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在这块被山风侵蚀只有不到传言中一半大小的青石旁,站在一位穿白衣的小女孩,约莫十岁左右,个头不高,身体瘦弱,相貌平平无奇,伫立在滂沱大雨中,未撑伞,任由雨淋,索性今日雨虽大,山风渐小,否则以这小女孩羸弱的身躯怕是站都站不住。
一双瞳子暗淡无神的平凡小女孩却有着常人无法想象的毅力。从今天辰时至今,一直站在现在,足足四个时辰,间中雨未停歇,且越下越大,小女孩未曾吭过一声动过一下,脸色苍白如纸,就连嘴唇亦如是,宛如一尊白玉雕像,默默凝视着西方。
兴许是冰冷的雨水,早已让她浑身都失去了知觉,这才能继续站着。
小女孩正是方妍。
站着远处滴雨不沾宛如谪仙一身白衣的多尔今天将方妍领到了朝华峰,两人无言,俱是不出声,后方妍独自上山,在这雨中整整淋了四个时辰。
见到杀害自己双亲不共戴天的仇人,方妍的眼神中均未泛起任何光彩,脸上更无任何表情,直至如今,还没有开口说话。
451()
三年,整整三年,她闭口不语三年。
而多尔在等,在这个看不透心思的小女孩开口。
十年不开口,多尔便等十年,百年不开口,那便等百年,一直等到她开口为止。
深夜,刚到子时,站了将近一天仍未倒下且动都没动过的方妍手指突然动弹了一下,随后再动的便是脖颈,这早已麻痹的脖颈,岂是能强行扭动的?可她动了,动一下,就是咔嚓一声,与一丝丝血液从嘴角流出,直至十几声脆响后,才停了下来,在她身上与地上,流满了鲜血,黑夜之中,雨水,血水,难以分辨,此刻下的大雨仿佛也变作了是血,似乎带着一股冲天的血腥气息。
小女孩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只是那双瞳子不再死灰,柔和如水。
咔嚓咔嚓…
这一刻,密密麻麻的脆响声此起彼伏。
声声动人心魄!
声声撕心裂肺!
小女孩面朝西方,双膝跪地,两手扶着地面,脸上漠然,渐转柔和与虔诚,深深磕下一头,大量鲜血从她嘴中流溢而出,可她的动作却毫无凝滞,如若常人。
不是不知痛,再痛有心痛?
这一刻,大雨毫无迹象地邹然停止,夜空中乌云诡异散去,一轮明月光照天地,熠熠生辉。
七日雨七日哀。
三年守孝感苍天。
半响后,方妍轻轻抬头,从血泊中缓缓站起,然后转头,凝视多尔,那双眼睛不再暗淡。而是明亮得仿能普照天地,但其中尽是杀意,铺天盖地的杀意。无穷无尽的杀意。
方妍,眼神如剑。直指多尔,三年来,第一次开口对人说话,声音清亮如笛,却令人只觉这是擂鼓鸣金,震耳欲聋,浩大无比,如天公怒吼。九霄动荡。
“三年孝尽,此生不杀你,誓不念双亲!”
轰隆!
一声雷音,殷天动地,叱嗟风云,仿能使海沸江翻,地动山摇,声势宏伟。
一道紫电,划破苍穹,撕裂虚空。从九天而落,瞬息之间,来不及任何人反应。仿佛是上苍的力量,一举击中离方妍不到半丈那块传说中的神石。
那道蕴含浩瀚神威的紫电,仅是在石头上,击开一道细微裂痕,而方妍离得如此之近,却安然无恙,她似乎是被上苍庇佑的人。
此时此刻,多尔神色未变,只是眼中血华闪烁。
咔嚓…
那块无疑即是神石的石头自行龟裂。如莲花花瓣似地,散成九块。一团紫光顿时出现,其中是一柄匕首。形似方才紫电,薄如蝉翼,刀刃狭长锋利,长一尺二寸,通体一色呈紫,吞吐紫电,张牙舞爪如紫龙。
隐约间,多尔见到匕首刀柄上,刻有两个小字,竟是混沌文字,为紫刹。
紫刹倏地紫光大盛,化作一道璀璨紫虹,没入方妍体内。
方妍身躯一震,继而晕倒,浑身伤势奇迹复原。
多尔抬头望着苍穹,眼睛眯成一线。
紫刹再现,诛天万界又要热闹了。
“你睡了两天,少了两天杀我的机会。”
“……”
“以后的日子还很长,少两天,不打紧。想好怎么杀我了?”
“……”
“劝你还是别想了,没用。等哪天你有本事杀我了,再想。砍柴得先学磨刀不是?”
“……”
“我教你如何杀我?”
“……”
“不答,便当你认了。”
“……”
“这是辟谷丹,可辟谷三月。这是《暗影无我决》,好东西,不是什么杀人门道,隐匿潜伏一绝,学有所成,天地无我。想杀我,得先学这个,我看不见你,你才有机会杀我不是?这是《绝杀》,你以后修炼的功法,杀人上上道,一步一绝杀。这是《纵云霄》,步法,妙得紧。这是…”
“……”
“学不学,在你。你若有更好的,至少也瞅一眼,比一比,兴许有用。”
“……”
“嗯?山下有人来了,跟不跟我一起去?”
“……”
“那好,走。”
“……”
这就是多尔与整整睡了两天这才醒来的方妍之间的对话。
一身白衣,气息出尘的多尔神色平淡,缓步向石室外慢慢走去,躺在石床上一身血污尽被多尔以神力化去衣裳雪白的方妍眼神黯淡,死灰空洞,怔怔望着床边一只寸许高的白玉瓶子与四枚指头大小的玉简,眼神倏地一闪,坐起身子,将之收入怀中,贴身放好,下床,穿上鞋子,便向已经快走出石室的多尔追了过去。
一大一小皆白衣,仿佛成了这世间最独特惹眼的画面。
此时此刻,瞳孔继而恢复暗淡的方妍顿觉眼前一花,下一刻却已置身于异地,出于本能,不动声色隐晦地观察四方,见山势地貌,几乎在瞬间,方妍便确定这里是山下。
与站在方妍身侧的多尔所说的一样,山下的确来人了,不多也不少,共计十三人,均为男子,以中年人居多,俱是穿锦衣华袍,贵气逼人,俨然身份不凡。为首是一名老者,驻颜有术,一头鹤发,面容清癯,不见老态,气息浑雄,以人不怒自威之感,应是久居高位执掌重权之人。
方妍没动,一步没动,静静地与自己不共戴天的仇人站在一起,就连眼神都未变化,依旧暗淡无神。
似乎不觉得厌恶?
外人看,是了。
两人不亲近,也不疏远,一个字,怪。
但两个怪人在一起,不怪那才叫怪。
这之中的气氛站在多尔十丈开外的一行人自然感觉不到,只是大多皱着眉头凝视着多尔,在场无人修为低于证道境,也无人发现眼前这白衣男子何时来,又如何来。至于那小女孩,一看便是个凡人,似乎不足为奇。但无人敢轻视,这些年来。天地变化太大了,境界已经无法衡量一个人的实力了。
破灭境?
天鸿神体!
神体!
一行十三人脸色剧变,神体两个字,在他们心中就是一座无法撼动的大山,近些年,神体出世,力压群雄,斩杀老一辈人物宛如屠狗的事实。可曾听的少了?
神体如何强大,他们未见识过,却见过圣体出手。
即便眼前这尊神体,在传说中已成废体,一出世即被人当灵畜豢养,入密地寻宝,下场凄惨。可如今在这神体纷纷出世的年代,谁还敢断定这天鸿神体还是一尊废体?就凭其刚才突然出现,无人察觉,就让他们感到一阵沉重的压力。
气氛僵持着。双方俱不出声,只是一方气定神闲,淡然自若。另一方焦躁不安,内心彷徨,无法镇定,只有为首的那名老者还算能够沉得住气。
除了老者,这些人忌惮多尔是一点,但更重要的原因,是心底有了阴影,对他们曾见过的那名圣体最是恐惧。
圣体称王,神体为尊。这句话自古就有。
圣体尚且如此可怖,神体那就更了得了。
身着浅灰色锦袍的老者深谙再拖下去。还未战人心便已涣散,便上前一步。打破僵局,屈身作揖到底,恭敬道:“老夫启明玄,参见上人。不知上人为何拦住老夫去路,倘若惊扰到了上人,老夫等人便速速离去,并来日派人送上厚礼,当做赔罪。”
“上人二字,可不敢当。至于惊扰,就更谈不上了。我在这羽灵山住了三年,附近一向少有人来往,只是月余前,来了一拨人,被我驱赶走了,自然担心此三人会再度进犯,如今一看,是我多心了,老先生可走,也不必送来厚礼,本就没什么事。”说完,多尔轻轻挥手,面色平静,带着轻笑,平易近人。
“那老夫就多谢上人了。”唤作启明玄的老者再次鞠躬作礼,一脸感激的表情,随后转过身,应是有意才将后背留给多尔,以表自己诚意。
此刻面容已变得阴沉至极的老者向内心不知经历了多少次天人交战的一行人使了个“走”的眼神,这十二名老者精挑细选带过来的修士不觉如释重负,心中更加忐忑不安,在场哪一个是笨人?那白衣青年岂会如表面看上去那么随和,会放他们走?
一行人与老者不置可否,战又不能战,也不敢战,走又是步步艰难,尽是杀机,可再危险,也得走,面对那白衣青年,胜算为零。
老者最先踏出第一步,随后紧接着便是第二步,连走十步,其余十二人也紧跟着,除了老者动作略带凝滞外,其他人俱是闲庭信步一般,似乎无怖畏。
多尔见此冷笑,心中已经有了定夺,轻轻说了一个字,“慢!”
一行人立时顿足,除了老者启明玄外,其他人神色一僵,遍体生寒,胆战心惊。老者内心暗骂一声“真是一帮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转身时,面容已从阴冷变作迷惑,费解道:“不知上人还有何事?”
多尔不答,反而对着身侧的方妍轻声问道:“看出门道没?”
出乎意料,方妍竟是点了点头,多尔微微一笑,眼神中带着赞赏与满意。
这孩子不简单啊,心智之高,纵连多尔都不敢小觑。
多尔转头,望着启明玄一行十三人,在他眼中,这群人泾渭分明,一个老姜,十二个生姜。
这些人能修至证道境,哪一个是笨人?仅以面部表情和眼神以及举动,判断他们其中任意一人是否心虚,绝无可能。事实也一样,方才一行人在正面多尔时,反应与常人毫无二致,多尔也看不出来有什么端倪。可在之后走时,脚步相互一对比,那就天差地别了,启明玄这只老狐狸在走路时脚步僵硬生涩,这很正常,谁遇到这种情况都会如此,可其他人走路时却好像在散步一般,不是他们不知道,要跟老者一样,而是内心太过害怕了,更怕泄露马脚,便退而求其次,故作镇定。真镇定,自然是行得正坐得直,子虚乌有之事何须担忧?至于假镇定嘛,谁又看得出来?
这一下子,就蹦出个十二个坦荡荡的君子,清一色的镇定步伐,好生整齐。
多尔不知道他们心里有鬼那就怪了,有什么鬼?多尔更清楚。
“那圣体和你们是什么关系。”多尔开门见山道,语气淡漠,听起来生冷无比。
看圣体和神体的法子很简单,就是以灵觉感觉气机,气机无法遮掩,与神域相连,气机越大神域越大,其中神体的气机最为庞大,圣体次之,而当初的紫衫青年气机正属圣体范畴。
世俗中人称气机为血气。
此话一出,除却启明玄脸上惊疑的神色敛去,化作平静,其他人心头咯噔一下,脸色大变,十分难看。
有几人面露狠戾,既然逃不过,那就只能拼命了。
还有两人眼神闪动,不知在想什么。
事已至此,再隐瞒故作不知,那下一刻就是兵刃相见,老者启明玄深谙此中道理,沉声道:“正是老夫小儿。”
多尔眼神一闪,随后冷笑,装作讥讽,实则是在套话,“你儿子几分本事你会不知道?既然如此,你还敢来?”
老者未动怒,眼神平和,不亢不卑道:“我儿一日未归,老夫便一日放不下心,老夫斗胆问上人,我儿如今在哪?”
“我也不清楚,被他给逃了。”多尔淡淡道,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痛痒的事,可这事对于启明玄一行人而言却是头等大事。
然而,老者听闻后,眼神竟然发现一丝奇异变化,充满了失望,虽然一闪而逝,却被多尔精确地捕捉到了。并顺势隐晦地注意其他人的眼神,绝大部分人以失望居多,唯独刚才那眼神鬼灵的二人带着喜悦。
父子、仇恨、奸细…
这六个字当即出现在多尔脑海中,并展开各种各样的联想。
“你儿子惹怒了我,他犯的错便由你这做父亲的来偿还,与此事无关的人可以走了,想留下来,我也不阻拦。”多尔的声音和他的表情一样依旧古井无波,格外渗人,冷漠异常,似乎在说,留下的人必死无疑。
“我王刈,就算拼上这条性命,也好护家主周全!”
“王蛮子说的对,想动我家主,先过我齐山这关再说!”
“我不走!”
“我也不走!”
“和他拼了!”
“……”
众人纷纷附和,本就紧张的气氛如火上浇油,燃了起来,一触即发。
这王刈和齐山正是按照多尔猜测十有**是奸细的人,此番开口,听上去那是义薄云天,忠心耿耿,是条汉子。
但实则非也,多尔放他们走,他们可敢走?
其他人不知,但这二人绝不敢!
所以,便挑起事端,拉众人下水,拼一拼,总比死的不明不白要好,最主要还是打着让其他人牵制住多尔、自己逃走的算盘。
“不许胡闹!”启明玄一声怒喝,如平地一声雷,在场各怀鬼胎是否是忠肝义胆未曾可知的众人立即噤声,不敢再言语,其中王刈和齐山二人眼神怨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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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夫管教无方,还请上人见谅。”方才雷霆大发一转眼便和颜悦色的老者先对着多尔鞠躬道歉,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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