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了亦思马因,没了亦不刺,岂不是说蒙古全部统一了?至少也是没有大股的反对势力了。这如何能不让杜甫惊恐?便是此刻弘治和毛纪二人看了后,心中也是猛然沉重起来。
这种事儿,只是想想就让人担忧。
阁中,君臣三人一时无声。半响,毛纪艰难的咽了口唾沫,勉强道:“这……这会不会是画的,嗯,画的当年太祖初定中原后的景象?”
弘治皱着眉头,没说话,只是定定的看着画面一动不动。毛纪惭惭的收了话头,他自己也觉得这个理由实在有些不靠谱。
就说画面中的那位少年将军的神情,历数大明之初各位名将中,压根就没听过有这种模样的。英武坚毅果敢却又……顽皮……,这个,实在是太诡异了,整个一矛盾结合体嘛。
当年太祖、成祖何等英明,这等军国大事,怎么可能委以这么一位小将?
再说了,蒙古当年败退回北方草原,正是势力最为衰弱的时候,各部落都是心怀鬼胎,甚至连如今达延汗所创的局面都不如,又哪里称得上全部统一?
就这两点,便显而易见,这幅图描绘的绝不是他口中的初定中原时的景象。
可如果不是初定中原时的景象,这之后也没有过这种画面啊。历数成祖靖难后的几代帝王,主动出击草原的,似乎也唯有那位英宗陛下了。
土木堡之变,一直便是大明君臣永远的伤痛。可是英宗虽宠信太监王振,但却绝不是轻浮跳脱之辈,与画中人肯定不是一回事儿。
这都不是,那除非……
毛纪低着头苦苦思索,忽然一个念头浮上心头,不由顿时心中如被大锤重重一击,猛地抬起头来,脸上一片震骇之色。
不约而同的,弘治皇帝也是同时转头看向他,面上略显苍白,眼中那惊疑震骇之意显而易见。
“这……这不是……。这是……。”毛纪颤抖着,词不达意的脱口而出。只是那声音出口,他自己都吓了一跳。那声音暗哑枯涩,全不类人言。
“禁声!”弘治忽的一激灵,低声喝叱道。
毛纪一哆嗦,霎时间满面死灰,浑身一阵大汗涌出。
君臣二人同时想到了一个可能,那就是这画画的根本不是以前,而是未来!
预言,这是预言啊!
无论这个预言是否准确,都属于绝对的绝密,绝不是毛纪这个区区侍读该知晓和参与的。
那么,此刻偏偏他竟身不由己的陷入其中,难说天子会不会为了保密而弄死他。翰林侍读放在外面或许很大,很有身份。但是在朝中,连个屁都算不上。死一个毛纪,能保证这种不知准确与否的不安定消息传出,对于天子来说绝不是难以决定的。
正是想到了这些,毛纪才会如此心如死灰,绝望至极。
弘治喝叱完他,低着头在阁中来回踱步。整个阁中静悄悄的,弘治脚下龙靴落在地面的轻音,停在毛纪耳中便如催命的追魂鼓一般,震的他双股发软,简直就要瘫在地上去了。
好半响,弘治忽的站住,淡淡的道:“毛卿,你在翰林院时日不短了吧。”
毛纪浑身一颤,勉强打起精神,颤声道:“回陛下,臣……臣蒙皇恩,为侍读学士已然三年有余。”
“唔。”弘治不置可否的应了一声,停了停,才淡然道:“也算有些资历了。如此,明日入东阁吧,辅助李卿家,好好跟他学着,莫叫朕失望。”
毛纪一呆,随即脑中就是轰的一声,只觉一颗心飘啊飘的,不知云里雾里去了。
明朝内阁制度规定,内阁最高领导者一人,称“首辅”;其次设三到四人不等,与首辅共同治理政事,称为“次辅”。首辅、次辅统称为入阁,这便是阁老称呼的缘由。
而再往下,为几位阁老服务的,则各有四五人不等,这些人不算入阁,但却也称辅,名为群辅,都在文渊阁办公。
而所有这些在文渊阁办公的人,首要一点,必须具备大学士身份。明代大学士身份从高到低依次为:华盖殿(后改中极殿)大学士(首辅)、谨身殿(后改建极殿)大学士(次辅)、文华殿大学士(群辅)、武英殿大学士(群辅)、文渊阁大学士(群辅)、东阁大学士(群辅)。
毛纪本为翰林侍读学士,再往上升,必须要经过翰林侍讲、翰林学士两级。之后,才有可能晋升阁学士。但只是可能,更多的选择却是入六部六科,或者三司两院任职,少部分人可能外放主政一地。再之后,才可能有入阁的可能。
明代文人,入阁,便是仕途的巅峰了。
而今,本以为必死的结局,忽的峰回路转,竟然一步青云,直接受封为东阁大学士,可以入文渊阁跟着李东阳理政了,离着真正的入阁,不过是咫尺之间,这个馅饼掉的实在是太大了。大到毛纪完全被砸晕了。
“毛学士,毛学士!”耳边有人在呼唤着,似乎还有人在扯自己衣袖。
毛纪猛然警醒过来,迷茫的转头看看,却见正是太监杜甫一脸笑容的看着自己。见他看过来,拱手笑道:“恭喜大学士,贺喜大学士。还不赶紧谢恩?”说着,暗暗打个眼色。
毛纪这才猛省,脸上又是激动又是慌乱,翻身拜倒,哽咽道:“陛下隆恩,臣……臣……”他心神激荡,一时间竟无语凝噎。
弘治却并不见怪,淡淡的摆摆手道:“罢了,好好办差就是。休负了朕的期望,你明白吗?”
毛纪听着这淡淡的吩咐,忽然便觉一头冷水兜头而下,霎时间清醒过来。
皇帝两次说莫负了期望,又特意说让自己跟着李东阳学习……毛纪想到关键处,顿时明悟过来。深吸一口气,再拜坚定的道:“陛下放心,臣,定不负所望!”
弘治这才脸上露出笑意,点点头,亲自上前扶起他,又再温言勉励两句,这才挥手让他退下。从头到尾,再没提什么图啊画啊什么的。
毛纪自然明悟,眼神儿都不带瞄的,恭敬的施礼后,转身去了。
待到毛纪走后,弘治这才又再沉下脸来。当着厂卫的面,或者杜甫这些人的面,他可以震怒,可以恣意,因为这些人都是皇家的家奴。但是当着大臣们的面就不行,他必须谨言慎行,努力做一个宽和仁爱的贤明主君。这,便是帝王的规范。
“把这些好好收了,交于娘娘亲自收藏,不可外泄片言只字。违者,诛!”
杜甫心中一凛,忙躬身应是,手脚麻利的将一张张图画收好,亲自送往皇后张娘娘处。
弘治独自站在阁中,霍的推开窗子,霎时间一股清风扑面而来,吹的他衣袂飘动,鬓发舞动。
“苏默苏默……。”他低声呢喃着,眼底闪过迷茫,又时而划过森寒。如此百般变幻过后,终是化作一声无言的叹息。
目光望向遥远的天际,眼神中的犀利不再,却多出几分无奈和无力。风声飒然,吹起他鬓角飘带,隐约可见几缕白发零星隐现。
这一代帝王,大明王朝的掌舵人,富有四海,权威显赫,却又有谁能知,他的艰辛和付出呢?
或许,也只有她了。那个一直和自己相依为命,不离不弃的女人。无论自己是随时可能死去的皇子,还是高高在上的帝王。
他想着想着,脸上神色渐渐柔和起来,满是追忆温馨之色。
第200章:直谏()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轻呼声,是太监杜甫回来了。面上的温馨柔和瞬间收敛起来,淡然的嗯了声,这个男人便又成了那威严天下的帝王。
“宣刘健、李东阳、谢迁来见。”他站在窗前不动,少顷,忽然吩咐道。
杜甫应声是,转身出门低语了几句,很快有小太监领旨而去。
待到三位阁臣奉旨进来时,已是半个多时辰后了。弘治坐在御案后,手中捧着的正是那本《武清文集》。
李东阳眼神微微一缩,心中暗叹了口气。自己儿子不听劝阻,跑去武清寻事,结果大败亏输,几乎是颜面无存的逃了回来,这让李东阳又是愤怒又是心疼又是恼火。
心疼的是儿子此番回来就一病不起,让御医来看了后,说是伤了心脉,怕是短时间内好不了。
恼火的是,这孽障终是不肯听劝,以至落得这般下场,连带整个李家都跟着丢脸。这且不说,画蛇添足的弄出个揭露反诗的小把戏,简直就是自作聪明,还想让自己在陛下面前进言挑拨。这孽障当皇帝是傻子不成?简直是幼稚至极!
而更愤怒的是,那个武清苏默竟一点脸面都不给,自己已然决定放过他了,他却还这般不依不饶的,实在是可恨可恼。恼怒之余,那原本不再计较的心思便又活络起来,想着日后得个机会整治下那小畜生,让他知道知道堂堂次辅的威严不容冒犯,却忽然一本小小的《武清文集》竟而影响如此之大,让他不由的投鼠忌器起来。
如今一眼看到皇帝手中都握着这本书,心下更是谨慎起来。
“臣等叩见陛下。”刘健打头,带着二人向弘治见礼。
弘治点点头,温和的让三人起身,又让杜甫送上锦凳,给三人看座。
三人谢过,这才依次坐了。
“北元那边可有什么动静?”待三人坐定,弘治开门见山的直接问道。
刘健三人对视一眼,由刘健躬身回道:“前日送来的军报说,仍是尚在对峙。火筛部将亦不刺部从外面围了,达延也派了人往汉庭山分兵,以监视朵颜卫。赖陛下洪福,西崖前次筹谋,算是初见成效。”
弘治哦了声,微笑道:“好,好,李卿妙计,功不可没。”
李东阳就赶忙起身谦逊。
弘治摆摆手,示意他坐下说话,又道:“达延的使者那儿可有动静?”
刘健三人就再次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惊疑之色。皇帝忽然一再问起北方之事,莫不是有了什么打算?
想到这儿,三人脸上都不由的凝重起来。眼前这位天子一直以来颇为稳重,登基以来便注重内治,少有外张的意思。这让刘健等人极为欣慰,每每谈及都说幸得其主。
可今日竟一反常态的屡屡问及,这可不是个好兆头。英宗时土木堡之难不远,大明却是再承受不住一次了。
“陛下,今我朝虽休养生息了数年,得了些舒缓,但因几次受灾,元气并未恢复。而且国库也是连年不足,如今不过只是将将维持而已…。。”刘健没回答皇帝的问题,却一脸正色的说起了当前的国情。
弘治面上不动声色,眼底却闪过一抹恼怒。在这些大臣们眼中,难道朕便如此不知轻重?甚至连问都问不得了?这还不等怎么着,就乱七八糟的跟朕讲上这么一通,这摆明是让朕安心做个牌位啊。
他心中着恼,却又只得忍耐。待到刘健话音稍顿,这才挥手道:“刘卿所言,朕都知晓。朕只是问问那北元使者有没有异动,三位卿家不须如此紧张。”
刘健三人闻言面色稍松,却是仍还有些不安。谢迁最是急躁,忍不住道:“既如此,陛下何以一再问及?”
这话一出,刘健、李东阳都是暗暗叫糟。果然,弘治面上忽然一道青气闪过,淡淡的道:“哦,谢卿的意思,朕问不得?”
这话便已然是诛心了。谢迁话出口也反应了过来,不由的大是后悔,忙起身请罪道:“陛下息怒,臣,死罪。只是臣并无不敬之心,唯恐陛下心急,以至累了国事,还望陛下明察。”
刘健、李东阳也起身在旁进言。弘治心中更恼,却是一时不好发作,只得罢了。
待到谢迁起身,刘健暗暗对李东阳使个眼色,李东阳便将话头接过,拱手道:“陛下,那北元使者虽是之前在官驿里吵闹,但却并不敢过分。臣推说马上便是我大明乡试之期,无法分心处置,那使者倒也晓理,这几日已然安分下来,并无异动,陛下但放宽心就是。”
弘治听着就点点头,不再问及这方面。君臣又再对几个突出的朝政问题说了几句,弘治面现疲乏之色,便要散了。
刘健忽然道:“陛下,老臣万死,有一言如鲠在喉,不吐不快,还望陛下恕罪。”
弘治一愣,只得耐着性子坐稳,温和道:“刘卿有言只管讲来。”
刘健面色一正,起身指着案上打开的《武清文集》,沉声道:“陛下,民间士子们办文会诗社,本是弘扬教化、相互促进的好事儿。但是却须严格把握,不可出格。如这般封面上的图画,非有专识之人可言。一个不好,则流于谶穢之上,很容易被有心人利用。是以,以老臣之见,最好是限制一下,不可广泛流传。毕竟,真正有专识之辈,实在凤毛麟角,更多的却是胡编乱造,于社稷不见其利先见其害,不可不察。”
说到这儿,间弘治沉默不语,眉头不由皱了皱,又加重语气道:“老臣以为,陛下堂堂天子,更多的应重于国事人事,如这些探索寻密之物,亦不宜多思。如此,方位国家之幸、社稷之幸、万民之幸。”
若说之前那些话还有些婉转,后面却已然是如同直接申斥了。弘治脸色顿时有些难看,心中怒火翻腾。
这刘健向来耿介,秉承直中取,不肯曲中求,朝野中隐有魏征再世之誉。
弘治再如何不喜,却也知他脾性,只能忍耐。低着头好半天才压下怒意,这才点点头,淡然道:“刘卿所言,朕知之矣。若无他事,便且散了吧。”说罢,不等众人多言,站起身来径直转身去了。
后面杜甫冷冷的扫了几人一眼,弓着身子紧紧跟上。眨眼间,阁中便只剩下三个人孤零零站着。
刘健愣愣的望着皇帝离去的方向,一时间脸上神色变幻不定,最终化为一片黯然。
李东阳上前一步,叹口气道:“希贤兄何必触陛下霉头?不过一本文集而已。只要你我在,有何可虑。”
刘健一怔,若有所思起来。旁边谢迁却激昂道:“西崖此言差矣!你我皆儒家门生,圣人云,子不语怪力乱神。这些不着边际之事,正当以雷霆手段扼之,岂有放纵之理。小弟倒是觉得,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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