不比了,闭口算完了的,岂不太过轻佻?”
苏默猛地抬头,一脸的悲愤,拱手长长一揖,起身忿然道:“大汗这是什么话?小子从头到尾,可曾提过任何一个条件来?总是不等我话出口,你们就先这样不许,那样不行的,连话都不肯让人说完,分明是不想让小臣说话嘛。既然如此,那说什么给小子补偿?小子除了直接认输之外,可还有别的活路?来来来,也莫说什么轻佻不轻佻了,反正这里是大汗的王庭,大汗说什么就是什么吧,干脆不如直接砍了小子的头,岂不痛快,何必如此费事。来吧,动手吧!哈哈……
慷慨歌燕市,从容作楚囚。引刀成一快,不负少年头。留得心魂在,残躯付劫灰。青磷光不灭,夜夜照燕台!”
吟罢,再不看众人一眼,转身就往外走去,好一副慷慨赴死的豪迈悲壮。
达延可汗和众蒙古王公齐齐目瞪口呆,这是什么情况。怎么说着说着就吟上诗了?话说,那诗毛意思?咋听着不对劲儿呢?等等,他前面说什么来着?砍头?唉哟我去!他这是要求死啊,用不用玩的这么绝啊?这说的好好的,怎么就要死要活的了?搞毛线呢。
蒙古兄弟们骑射无双,可这诗词实在是不太懂嗳。反应慢的还在一脸的懵逼呢,完全搞不清状况。
人群中,图鲁勒图两只大眼睛闪闪发光,都快变成心形了。太帅了,简直太帅了!他,他竟然吟诗了。虽然听不懂,但是听着就不明觉厉,单那外形就酷毙了有木有?哎呀,不行了不行了,要爱死他了肿么办?
蒙古别吉发花痴了,但同时痴了的,还有一个人,于冕,于老大人。
苏默这诗一出口,落到于冕耳中,登时让他悚然动容,浑身不可自抑的震颤起来。
苏默这首诗本是数百年后,大汉奸汪精卫的一首诗中的半阙。其时,汪精卫还算是进步人士,一意革命反清。和同盟会同志刺杀摄政王载沣事败后被捕,清法庭判汪精卫“大逆不道,立即处斩”。汪精卫在狱中写下此诗,表明他革命的决心。
全诗就不在此累述了,其诗中大意就是标明自己的清洁高崖,不怕牺牲。即便在北地慷慨豪歌,即使做了异族的死囚,也从容不迫;即便砍了我的头,也不辜负我少年的豪情。只要心魂流传,剩下的身躯由它成灰。磷火不会熄灭,夜夜在燕台闪耀。
整首诗纵横捭阖、慷慨豪迈,实是不可多得的上佳之作。而其中的“慷慨歌燕市”以及“残躯付劫灰”等句,又恰恰极附和目下的境地。因为古代时,尤其是宋之后,燕地便多被引申为异族之地。用在这里,可不正是应景儿。
至于那句“残躯付劫灰”,众所周知,昔日正统时,大儒于谦,也就是于冕的父亲,最脍炙人口的一首诗《石灰吟》中,亦有“粉身碎骨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之语。这与苏默此时这句“残躯付劫灰”几有异曲同工之妙。
是以,当于冕忽然听到这首诗,顿时便不由的引发了共鸣。尤其是在此情此景之下,正身处蒙古王庭之地,这岂不与其父昔日孤身以抗蒙古也先之景何其相似?
由此及彼,想到了自己一生敬仰的父亲,于冕又如何能情难自已?霎时间如遭雷噬,情难自已起来。
“好,好!好一个慷慨歌燕市,从容作楚囚;好一个留得心魂在,残躯付劫灰!苏讷言,真我大明好男儿哉!达延汗,你若害我副使,便连同老夫一并杀了吧。”
他浑身抖颤着,用力的推开搀扶着自己的顾衡,两眼通红的往前迈出。那本来显得瘦削单薄的身躯,这一刻虽然仍是颤巍巍一副随时要倒下的样子,落在众人眼中,却忽然如同山岳般高昂威严。
大明使团中众人多为武夫,只有少数人听懂了苏默诗中意境。除了顾衡之外,常豹便是其中之一。值此之时,他也是心中激荡不已,满耳满心中都是回荡着苏默这几句诗词,一时间只觉得血脉贲张,再也不复往日平静。
眼见于冕昂首站出,当即紧跟其后,也是大步而出,直追苏默而去。其余众人面面相觑,不由的同时看向顾衡。
顾衡满面涕泗横流,大口呼吸着,颤声勉强将诗中之意简短阐述了一番,随后义无反顾的往前迈出,紧跟在于冕身后站了出来。
众人在听了顾衡的解释后,一个个顿时也是红了眼,有大叫着向苏默追去的,有哭泣着跟随于冕的,还有那暴躁的,索性当场抽刀子要拼命的,这怎叫一个乱说的。
达延可汗瞠目结舌的看着眼前的变故,简直不敢置信。他怎么也想不通,这说着说着,咋就演变成了眼前这模样了?
那小竖子究竟说了什么,这还能不能愉快的玩耍了?这一刻,达延汗表示,彻底的理解不能,三观崩坏了。
第599章:生死一赌()
达延可汗很忧伤,因为他的乖女宝贝图鲁勒图也跳了出来指责他了。
“父汗,你,太过分了。为什么要这么对待我的苏默哥哥?你若要杀头,我不会原谅你的,永远!”
小别吉满脸泪水,伤心的对他嚷嚷一句,转身去追情哥哥去了。她要和情哥哥生死与共,看哪个敢动自己的爱郎。
达延可汗憋屈的肝儿颤,仰天仔细回想,究竟自己说了什么不对的地方?为什么事儿会变成了这个局面?
好像、似乎、大概没什么吧。不过,似乎、大概、好像有点像是那小竖子说的,没让他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可即便如此,也不至于此啊。那这是……咦,等等。达延可汗百思不得其解,苦苦思索之下,忽然猛的灵光一现,猛然某个念头闪过,心中顿时隐隐约约把握住了某个关键。
那小竖子这般表现之前,先是和那大明正使说了些什么。然后转过头来便是各种表演,对,就是表演。这一点,达延可汗可以很肯定。
什么慷慨赴死,什么豪迈悲愤,全你妹的都是套路。骗人的!多年的上位者经验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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