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江彬顿时就是喜不自胜的谢过,便连孙胜都连带着再看向苏默的眼神都亲切了许多。至于江彬本人,更是对苏默愈发恭敬起来,言谈举止之间也自然的露出几分亲近。
便如此刻这种场合,若是换作正常情况下,他一个小小的斥候小旗,是万万没资格留在这里的,更不用说还参与什么意见之类的。
可眼下他的身份变成了苏默门生,那自然就再没任何问题了。因为随着这层关系的确立,日后他两人便隐隐有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牵连了。
所以,对于苏默此时问话中的含义,江彬和孙胜虽然都是猛地骇然,却也只是对望一眼后便即淡然。不过心中却是苦笑不已,这位爷却是好大的胆子,竟连这种话都敢如此直白的问出来。
要知道,在古时能冒然去问朝中大臣的,唯有皇帝才行。又或者是奉了皇帝旨意,具体查察什么事儿的时候才有的资格。便比如东厂,又或是锦衣亲军这两个机构。
而若普通人这般去问李东阳这样的阁臣的社会关系,已然可以被扣上个心怀不轨、欲图谋逆的罪名了。
可苏默哪里知道这些,他想到了某种可能,便就这么问出来了。江彬惊骇之余却也不能不答,但他终是个机灵的,稍稍脑子一转就知道了苏默真正想要问的什么。
“先生怕是误会了。”他叹口气摇头道。“这位于少卿是不是跟李阁老走得近,门下也不甚明了。门下毕竟只是边塞的一个小旗,哪会知道京师中各位大人的关联?但这位于少卿之所以如此做的原因,门下或可猜到一些,应该是与其身份还有先生自身有些关系吧。”
苏默听的更加莫名其妙,转身回到篝火旁坐下,接过孙胜烤好的一条兔腿,先是撕下一大半递给身旁的何莹,这才将剩下的啃了一口,问道:“他是什么身份?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江彬就叹口气,低声道:“这位于少卿是昔日于少保之子。于少保一生清廉严正,最是端方。他这位长公子据说也是大有其父之风,偏偏先生此番这个钦差副使来的有些……。咳咳,有些类似于传奉官,那个……那个……嗯,应该就是这样了。”
他吞吞吐吐的说着,虽有些词不达意,但苏默倒也是大体听明白了几分。只是听明白了的几分,只是知道这位于少卿似乎对自己这个传奉官有些不待见,但什么于少保之子什么的来历,他就完全不知所云了。
江彬壮着胆子说完,眼见苏默沉默不语,只当他心中不乐。心下咯噔一下,赶忙又补充道:“先生其实也勿须介怀,这些个腐儒不过就是假撇清罢了,平日里门下对他们也是深恶痛绝。不说别个,单就以文采论,他于冕又如何能与先生相提并论?还不是仗着他死去的爹老子的名头,谁又真个把他放在眼里过?否则也不至数十载才混到今日这般地步了。且不说他,便是他那死鬼老爹,怕不也是……”
他这么忿忿说着,不过就是向苏默表明心迹罢了。可苏默却哪里是在意这个,初时还有些明白,这下却是越听越糊涂了。
但是他这里糊涂,旁人却不糊涂。孙胜便是首当其冲的一位,听着自己这个颇为看好的侄儿,竟为了讨好苏默而如此抨击于冕,顿时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待到江彬话到最后,当即再也忍耐不住,甩手便将手中兔肉摔到地上,怒然道:“住口,混账东西!安敢对于少保不敬!”
说罢,也不顾忌礼不礼的了,摸起一根木棒就要去打。江彬啊的大叫一声,跳起来就跑,转眼便窜的不见了影子。
苏默和何莹二人看的目瞪口呆,好歹反应过来,连忙上前劝住。好说歹说,才拉着孙胜重新坐下。孙胜却仍是余怒未歇,兀自恨恨咒骂不已。
苏默这个无奈啊,主动递了碗水过去,苦笑道:“孙百户,这倒是究竟怎么回事?那位,呃,那位于少保究竟是谁,又做了什么惊天动地的事儿,竟能得你如此推崇?”
孙胜气呼呼的接过水碗,仰头一口喝干,这才转头瞪着苏默道:“苏大人,某与你虽相处不多,却也晓得你这人不错,胜也对大人没任何偏见。此番之事,确是那边不对,但这却不代表就一定是于少卿的问题。某非是为那于冕申辩什么,但却深信于少保的品性。其父如此,其子亦应差不到太多。而就算真是于冕有错,某也绝不能容忍任何人侮辱于少保清名!否则,某宁以颈血溅之!苏大人,胜乃粗人,不会那些弯弯绕儿,也便有什么说什么,倘若得罪了你,杀剐也都由你便是。”说着,气哼哼的将手中水碗往地上一扔,闭着眼把脖子一梗,索性一副等死的模样了。
苏默被这一通抢白的叫一个憋屈啊。这尼玛算什么事儿啊?我说什么了么?没有吧,果然没有吧。那干嘛一副我是坏人的架势,这他喵的才叫躺枪呢,还有地儿说理去不?
“先生,莫怪罪我阿叔,他便是个不知变通的……”远处,江彬不知从哪里探出头来,高声为孙胜求告道。
孙胜大怒,猛然睁开眼睛,就待爬起身来去追。那边江彬早缩了回去,苏默赶紧拉着,不由也气笑了,斜眼看着孙胜道:“孙百户,你这劈头盖脸的就给我定了性了,可是见苏默年少好欺吗?话说,默似乎并没说什么不敬的话吧。”
孙胜一怔,这才猛省。他是个耿直的性子,一时间不由的有些惭惭。嘴巴嗫嚅了几下,这才长叹一声,弯腰抱拳对苏默告罪。
苏默一把托住,冷笑道:“别,咱还是先把话说清了好。我倒是真好奇了,那位于少保究竟是哪路神仙,孙百户不妨也教教苏默,省的再被人毫无缘由的骂上一通,岂不要冤死!”
孙百户满面羞愧,手足无措。但转念一想,索性也豁出去了,当即就滔滔不绝的说了起来。
好一通说完后,苏默才终于是彻底闹明白了究竟。只是闹明白了,也更闹心了。
于少保就是于谦,那位后世鼎鼎大名的民族英雄。而那位使团正使,大明鸿胪寺少卿于冕,便是于谦之子。
自己呢,如今似乎被这位民族英雄之子鄙视了,人家不屑与自己为伍,所以也就压根没理会他苏某人的传信。这也是为啥原先还停留在大同,但在接到这边的传信后,反倒直接走人了的原因。
由此推理,于谦是民族英雄,于谦的儿子便也天然代表了正派。那么被正派不屑并鄙视的自己呢?
苏默仰首望天,悲愤的无以自持:这尼玛,哥就成了大反派了?
第303章:危机来临()
翌日,大反派继续郁郁而行。网??
此时队伍已经过了兴县,正贴着石楼山山脚行进。而接下来无论是自己直接出关也好,还是跟在屁股后面去追使团大部队也罢,都要等出了石楼山后才能决定。
如若是自己走,便要折而向西经岢岚、河曲等地,从灰沟堡出关,在眼下这种情况下,显然这是最近的一条路了。
至于说继续往大同去,就目前来看,是完全没必要了。虽然说大同守军应该也会派人来迎,但没了使团这层保护,来的人究竟是保护他苏默的,还是来取他苏默脑袋的,那可就不太好说了。
按理说孙胜他们这队人的任务,就是护送他到进入使团队列后就可以回去交差了。可是如今闹出这么一出来,孙胜等人也是赶鸭子上架,想走也没法走了。
所以,不但苏默自己郁闷,孙胜等人也是郁闷的不要不要的。就凭这百十号人,到了草原上应付一般情况还好,若是碰上大股的北元军队,那完全就是给人送肉的,连个浪花都不带翻起的。
苏默倒是有让他们就此回转来着,可以孙胜的秉性,又哪里能做出这种事儿来?且不说如今两下里关系亲近了不少,而且孙胜对苏默又有些歉疚,便单只是以周重对苏默的重视,孙胜也不能就此撒手而去。否则回去后,真说不准周重会不会直接砍了他脑袋去。
虽然他也着实不知周重如此看重苏默的原因,但他只是个百户,不管明白与否,都必须严格按照军令执行。军令要求他将苏默送达使团,那苏默一日没进到使团,他便一日负有保护之责。
由此,整支队伍行进之中,便也都显得有些沉闷。而且随着渐渐离着边境越来越近,可能随时会面对北元游骑的袭击,也使得上下人等都提高了警惕,再无前几日那般闲适了。
苏默没再乘车,独自骑了一匹青骢马信马由缰的走着。那位于冕于少卿,他虽然从没见过面,但是通过孙胜和江彬二人的描述,他脑子里就大体显现出此君的模样了:
有些干瘦的身材,呆板沉寂的面孔,或许还会有几缕花白的胡须;眼神应该是那种清高中带着傲然,冷冰冰的看谁都似乎高人三分。这是家世和他父辈的积荫下的产物。后世诸多影视小说中,都有类似的脸谱般的模板。
书香门第,父亲又是民族英雄,清名素著,身为儿子的他天然的就化为清流之列。
而苏默,本是个连县试都没过的童生,因幸进而得官,又无身份背景的,不欺负他欺负谁?
更何况,这俨然就是成化时最招致诟病的传奉官,一向为清流之士抵制。作为清流中的代表人物,于冕也必须对其鄙视。
大明中后期的文官有个通病,那就是抗上。似乎越抗上,就越能得到名声。如果能挨上个庭杖啥的,更是能一朝便名闻天下,被文人们视为正直之士。
而苏默,显然太符合这种被践踏的目标了。哪怕于冕何其毫无纠葛、从不相识,也绝对很愿意冲过来踩上两脚。如果用东成西就中的一句台词来说就是:丫站的位置实在太帅了,不踢上一脚实在是忍不得啊。
所以,这便也是江彬说的苏默有所误会的来由。当然,这背后是不是有李东阳的影子,谁也闹不清楚。至少目前来说,并没有确切的证据,甚至连苏默自己都只是在猜测罢了。
“这个老王八!”想着这些有的没的,苏默不由的低低咒骂出口,脸上悻悻的。
旁边跟他并马而行的何莹偷偷瞅瞅他脸色,欲言又止。这女子虽然神经有些粗大,却也是个知道轻重的,这个时候,自然不会给男人再去添堵。只是心中未免为苏默担忧,脸上便也露出忧虑之色。
苏默似有所觉,转头看看她,眼底闪过一抹柔和。就马上伸出手轻轻握了下她的小手,桀然一笑。
“要不,咱们直接回武清去?”何莹感受到男人的抚慰,努力也做出个大大的笑脸后,又犹豫着说道。
苏默心中苦笑,摇摇头没说话,眼中渐渐露出坚定之色。若是没有钦差副使这事儿,这会儿回武清说不定真是个机会。可是有了天子这道圣旨后,他若是再闷头跑回武清,那便是再打天子的脸了。
无论旁人怎么看,也不管这个官儿是不是什么传奉官,圣旨就是圣旨,哪怕是大面上走个过场也得走,否则便是抗旨本尊,是忤逆君上的大罪。
苏默自己或许可以不在乎,但是如今他身后还有老爹苏宏,有英国公张懋,有定国公、魏国公,有张悦、徐鹏举这些兄弟,他便不能不在乎了。
更何况,这道圣旨的背后,无论是看谁的脸面也好,还是因为他苏默自身的价值也罢,都隐含了天子的一份关护之意。身处这个时代,苏默还真没傻大胆到可以无视皇帝的地步。
所以,这会儿回武清就是个奢望。不过……苏默忽然若有所思的看着何莹。
似是心有灵犀一般,何莹先是一怔,随后猛然变色,猛地甩拖苏默的手,怒道:“你想也别想!要死一起死,要活一起活,你别想打我离开!大不了咱们从此浪迹江湖,一遂了我心思。”说罢,口中喝叱一声,打马飞奔而去。
苏默张了张嘴,终是苦笑着叹口气作罢。正如何莹所说,他刚才还真的起了让何莹离开的念头。他囿于圣旨的束缚,可是何莹却没有,哪有何必让这妞儿跟着一起冒风险?
至于说那个老和尚嘉曼,如今仇恨被自己拉的妥妥的,只要有自己在这引着,就不可能再去找何莹的麻烦。毕竟何莹只是个小女子,跟他又没有任何的利益相关,找何莹麻烦完全就是没有理由了。
可没成想这妞儿往日看似粗疏,这会儿却敏感一至于此。自己不过刚起了心思就被识破,这算是心有灵犀吗?果然是吧。
想着一个大美妞儿跟自个儿心有灵犀,苏默便有些臭美自得起来。只是再想想这妞儿最后那句,不由的又有些思密达了。
浪迹江湖?苏默苦恼的嘬了嘬牙帮子,这一刻他很怀疑这妞儿是不是也是穿越来的了,而且还是在后世深受武侠小说毒害的那种。
“这是个好女子,大人不该负了她。”身旁蹄声得得,孙百户不知何时跟了过来,看着前面何莹的背影,淡淡的说道。
“为什么说我负她,就不能是她负我?”苏默有些忿忿了。
孙百户没说话,只是斜眼瞟了他一眼。苏默就悻悻的,哥的人品就这么差?郁闷个天的。
“大人将如何打算?”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孙百户忽然开口问道。
这话儿没头没脑的,但是苏默却已然领会了。垂着眼皮默然了一会儿,却反问道:“孙百户你呢?此去可能不会那么太平的。”
孙胜脸色波澜不兴,淡然道:“瓦罐不离井口破,即入了边军,又何曾真的太平过?但求马革裹尸还罢了。”
这话淡淡的,仔细一琢磨,却是满带着视死如归的豪气。苏默心中震动,睁目看了看他,脸上带出敬重之意。
两人便这么有一搭无一搭的说着,前方地势渐渐开阔起来,眼见着出了山口。行不多远,一条岔道显示在眼前。
苏默在马上微微提身眺望,忽然指着另一条路问道:“这条路通向哪里?似乎从这边走更近一些吧。”
孙胜抬头看了看,摇头道:“此路直通府谷,近确是近了,只不过要一路要足行近百里地,怕是你们受不得那苦楚。反倒不如这边,虽是多出近半行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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